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祺默然。
哪个时代都有这样的男人,此时则更为严重。他们成功了,那是因为他们有手段;他们失败了,则全部是因为女人拖后腿。就拿前世的灭亡来说吧,明明整个王朝是断送在几代燕氏男人手里的,偏偏又有人说当今的长公主是红颜祸水。她为皇后,岂是她自己选的?她为长公主,岂是她自己要的?
没过多久,柯祺眼看着就要输棋了。
谢瑾华无所谓输赢,就把棋盘翻转了一下,自己要了颓势尽显的这边,让柯祺领了原本属于他的形势大好的那一边,然后两个人继续下了起来。就算是这样,下着下着,柯祺眼看着又快要输掉了。
“你心不静。”谢瑾华说。
“我想了想,觉得你前面说的那种情况有可能出现。他们应该也培养了男孩,男孩年纪轻轻,考进士太难了,但只要能吃苦,考个秀才就简单多了。”柯祺脑子里全在想着这些事,下棋时自然分心了。
“秀才?秀才能有什么用?”谢瑾华问。
在安朝的官场制度中,成为举人就可以被授官了,却只会是一些小官。
秀才则没有当官的资格。
柯祺说:“勋贵子弟若成了秀才,只要继续用功读书就好,家族中定会为他铺好路。但对于那些没有人脉的寒门子来说,他们不光要继续读书,还要考虑日后的出路,所以他们有些会选择先给贵人当几年幕僚。”而一个成功的幕僚往往能知道很多隐秘的消息,并且还能在某些决策上影响主子的想法。
内有妾,外有幕僚,京中的众位势力就这样被渗透了。
“这事值得调查一下。大哥会去查吗?”谢瑾华问。
眼看着棋盘上又形势大好了,谢瑾华陷入了苦恼之中。他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落子。柯祺今日不在状态,下棋时总是丢三落四,谢瑾华若不精心计算、尽力谋划,只怕柯祺很快就要输了。
要不,再交换一次棋盘?
“大哥不能再插手了。如果大哥调查别人家的心腹幕僚这事被人发现了,世人会怎么想?他们才不会信大哥这是在调查前朝势力,只会觉得大哥是想要对他们出手了,到那时大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倒也是。”谢瑾华想了半天,终于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柯祺跟着落了一子。
谢瑾华转而说起了别的,笑道:“对了,今日二嫂叫我帮她写了几份礼单。”
年前年后正是送礼的时候。庄氏如今管着庆阳侯府的内宅,送礼必须要送得面面俱到。她让谢瑾华帮忙写礼单,一个是因为谢瑾华的字好看,另一个则是为了要给谢瑾华一个十分隐晦的表现机会。
柯祺的脑子里却立刻绷起了一根弦。
收礼的往往是大家主母,她们大都出生不错,有着一定的文学修养,通过礼单岂能看不出谢瑾华在书法一事上很有天赋?等到谢瑾华在科举中崭露头角,她们会不会因惜才而送庶女到他身边为妾?
柯祺的脸都黑了。
关心则乱,其实柯祺在这一刻完全是想多了。
庄氏是个聪明人,大多数人情往来的礼单都是她自己写的,这是她作为当家夫人的责任。她让谢瑾华写的那几份礼单,都不是出于姻亲的交际,仅是出于人脉的交际。若是姻亲之间的往来,主母收了礼,就能直接封进库房了。但出于人脉维系送的礼物,比如说有一份礼是送给公孙山长的,那么当公孙夫人收到礼后,肯定要给公孙山长过目,好叫公孙山长能够做到心中有数,不会坏了爷们的事。
也就是说,谢瑾华写的礼单大多是能够被各家家主看到的。
庄氏这么做,不是因为有谁授意,也不是因为她见谢瑾华前途无量而想巴结他,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安排是对家族最好的。她如今和谢二成了夫妻,私心肯定会有,但在大事上绝对不会糊涂。
如今她能在一些事情上帮助谢瑾华,日后谢瑾华岂能不在一些事情上提携她儿子月饼?
这就是所谓的家族啊。
柯祺一走神,棋盘上的僵局反而活了。他似乎又有了一点赢面。
谢瑾华等着柯祺落子呢,柯祺却酸溜溜地说:“你写的礼单本身就是一份大礼了吧。”
谢瑾华并未多想,只以为柯祺是在夸自己的字写得好,道:“二嫂不是这个意思……她寻我帮忙,肯定是想要在这些事情上提点我,好叫我们日后送礼时能有迹可循、不必抓瞎。柯弟,若你是女子,二嫂肯定要寻了你去帮忙,也好在这些事情上教导你。但现在,你为大哥看重,只能我勉力顶上了。”
送礼这事固然可以交给心腹管事去办,但做主子的一定要能做到心中有数。庄氏这个做嫂子的真是非常尽心了,她肯定考虑到了一点,在夫夫俩的小家庭中,他们两人中必须要有一个是懂这个的。
不过,庄氏有一点算错了,她以为柯祺跟着谢纯英身边,日后肯定是要主外的,那么谢瑾华便是主内的那个了。其实,柯祺完全能够内外一把抓,然后谢瑾华只用看看书、习习字、养养花草就好。
柯祺一听这话,心里又高兴了,道:“二嫂果然心思缜密。”只要不是让谢瑾华纳妾就好。
两人这一盘棋下得不像战争,反而像是一曲探戈。柯祺一直在梳理信息,想着今天有没有被遗漏的事,想着明天需要做什么事。而谢瑾华一直专注在棋盘上,终于把一盘千疮百孔的棋下成了和局。
“不容易啊不容易。”谢瑾华摇着头把棋子捡回了棋盒里。
柯祺好不要脸地说:“谁叫你一定要下和局的。”
“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谢瑾华都气笑了。
这一盘棋,其实两人都无所谓输赢,下成和局完全就是情-趣了。
柯祺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晃脑地说:“思路果然更为清晰了,和你下棋确实能够得到放松。”
————————
“柯弟这是典型的恃宠而骄吧?”
“啊,确实是我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棋:我是用来下的,不是用来调-情的。
99、第九十九章
春节前祭祖时, 庆阳侯府开了祠堂。谢侯爷一笔一划把月饼的大名写进了族谱里。
月饼的大名叫谢玉宁。名字是谢侯爷取的,但“宁”这一字真是叫谢纬满意极了。要是老侯爷想不开非要给头一个孙子起什么“玉树芝兰”的名字,谢二哪怕碍于孝道不敢说什么, 心里也一定很郁闷。
谢二希望自己的孩子会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但他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在别人的过分注意中。
这大概就是一位父亲的矛盾吧。
过年时很热闹。柯祺因为守孝, 再次错过了不少待客的机会。但谢府算是柯祺主场, 谢纯英只要在客厅的隐秘处设个屏风, 柯祺完全能够不动声色地坐在暗中观察客人。当然, 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不多。毕竟这不够礼貌。只有当一些谢纯英想让柯祺特别注意的客人上门时, 他才会把柯祺叫过去。
正月里客人多。
谢纯英有时候也会把谢瑾华叫过去。比起需要藏在暗处的柯祺, 谢瑾华就正大光明多了。谢纯英面无表情地对客人们说:“这是我家的孩子,年纪还小, 书念得一般般吧, 字也写得一般般吧,棋也下得一般般吧, 总之都是一般般……胜在听话懂事,也十分勤勉。哦, 这挂墙上的勤学说就是他写的。”
客人们当然要很给面子地夸上几句:“哎呀,没想到你还藏着一个这么好的弟弟!但你对他太严厉了!这字有某某大家的风范啊!若这样的字都只能算一般般,那么我家的孩子就真是拿不出手了……”
谢纯英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 说:“孩子经不起夸, 他今年才刚打算要下场一试,不比你家那几位公子,年纪轻轻已经是……”像大哥这种看上去非常正经的人, 他夸人时辞藻并不丰富,但特显真诚。
客人肯定又要夸回来,一箩筐一箩筐的好词语用在了谢瑾华身上。谢瑾华是秋林书院的学生,消息灵通的又早知道他已经被慕老收为关门弟子,因此客人夸他时,确实都存着真心,并不显得虚伪。
谢瑾华全程安静地坐在一边。
其实谢瑾华不习惯这样的热情,他只好在心里一篇又一篇地背诵古文,显得非常乖巧。
柯祺还见到了谢纯英的好基友,边家的二爷边仲英。他在大理寺任职。
为什么说边二爷是谢大哥的好基友呢?因为,当谢大哥对着边二爷像对着其他人一样显摆谢瑾华时,边二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悠悠地说:“得了,我已经知道你家小四有多优秀了。你心里肯定特别地高兴吧?赶紧的,想笑就笑出来吧,想正经夸就使劲地正经夸吧,我就见不得你这虚伪的样儿!”
听听这话!这要不是相爱相杀的好基友,敢说这样的大实话吗!
值得一提的是,边二爷的年纪比谢纯英还要大一点,是庄氏的二舅舅。也就是说,从庄氏这边来算,边二爷也是谢纬的二舅舅。可边二爷偏偏一直和谢纯英平辈相交……这辈分就显得有一点乱了。
这么看来,大哥果然是府里的大家长吧!
谢二能娶庄氏过门,这门亲事肯定是大哥在背后推动的。亲爹也不过这样了!
边二爷直接解了腰间的一块玉佩,送给谢瑾华,道:“你这孩子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看,继续保持,千万别学了你大哥那副好像谁都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臭样子。啧,我的宝贝花儿都被他吓得不开了。”
边二爷是位爱伺弄花草的人,他的花房叫整个京城的人都惦记着。
谢瑾华微笑着说:“待到春-光明媚,花自然就开了。”所以,这种事情别推我大哥头上。
边二爷看了看谢瑾华,又看了看谢纯英,最后对着谢纯英语气哀怨地说:“到底是亲兄弟,就欺负我一外人。”这要不是边二爷早早娶妻生子了,柯祺真怀疑他其实特别想要变成庆阳侯府中的“内人”。
正月二十,皇上开笔设大朝。谢纯英这种吃皇粮的官员的春节假就结束了。
谢纯英邀了三五平日里接触比较多、关系比较好的官员上酒楼吃饭。酒过三巡,他语焉不详地透露出了一个消息,只说自己趁着年假时把府里的人又清理了一遍,结果发现有一位幕僚身世造假了。
这幕僚身世如何造得假,他又为何造假,谢纯英通通都没说。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因此只听谢纯英说了那么一点点就够了。当官的都习惯说话只说三分,剩下的随大家联想。这些人要是够谨慎,等到酒席散了之后,就该好好地去查一查自己府上的幕僚。
但其实,谢纯英是说谎了。
谢纯英身边的心腹都没有任何问题,倒是谢纬新招揽的管事中却有一两个身份可疑的。顺着这几个人往下摸,他们又隐隐触到了类似于后宅女子那样的一张网。于是,谢纯英赞同了柯祺的想法,觉得某些人的幕僚中也极有可能被前朝势力渗透了。他确实不便去查,就只好用这种方式提醒了大家。
索性谢纯英根本没想要利用这一点做什么,这样的大公无私都是为了减少麻烦。
这酒席上的三五人若是信谢纯英的提点,回去真好好地查了一遍,查不出什么也就算了,但若是真查出了什么,他们又有自己的知己好友,肯定要用此事提点自己的知己好友吧?而知己好友们又有知己好友。这么一来,等过上一段不短的时间,整个朝堂上的人都能把自己的心腹队伍清理一遍了。
到那时,有谁发现了什么,又有谁是不是想要借刀杀人,这些事就和谢纯英通通没有关系了。
一月底,童试中的第一试县试的考期定下来了,今年的考期设在了二月初十。县试的考试内容其实不难,但整个考试过程却非常麻烦。它不是一场考试,有时候考四场,有时候考五场,这由当年的考官自行决定。而每两场考试之间都有时间间隙,只有上一场考试成绩优异者才有资格参加下一场。
二月还很冷。不,应该说是特别冷。
此时的二月相当于是公历的一月,而现在又没有什么温室效应,早晨的温度还在零下呢。谢瑾华是特别怕冷的一个人,在家时总待在暖房里不出去,可现在却要去穿堂风呼呼吹的考场里待两天……谢瑾华吸了一口气,他就当是“吃得苦上苦,方为人上人”了,但柯祺却要比他这个当事人更为紧张。
京中的科考棚座北朝南,虽然新朝元年时修过,可这也又过去十几年了,房舍都有些破旧。
柯祺把考试需要的东西再次检查了一遍,衣服是加厚的,手炉里的炭是最好的,自带食物里准备了姜末和羊肉,若是谢瑾华觉得冷了,他就可以煮点姜汤和羊汤喝,这样身体就能从内部暖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柯祺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太机智了!
若谢瑾华还是那个五谷不分的小少爷,他这几天就只能吃考?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锓⒌拇至副桶卓5昏谑樵豪镆丫土冻隼戳耍缃窕嶙约鹤龅慵虻サ某允常诳汲±锞湍芄怀砸豢诮凶约郝獾牧恕?br /> 考生需要提前进场,柯祺将谢瑾华送到了考场外。
考生排队入场时,排在谢瑾华前面的那位是个小胖墩。小胖墩由他亲爹、亲娘陪着,一家三口看上去像是一组俄罗斯套娃,胖墩他爹最胖,胖墩他娘次之,胖墩和他爹娘一比,竟然算是苗条的了。
胖墩他爹嘱咐胖墩说:“儿啊,你要细心些,万不可大意啊……”
柯祺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他也想以此嘱咐谢瑾华,千万不要大意失荆州了。但他转念一想,谢瑾华应该不会犯低级错误,他要是这么说,反而会加深谢瑾华心里的紧张,不如就让谢瑾华随便考吧!
就在柯祺犹豫的这会儿功夫,谢瑾华开始嘱咐柯祺了,道:“我已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阿黄了,你这两日若是得空,就帮我回去看看它。”柯弟每回看到猫后都会变得特别活泼,说不定就能不焦躁了。
胖墩他爹继续嘱咐胖墩说:“儿啊,爹在外头等你!等你考完,咱们就去忆仙楼定酒席吃!”
柯祺凝神看着谢瑾华,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被抢了话头。谢瑾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柯弟,你这几日要听话,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我考完试很快就能回家。等我出来,别叫我觉出你竟然瘦了。”
一旁的胖墩他爹还在说:“儿啊,在爹心里,你是最好的。”
柯祺也要对谢瑾华说“等你凯旋归来”什么的,谢瑾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说:“柯弟,我给你布置的功课,你一定要好好完成。字也是要继续练的。大哥那边虽然事多,但你学业上依然不可放松呐。”
胖墩他爹、他娘和胖墩都好奇地看着谢瑾华、柯祺这一对仿佛身份颠倒了的奇怪兄弟。
“我……”柯祺刚开口说了一个字,考生们入场的时间就到了。
谢瑾华接过柯祺手里的篮子,对着柯祺挥了挥手,很快就进了考场。他们得在入门处接受检验。因为是几个考生一起检验的,执勤的大兵不会给谁特别优待,唯恐叫人检举了。但他们也不会刻意折辱谁。因为就算是此时衣衫褴褛进了考场的学生,说不定过上十年、二十年他就能锦帽貂裘在身了。
今上登基时曾大力整治过科举这一块。选拔人才的过程比前朝不知道公平多少了。只从这一点来说,前朝确实比不上今朝。前朝已经从根开始烂了,末帝再如何想要当好一个皇帝,这个王朝的腐朽却是非一场重大的革-命而不能消除的。处处受制于人、受制于局势的末帝早就没有了天时地利人和。
看着谢瑾华潇洒的背影,柯祺在寒风中欲哭无泪。什么都被谢瑾华抢着说了!他那些嘱咐的话,祝福的话,鼓励的话,抒情的话……一句都没能说出口!虽说谢瑾华心态这么好,确实是件好事吧。
但我这一腔无处安放的父爱该怎么办!怎么办!
100、第一百章
在前朝时, 县试只用考一天。今上登基后,做了一些改革,变成了三天。本来考生搜过身后就能开始考试了, 但今朝对于作弊之事抓得非常严厉,验身、正名、查履历就要耗去差不多半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