那个沈益,其他很多人,还有他……自己。
将身上沾上的叶片拍下,沈无惑看了看东方的天,此时天色将明,东边的天空无半点云彩,还带着丝丝红意。
要下雪了。
而此时,距离沈池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承剑宗选徒大典一早,天光乍破,便有诸多人士齐聚敬仙城北广场,他们多数是一宿没睡,但神色却无半分倦怠,皆是精神奕奕地望着居中空出来的那座高台。
那座高台约莫一人余高,观似白玉,却不如白玉莹润,不知是何等材质搭建而成,十丈见方,乍然看去一片空旷,很是肃穆。
沈池小小的身影被挤在人群中,一身黑斗篷分外不打眼。他视线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不过因为个子实在有些小,只能看见各色衣衫下摆,若要看脸还得一一抬起头去。
不过就目前状况看来,沈无惑应当是没有来。
此时不远处一人似乎看见了什么,眼睛一亮,有些吃力地拨开人群,艰难前行。
沈池一眼便看到了那名算不上熟悉,却也不陌生的少年,只见他穿过人群,大汗淋漓地停在了自己面前,笑容有些扭捏,有些期待,他道:“你好,你还记得我吗?”说完生怕沈池想不起来,连忙补充,“我叫褚思林,上次多谢你带我走出那条古怪的街道。”
说到那条街道时,他脸上似乎还有些后怕。
与系统谈罢,沈池不冷不热地朝褚思林点头嗯了一声。
见沈池点头,褚思林脸上绽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眯成了月牙,两颊露出浅浅的酒窝,正想继续朝沈池说话,却突然咦了一声,伸出手掌,眼睛闪闪发亮,“下雪了!”
空荡的天空中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在人身上,有股沁人的凉意。
雪越下越大,这些求仙者们纷纷低头瑟缩,生怕风雪灌入颈内,然饶是如此,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头上身上也被化开的雪水打了个透湿。
除开看热闹的散修们,在场的求仙者大多是尚未修行过的少年人,还多是被家族娇生惯养出来的,眼看雪已经下了快两个时辰了,一个个冻得面色发青嘴唇发紫,想跺脚取暖,但又抛不开那点风度。
“这承剑宗还是初灵界第一仙门,怎的这般不守时?”此时一道高昂的少年音在人群中响起,引起了一阵附和。
“是啊,说好卯时来,如今都已巳时了,让咱白等了两个时辰了,却还不见踪影。”
“若非我娘非要我来试试,我是一点也不想也不想来这破地方参加什么选徒大典的。现下看来这宗门选徒之际都不守信,如何能教导我们修仙?听闻过两年执符宗明法宗皆会收徒,我还是回去和我娘说去那两宗试试吧。”
“也是,又并不是非要到他承剑宗才能成仙!这么久了还不来,指不定人大宗将收徒这事儿忘了呢。”
……
一番讨论下来,原本拥挤的广场上人数顿减,竟是少了将近三分之一。
褚思林鼻头冻得通红,他将手捂在唇边吹着气,一边跺了跺冻僵的脚,见如此多人离开,朝沈池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我听闻每一次承剑宗招徒时的测试方法都不一样呢,倒是觉得,现在这个是承剑宗挑人的一个策略。”
褚思林此言一出,沈池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如今这男配的年纪应当也不过十一二岁,能有这般见地,确实算不得简单,他点了点头,道:“沈池。”
“啊?”被沈池的话弄得一愣,褚思林瞪大了眼睛,有些发怔,随即才反应过来沈池是在说自己名字,连正放在嘴边呼呼吹气的动作也顾不得维持了,嘴角开始朝两边拉开,随后越咧越大,最后定格成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灿烂笑容,他说:“沈池,我叫褚思林。”
“嗯。”沈池视线在对方脸上灿烂得过分的笑容上顿了顿,前世他是见过此人几次的,不过都是在对方修炼几百年后,那是的褚思林身为沈无惑的左膀右臂,端是从容有礼,喜怒不形于色,却是未曾想他小时这般……热情。
也不怪褚思林这般反应,他此番第一次独身出门,刚到敬仙城便不慎误闯灵市,本身就被里面一些人的奇异模样吓得魂不守舍,又被那章鱼须红脸老者一笑,登时吓得哭了起来。
当时周围人都哈哈大笑,唯有沈池没有取笑他,尽管态度十分冷淡,却还是将他从那‘魔窟’中带了出来。
可以说,沈池在他心中,就是救命恩人的角色,只可惜这个恩人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如今竟亲自从沈池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他怎能不开心?
在褚思林的傻笑中,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广场上的人又稀稀落落走了不少,剩下的人数不足最初的一半,他们身上毫无意外都顶了一层雪,冻得面无人色。
沈池搓了搓斗篷下的双手,此时它们已经冻得几乎没有知觉了,雪水渗入斗篷,将他身上衣物打湿,然后又被冷风一吹,再次凝成了冰,感觉身上好似披了一层冰制的铠甲,冷得透骨。
午时末,未时初,广场上等候的还剩下三分之一的人。
沈池若有所感一般抬起头,只见天边出现了一道银色剑光。
那道剑光越来越近,最后落在了广场中央的台上,却是五名青衣剑修,他们皆是眉清目朗,发束成髻,尽管如此天寒地冻的天气,仍是只着一身青色单衣。那些雪花似乎长了眼睛一般,避开了几人。
只见为首那名修者朝空中抛出了个玉符,众人只觉身上似是有暖风拂过,身上衣衫顷刻间恢复了干燥,周身犹如有暖流经过,方不及震惊,又发现雪竟是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皆是瞠目结舌,望向台上那些修者,一时间有如见到了神明。又想到今后自己也可能成为这样的人,不禁心驰神往。
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身上干透的衣物,褚思林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有些疼,手是热的,他呆呆地看向沈池,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沈池抬头看向头上的‘天空’,方才云煜抛出的那枚玉符,其实应当是一道阵法,这种阵法类似防护法阵,却比防护法阵来的全面,比如这项烘干衣服的功能,是普通防护法阵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听闻承剑宗有修界最全面的秘典古籍,里面应该有更多诸如此类的法阵记载吧。想到此处,沈池心中不由一片火热。
第17章
只见为首那名修者抬了抬手,似是一股无形的压力朝众人身上压来,现场霎时鸦雀无声,随即他才开口,“我是承剑宗第三十七代大弟子,道号云煜,今日吾等来迟,让诸位久等了。”
云煜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此人好大的架势。”褚思林朝沈池低声说道。
沈池回道:“自古以来,这便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他现在比我等强,这等架势有何奇怪?”
忠苫螅翱晒攀笔フ卟皇撬担ㄓ星白颂娇墒笨瘫3纸模拍懿欢辖铰穑俊?br /> 沈池看了他一眼,道:“断章取义,乃是大忌。”
云煜话落之后,并未立即收回威压,而是加重了许多,场上方松了口气的求仙者们只觉身上仿若千钧之重,顿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霎时间,原本因承剑宗修者到来而站得挺直的求仙者们或跪或躺,倒了一地,还站着苦苦支撑的寥寥无几。
被沈池噎了一口的褚思林顾不得问他为何那般说,卯足了劲儿才让自己没有当即跪下去。
对于忽如其来的压力,沈池早有预料,但饶是如此,他身体也不禁晃了晃。
他如今的身体还不足八岁,且不说并未有任何修炼基础,更是从他记事以来到出了沈家,就从未真正吃过一顿饱饭,所以才生得如此瘦小,就算沈池重生一次,在没有修炼的情况下,也不能突然的改变这身体状况,所以到现在为止,虽然他的灵敏度极高,但力量方面也是有些不足的。
身体晃了一下之后,沈池屏住呼吸,一只脚朝外吃力的移了一些,身体重心呈一个三角,两脚抓地,背脊挺得笔直。
云煜自然还记得当初庙里那位异常漂亮的孩子,才方落地,他在台上一眼便发现了沈池,虽然他穿着头蓬,遮了大半张脸,但他已是金丹修为,这点掩饰自然瞒不过他,不过他倒是有些奇怪,这孩子那位看起来很是护着他的兄长为何不见踪影。
不待细想,云煜说出那番话之后,便依照此次选徒规则释放出威压,见沈池竟只是晃了一下便站稳了,心下更是讶异。
虽只是筑基期的威势,但转换成重量,却是足有一百斤,其中还包括了心理震慑,就算身高体壮的青年人也不一定能成功站稳,但沈池不过一个八岁小童,竟只是开头晃了一下。
若非他是冰火灵根,定然是个仙道难得的好苗子。
心下叹息了一声,云煜收回了威势,朝众人道:“为剑者,唯有守其本心,勤练不辍,方可有所成。按照宗门收徒规矩,如今尚且站着的诸位,可继续参加下一轮测试。”
这倒不是云煜胡言,卯时雪方开始下起时,他们便已经到了现场,甚至那几名煽动之人也是他们安排进去的,为的就是测试这些求仙者的心性如何。
如今能在他的压力下站下来,还站得如此稳,这群人,无论心性还是毅力,皆已过关。
此时场上站着的求仙者已经不足五百,大多是十四至十九的少年人,比之起初熙熙攘攘的人群简直天壤之差。
听得云煜出言,皆是一怔,随即都不禁低低的欢呼了起来。
“嘶……哎哟,好疼!不愧是第一宗,测试都这么可怕。”褚思林伸手锤着胳膊腿,“沈池,你没事吧?你可真厉害,你应当不足八岁吧,我要是你这个年纪,肯定撑不了这么久。”
“没事。”朝悲声哀嚎呼着痛的褚思林点了点头,没在意他话中的崇拜,沈池稍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四肢,因为刚才紧绷过度,浑身肌肉撕裂般的疼。
他前世曾研究过,诸多宗门中,唯有承剑宗入宗时不会首先测灵根。
对于一个剑修来说,最重要的是毅力、悟性、心性、根骨,灵根反倒是其次,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五灵根的剑修成仙的状况。
是以承剑宗的收徒标准虽然严苛,但只要通过前几个测试,入门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最后的灵根,便是外门内门弟子之分了。
方才毅力与心性测试已过,剩下几项自然难不倒沈池。
前世能从那般恶劣的遭遇中短短数百年时间爬上魔尊之位,沈池的悟性自是不差,而他本身便是灵骨之躯,根骨更是上等,度过承剑宗的入门测试,绝不是问题。
正如沈池所想的那般,接下来的测试是根骨。
这个项目并不耗费时间,只需求仙者们伸手,由云煜摸骨便可。
一名弟子站在台边,朝求仙者们说道:“都排好队,一个个来。”
“二品,根骨上佳,过。”
“三品,根骨中等,过。”
“五品,根骨差,不过。”
“六品,根骨差,不过。”
……
随着云煜的报言,有人欢喜有人愁,通过的欢天喜地等待下一次测试,不通过哭丧着脸离开,一时还在等候的求仙者是既期待又害怕,个个面上都冒着汗。
沈池与褚思林排在最后,表情算得上是轻松的,排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云煜面前。
褚思林站在前面,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他的手指有些圆,倒是白白嫩嫩的,只见云煜手指在他手腕,掌心,指骨轻轻一划,“一品,根骨极佳,过。”
听得云煜报出结果,周围人皆是一惊,望向褚思林的视线霎时变了个色,这可是今日第一个根骨极佳的求仙者。
褚思林不由喜笑颜开,朝沈池鼓励地点了点头,做了个别怕的手势,才蹦跶着跳下台去。
“我们又见面了。”云煜脸上带着笑,朝沈池温声道,“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沈池看了对方一眼,伸出手摊在云煜面前的桌上,道:“沈池。”
“沈池,这名字不错,不必担心,若是你通过测试,我定不会拒绝你入门。”云煜仍是温和地笑着,伸手为沈池测试根骨,然而与方才褚思林同样的动作他做了三次,仍是迟迟未曾报出沈池的根骨如何。
长久的静默让时刻注意着这边的人心不由往上提了提,低声议论了起来,霎时场上一片嗡嗡声响起。
褚思林更是满脸担忧,沈池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倒是沈池,维持着伸手的动作,仿佛不会累一般,任由云煜反复查看。
云煜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因为亲传弟子要求,加之被沈无惑纯灵体所震惊,他上次只查了这孩子的灵根,却未曾发现,这孩子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灵骨之躯。
想到此,云煜眼中满是纠结,但更多的却是惋惜,这般根骨,竟是生了一副冰火废灵根,其实就算沈池是水火灵根,或者干脆是最次的五灵根,也不至于让云煜这般失望,但他偏偏是冰系异灵根和火灵根,这两个灵根相差实在太大,完全无法平衡。
压下心头的翻腾,云煜道:“极品,根骨绝佳,过。”
这一言,众人哗然。
方才还因自己通过而沾沾自喜的求仙者们瞠目结舌地望着正慢慢下台的沈池,心里满是羡慕嫉妒。唯有褚思林似乎比得知自己根骨极佳时还要兴奋,见沈池下来便倏地窜到他身边,连声恭喜。
多看了一眼这个兴奋得面红耳赤的少年,沈池道:“谢谢。还有,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听得此言,兴高采烈的少年声音猛地一顿,表情有些呆愣,“啊?”
“还有最后一试,通过后你们便是承剑宗的弟子了。”
此时场上还剩下不足二百人,听得这声,眼睛都亮了起来,满含期待。
几名修者在众求仙者身前各自摆了一张桌子,上面笔墨纸砚依次排开。
云煜手一挥,只见台上蓦地凭空出现一块巨大的石头,那石头的正面,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剑’字,那字写得极为大气,笔锋犀利,只一眼,便好似有沉沉压力朝人迎面扑来。
“告诉我,你们从这字上都看到了什么,写在纸上,计时一炷香。”
云煜话落,便一挥手,台前香炉里的那炷香便开始冒起了袅袅青烟。
听清楚要求后,众求仙者或成竹在胸,或眉头紧皱,但无论如何,都先后举起笔,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云煜便再次将视线落到了沈池身上,只见沈池眼神落在那块石头上,却始终不动笔,倒是他旁边那名少年笔一直不曾停过。眼见已过去大半柱香了,那孩子面前还是一张白纸,是不会吗?云煜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一名弟子见云煜视线始终落在那名身着斗篷的孩童身上,不由有些好奇,传音道:“大师兄,你认得那孩子?”
“嗯,见过一次。”
“时间要到了,这么小的孩子,能坚持到这里,着实不易,倒是可惜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他虽不足八岁,但心性却是少见的坚韧,绝不可能走到这般境地了才放弃。”云煜说出这番话后,连自己也不禁怔了怔,他心中清楚,他自己其实也不太相信沈池会完成此次测试,但他却下意识反驳了那名弟子,这是为何?
“大师兄说的是,是我妄断了。”
眼见香还剩下四分之一,沈池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他先是细致地将已经展平的纸张往下压了压,让其贴合桌面,随后拿起右手砚台边上那支最大的狼毫笔,在砚台中将笔浸湿,慢慢朝纸上落去。
属于孩童的手指极为纤细,粗大的笔杆被他握在指间,显得有几分吃力,但沈池落在纸上的角度却是极稳。
在那名弟子的视线下,一个大字在沈池的动作下,跃然纸上。
见得这个字,那弟子满脸疑惑,摸了摸下巴,望向云煜,却见云煜竟是瞳孔紧缩,满目骇然。
“咚——咚——咚——”
三声钟响。
“作答完毕,请诸位停笔!”
第18章
听得钟响,求仙者们有的胸有成竹地放下笔,有的脸色惨白,满是慌张,但多数还是停下了笔,不过场上仍有一些少年似乎并未写完,将手中的笔捏得死死的,试图写下最后的答案。
“第一列北侧第五位试者,第三列北侧第七位试者……第十五列南侧第三位试者。”台上承剑宗弟子扫视一圈,接连报出十来个人,“规定时间未停笔,视为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