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温母大殡,他来得既赶巧也不赶巧,大约是刚出完丧,正在哭灵。
温聿寒捂着脑袋蹲下去。
白色,白色,红色,白色,车鸣,剑翕……满目锥心。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那个沉寂已久的灵魂带着无能为力的绝望与负罪感,从他得知温母死讯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不停地撕扯着他的心脏。
这不是他的身体,这阵撕心裂肺疼痛也不属于他。
这些都是温聿寒的。
一只手忽然递到他眼前来。
其实白萱也有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没告诉过容宸。
比如容宸一直以为,白萱是因为他后腰上的胎记才认出他的。其实不尽然,自从知道容宸跟戚竹一样吃不了木桕,她就开始格外注意起容宸的身份来。甚至在最早,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白萱心里就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觉得他不是一般人。
嘴里说着喜欢,心里也的确是喜欢,何况他和白薇长得那么像,伪装成冉秋成的时候气质也那么像,甚至白萱第一次见他,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旧日的白薇,有一瞬间是当真想要嫁给他的……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她猫在树丛里看容宸和温聿寒谈笑风生看了好久,阳光就那么支离破碎地在他侧脸上镀了一层薄金,映得他眼里的光点更加熠熠生辉,整个人从头到脚,从轮廓到内里,都是柔和而且美好的,一如往日白薇注视着戚宴生,全心全意,专注又满足。
就是当时温聿寒实在是聒噪了些,和容宸仿佛活在两个世界当中。所以后来她忍不了了,站出去,却在某个傻子发现自己中毒的一瞬间,从容宸眼里窥见了一星半点的警告意味。
她便是这时候觉得容宸并非一般人的。
白薇堕魔之前,常取笑她长了狗鼻子和猫舌头,直觉准得吓人。在她眼里,这幅光景,简直就是一个不喑世事的世家公子,和一个深藏不漏的隐士高人。公子负责闯祸与耍帅,高人负责为他保驾护航。也只有温聿寒自己还傻不溜秋地觉得“冉公子”这么柔弱就应该被好好保护起来,明明他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也得靠人家罩着,成日里说风就是雨,见谁都想撩上几句,却唯独在容宸面前怂得不要不要的。而且一边怂一边还要得寸进尺,看得白萱都替容宸手痒得厉害,也只有当事人还不动如山任由他来……真是没眼看。
直到现在,三年不见,温聿寒仿佛突然摇身一变,蓦地沉稳下来,叫白萱突然就看不透了。甚至不久前,在他昏迷的那几日里,时常醒来,却都像疯了一般,双眼充血,险些暴走。若不是有容宸在旁压制,恐怕他们现在要不就是葬身鱼腹,要不就是葬身刀下。容宸说他这是走火入魔了,当时那个神情白萱到现在都记得——他早就下定决心了。
可没想到温聿寒醒来之后居然把自己走火入魔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白萱在听说青崆派死了那么多弟子的?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焙颍突骋烧馐率俏马埠傻摹5热蒎钒凳舅灰颜饧赂嫠呶马埠庵只骋删捅涑闪巳沸拧K醯谜饷囱现氐氖虑楸纠淳筒挥Ω寐髯诺笔氯耍蒎啡捶垂次仕嫠咚钟惺裁从茫?br /> 她这个侄子,一直都将温聿寒走火入魔的错音归咎到自己身上。而白萱与他许久不见,他详细的过去已不可考,如今的确活得十分明白,却也太过固执。而温聿寒哪怕如今已经沉静下去,但其实从始至终都是少年心性,不吃一堑便不长一智的那种。他虽然站在容宸这边,内心却仍旧没有放弃那份对原来同伴的可笑的天真与信任,甚至非常自信地以为他们都能健健康康地活着……白萱实在不明白他这份自信是从哪里来的,简直就像是自我欺骗——他总以为自己看得挺清楚,但其实一直都是在逃避现实。
于是也渐渐能明白,为什么很多事,容宸哪怕告诉自己,都不会告诉温聿寒。
白萱自觉未必有容宸活得清醒,但在年岁上还是略胜他们一筹的,有些事情,也往往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毕竟白萱有时候看着温聿寒那一脸死心塌地的傻样,都有点于心不忍,何况是容宸。更不要说容宸虽然看着冷血,但其实和白薇一样,都拿自己心上的人没辙。当年戚宴生劈柴划破了手,白薇都要心疼好久。而如今温聿寒哪怕稍微出点事,容宸就忍不住心软。只不过容宸还是要比白薇独断专行许多的,自己就能解决的事情,便坚决不会假手他人。白萱一直觉得他这点太决绝,非常不好,比起温聿寒来问题更大。温聿寒充其量是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少爷,看不清现实,于是连自己走火入魔杀了人的事实都不愿意面对;容宸却从始至终都明白自己活着要做什么,以及必须面对什么。他从不逃避,却也太过现实和自负,以至于所想所为始终冷静缜密,只在意结果,而完全不顾忌其他人的想法,和自己身为人的感受。
他家阿宸,他家小竹,从手刃第一个仇人的那刻起,就不再像个人一样活着。温聿寒的出现稍微唤醒了他身上的那点人气儿,然而他仍旧……随时都在准备赴死。
白萱看着火舌逐渐吞没那封信纸,眼里突然冒出点幽深的夜色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失约了(羞愧)
今天刚到家明天又要去外省一趟 ,接下来几天直到周一大概又……sad
明天我看能趁妈咪上班的间隙更新一发不……对不起各位小天使了[合掌]
……怎么感觉放了假过得还不如在学校x
第74章 章七十四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宁致远站在灵堂里,面前摆着一口棺椁。亲戚们遵照他父母的遗愿,将二人合葬。宁致远穿着小了一号的旧西服,捧着一束小菊花,低眉顺眼地站在最前方,带头凄凄切切地掉眼泪,真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那些突然之间就全部冒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往他身上投去了怜悯又窃喜的目光,一边小声地叹:“唉,这么小就没了爸妈……真可怜。”
但宁致远其实只是在想,作为他们的儿子,不哭一哭,起好带头作用,赢得点同情心,实在是说不过去。
于是哭得愈发悲伤了。
偌大的灵堂里挤满了人,宁总和宁夫人戏剧化的死亡方式震惊商政二界。排场摆得足够大,来吊唁的亲戚大约能排到宁家四代之前,媒体灯光打下来,旁边不知道是谁请来的人居然在拉着二胡……可实际上是就连他们的亲生儿子都不是在真心为他们哭,人情冷暖向来如此,你真心待人都未必会换来别人一份真心,何况在这个饱暖思□□物欲横流的上层社会,就连亲人间都未必能奢求来几分真心,遑论其他人了。
所以他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
七岁的小致远看着皮鞋锃亮的圆头想道,面上仍旧哭得隐忍而悲伤,肩膀一抽一抽的,叫见者不忍。
身后有人搂住他的肩膀,而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是他叔。
宁致远目不斜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一边悲伤一边还有空心想,实在是不明白叔你是在为什么而叹息。
宁爸宁妈的死其实颇有点戏剧化。
他们像往常一样吵了架,宁爸像往常一样动了手,可是宁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边哭一边受着。她拉开阳台的窗户纵身一跃,非常果断决绝,宁爸去抓她,可是没抓住,反而被她下坠的力道带了下去。于是宁致远刚下车,抬眼就看到一个黑影兜头罩了下来,随后眼前一花,脸上一湿,再低头,才发现原来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血色在地上蔓延,就连司机和管家,一瞬间都吓懵了。
反倒是宁致远,不知道当时怎么有勇气,身先士卒地把长发的人翻了个身,结果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当真是脑浆都迸裂出来,摔得连儿子都不认识。
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士就那么一脸惊惧地看着,七岁的小孩费力地把他妈的身体翻了个,白衬衫和黑色背带裤上沾满了血。小孩居然伸手碰了碰女人血肉模糊的脸,随后像是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怪叫,然后晕了过去。
整个院子这才七手八脚地轰然炸裂。
一夜之间,宁式夫妇的死讯成了所有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甚至挤掉了当下正红的流量小花与小生的绯闻照片,在娱乐版面也霸占了一席之地。
谁让他妈原来也是个姿色不错的十八线女星。
然后就是家暴一事被证据确凿地流传出去。一夜之间宁式夫妇相敬如宾携手戏金媚的谣言不攻自破,群情激奋,又是哀叹又是蜡烛,仿佛都曾经是宁董事长及董事长夫人的身边人……反倒是最身边的那个人最冷静,一觉醒来第一句话是我饿了,该吃吃该睡睡,还有空让管家大爷在百忙之中帮他去修个游戏机,其没心没肺程度之高简直令人发指。
其实七岁的小孩,该懂的都懂了,只是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警察也不忍心再提审他,于是便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情,任由他把这件事封印起来,欺骗自己,本人还事不关己一样,浑然不觉。
脸盲这个毛病也大概是那时候养成的。
有小姑娘在评论里嚎着再也不相信爱情了,热度嗖嗖嗖长到第一。往下拉好几页才看到有人提起宁致远这个人,感慨着小孩儿要怎么办,稀稀拉拉得了三十多个赞,叫后来重翻旧物的宁致远好生感动,突然意识到人间其实还是有真情在的。
从此决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于是把车还给叔叔,黄毛染回黑色,爆炸式的鸡冠头剃回板寸,乖乖地穿起校服背起耽美文库,从此摇身一变又成了个三点一线认真学习并且积极参加社会活动的乐观少年。就像他三年前从这样的乐观少年摇身一变成一个桀骜不驯的杀马特一样迅速,前一秒还乖巧地一边洗碟子一边笑,后一秒就穿上朋克外套铆钉靴,靠在跑车上一边叼着烟吞云吐雾,一边冲路边清秀的学姐学妹甚至学弟们吹口哨。
成功地再一次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甭管外形怎么样,其实宁致远很早以前就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全心全意好好对待自己的恋人或者是老婆,能把她宠上天就绝对不把她宠下地,争取不蹈老爹的覆辙,从此你开心,我开心,大家都开心,皆大欢喜。
……然并卵。
从十六岁到二十八岁,他谈过六任女票。其中有四任和他分手的理由都是“你对我太好了所以我反而没有安全感”,言外之意就是觉得他像个中央空调。宁致远说我冤啊,我真的只对你一个人好,某姑娘以及她闺蜜就列出十米罪状单来证明他这话的不可靠性。宁致远莫名其妙地背了渣男的锅,说好吧那就如你所愿和平分手……姑娘打了他一巴掌,转身跑了,边跑边哭,还悄悄回头看。宁致远晓得她是在等着自己去追去挽留……但他有时候也觉得累,你说不管是叛逆一些还是乖巧一些都不行,我对你不好吧你肯定嫌我渣,我对你好吧你居然还嫌我渣……人活着怎么就能这么麻烦呢。
所以当时知道自己穿越了之后宁致远一点也不难过。毕竟除了手机pad游戏机,他对自己原来的人生着实没有什么留恋。而且遇到容宸以后他才明白,什么才叫全心全意地把一个人捧在心上去牵挂。不是在他受了委屈的时候给几张纸巾一个怀抱和几句甜言蜜语的事,而是根本舍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和伤害,恨不得在所有事发生以前就当在他面前,全部防患于未然。
可偏偏容宸是那种完全不需要他保护的人。
他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遇事也习惯了自行解决,比宁致远本人还要自我中心。可是内心剖开却又是柔软的,像刺猬,张开蜷着的肚子时甚至带着几分无从适从的笨拙。宁致远实在是太喜欢这样的他,于是看清了原来他以前心里想想,嘴上说说,但其实从来都不明白。于恋爱一事上如此,于生活中亦是如此。他三分之一的人生都活得稀里糊涂,逃避现实,欺骗自我,以至于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是此时此刻方才明白过来。
真心难能可贵,他轻易不付,但一旦付诸,便如长江逝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话又说回去。
宁爹死后,他叔接手了公司,倒是依旧对宁致远很好,没有他想象中的冷漠与打压,甚至还问他有没有意愿来董事会继承他爸的股份。所以这么看来,宁致远当真做过一段时间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也的确是个少爷,成日里跟着狐朋狗友一起厮混。只不过他叔这么问的时候宁致远刚大学毕业,便顺水推舟卖了他个人情,说还是不要了,公司交给叔和表哥,我很放心。
他叔明显松了口气。
宁致远净身出户,一瞬间从富到流油的小少爷变成了个每天累死累活为生活打拼的穷光蛋,自断霸道总裁路线。他叔答应得也很爽快,之后果真没再管过他一分钱,宁致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家里开庆功宴……难免还是有些失落的。
他觉得自己真是傻,但是一点也不后悔。以前活得太空虚,还是现在有安全感。他亲爸亲妈活着的时候从来视他于无物,死的时候也没念过他,开开心心地继续去地府里打架了。既然如此他好像也没必要为他们守着公司,把自己困在里面……于是昔日风光无限的宁少爷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泯然众人矣,没了跑车,天天和人挤公交挤地铁,乐呵乐呵挤了三四年,没想到又厌倦了。
那些他自以为的安全感原来只是忙碌带来的错觉,倏尔便又被风吹散。于是宁致远辞掉工作,拿着他妈留给他的唯一一张□□,张罗着开了家洗衣店,成天翘着个二郎腿呆在店里看小说看八卦看剧,重新活回了空虚而且没有意义的人生。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上进心,也没有能坚持下来的计划和目标,不着调地活到快近中年,却依然一事无成。
“这方面我不如你。”他对身边那个少年老实地讲。
“……”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宁致远安慰他,“人生老病死总有别离,晚痛不如早痛……你别哭了,你一哭尴尬的是我啊。”
少年瞪着一双兔子眼看他。
宁致远挥了挥手道:“看也没用,这具身体还是我的。现在允许你任性一会儿,哭完就滚蛋吧……别再出现了。”
宁少爷的脸皮比城墙还厚,说起话来理直气壮,不留情面。
温少爷怒视着他:“鸠占鹊巢!”
“个人私心,理解一下。”宁少爷拍了拍温少爷的肩膀,温言道,“而且现在这个局面,我怕你出去了受不了。”
“……还不都是你的错!”
“追求自由嘛……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宁少爷耸了耸肩,眯起双眼,“我反而觉得我做过最正确事情就是这件……虽然的确是占了你的身体做了点坏事,对不起。”
他还算是比较诚恳地道了声歉。
他们现在面对面蹲在温府门口,看着对方那张一模一样的脸都觉得有些滑稽。
“虽然挺对不起,但我还是要出去的,有人还在等我……所以麻烦你让让。”
“不让!”
“不让没用。”宁少爷轻描淡写,扯出一抹笑来,“因为你不是温聿寒,我才是。”
幻境骤然崩塌。
他全想起来了,宁父宁母的死状,青崆派弟子的死状,以及自己杀人时的狂态。
红色与白色在视线里不断交错,心里浑浑沌沌泛起一阵惊涛骇浪。最终这两幅画面定格成彩色的默片,裱在相框里,挂在他心底。
他醒了,不会再忘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宁致远的一生差不多该彻底结束了,从现在起他就是温聿寒,也必须是温聿寒。
温聿寒接过那只手里的手帕,擦了擦眼泪,又擤了擤鼻涕,大大方方地起身道:“谢谢。”
“不客气。”那人回他。
温聿寒环视了一圈四周,笑着说:“我就哭了个丧的功夫……这是怎么了?大家都聚在一起?”
“温聿寒。”有人沉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做过什么事?”
温聿寒顿了顿:“自然记得……青崆派那些人命嘛。”
“可是容宸说你是被他所控,才做下的这些事……这个你承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