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羞赧地做了个谢幕般的动作。
“我还以为你今天一整天都会很忙。”
“不过是场面事, 客人都走了也就完了。婚礼搞得人太累了。”
叶从心点点头,望着她的肚子说:“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噗……哪有那么娇贵。你不会忘了我在深圳和假期的时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了吧?”
叶从心扯了扯嘴角,“怎么会忘。”
三个人有着这么长时间以来自然形成的默契。陈秋糖主动提出, 她想在这个绝佳的位置看海(其实哪里都正对着大海,没什么区别),叶从心和丁香便双双离去。
几分钟之内,两个人不言不语,只是步伐渐渐趋于一致。其实很多次,叶从心偷偷地歪头看她,总是有种她也在看自己的错觉。于是进而就会想,我们是不是也在想着同样一件事?好几次她想鼓起勇气开始一番对话,却总是能想起两人如今身份已然不同。
后来终于走到她们最熟悉的那块大石头旁,海风的时刻吹拂让它不论何时都保持着洁净和温暖。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向石头靠近。意识到这一过分默契的不约而同时,她们相视一笑。
她们坐在石头上,叶从心曲起腿,这是丁香当时最常做的动作。而丁香抬了抬腿,无言地恢复正坐,她再不娇贵,也已经开始让自己养成保护孩子的习惯。丁香不好意思地说,她现在亲自证明了,母性确实是人的天性。
这一句话就让叶从心的记忆飞回最初的那些交谈,进而一阵酸楚。很快,两人在没什么敏感话题的方面聊了起来。
丁香对未来的人生规划很明确。她目前加入了一个由所认识的校友办的创业公司,职位方面刚好可以充分利用到她在企鹅短短一年内积累到的经验,过得很充实。创业期的公司给了她最热爱的被需要的感觉,忙起来便能忘掉旷岛的一切。
丁香给她讲自己在威海工作的时候,也在继续探访少数群体并且写一些纪实文章,发表在协会的公众号上,几年间从未停止过。她给叶从心讲着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几篇的内容,因为她知道叶从心在追到她之后就没去看过了。叶从心装出一副惊叹的样子,假装这些内容她并没有在来之前熬夜恶补过。
丁香说得眉飞色舞,叶从心看她看得入神。她已经好久没有如此神采飞扬过了,在一起的那样长的时间里,她总是在努力追赶着叶从心的脚步,少有能做回自己的时候。
叶从心真心为她高兴,评价道:“我懂,你是这种很喜欢被需要的人。”
“其实每个人都是吧,我们都需要自己的一个位置,这个位置是通过与别人建立关系来形成坐标。仅仅需要别人的话,自己的根系就会扎得不够深,所占有的位置随时都有可能被别人替代。那不是会很慌吗?”
丁香又在搞她的神奇理论了,就像当初反人类的“人性论”一样。叶从心这样可笑地想着。
“学姐不同意吗?”丁香意味深长地笑,“不然,你为什么会最终选择留下来?”
叶从心一惊,“你怎么知道?”
丁香讳莫如深。
叶从心默了默,承认:“是。我一直不懂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不理智。”
“她们说你任性是吧?”丁香大笑道,“才不是呢!你的任性不是这种风格吧?”
叶从心微微地点头,因为被她说中了违和感,而愈发想要与她靠近。可是不知为何,她却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越想靠近反倒离得越远。她终于又想清楚了两人如今的立场,放弃了自己的企图。
“我倒觉得,你是更乖了。可是还不够乖,你会变得更乖的。”丁香这样说,却没有给出解释,留叶从心自己心中恐慌。她很不喜欢“乖”这个形容词,因为从小到大,班里的乖学生就没几个有灵气的。
可是她马上就想明白了,丁香说的“乖”,是“踏实”,是找到自己稳固的位置。她曾以为自己精神自由已经全面西化,可原来,只要骨子里还留着中国人的血,就无法摆脱对稳定的向往——中国人是对土地怀有依恋的民族啊。
就像丁香一面向往着忘掉这个小岛,一面永远无法逃脱一样。
是因为被需要,所以才会活得踏实。趋利避害的生物性,最终还是会败给生而为人之所以与众不同的社会性。
叶从心想起了自己这几年来的种种反常。从拉住陈秋糖的手开始,到第一次踏上旷岛时的要做拯救丁香的救世主的那股子雄心壮志,到未曾有过的超绝的恋爱耐心,到近乎于愚蠢的放弃前程甘做庸人。
原来这三年几十万字的人生,不过是一叶浮萍逐渐搁浅还居然长出了根系的过程。
想通了这一点,叶从心默默地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终于为无解的题目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心中总算豁然了些。
“如果我能早些懂得这种感觉……”叶从心望着丁香说。
丁香仿佛没有接收到她暗示的信号,干干净净地笑着,手抚摸着小腹,说:“我现在很幸福了。”
“陆南的工作贵在稳定,福利也很好。他对我很好,这个没的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嘛。我在威海工作的时候,也不用总和他见面,保持着距离的感觉很好。未来也很光明了,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还是想要在空闲时间去坚持做的事情。”
叶从心难受得想吐。她低下头,忍住突如其来的反胃感,手攥着左手无名指的根部不停地揉搓,直到连疼痛的感觉都不见。
她猛地抬起头,想要问丁香最后一个问题,却发现丁香不见了,而身处的环境已经不是美丽的小岛,而是残存在记忆中的场景。她坐着的大石头变成了硬邦邦的休息长椅,前方是火车道,以及诡异的空无一人的火车月台,月台的地板砖、铁路、还有其他所有建筑,都是二十年前的古早样子,灰蒙蒙的仿佛上了老照片滤镜一般。叶从心听见又火车的隆隆声响起,反胃的感觉又来了。
“妈?!”
身边的丁香变成了二十年前那个三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女性副教授。陈念和叶从心的衣品相同,也裹着米色的大衣,不施粉黛,发间已经略早地夹杂了白发,皮肤也缺乏保养,但是目光很清冽。
叶从心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做梦。居然是个如此真实的梦,丁香的形象毫不魔幻,梦境中的妈妈也如此真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梦中重现出这么高分辨率的陈念了。这么一看,陈念和丁香的气质真有几分像,圣母气是包含在目光和笑容里的。叶从心不禁怀疑自己恋母。
叶从心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变小,而是以28岁的状态与妈妈坐在一起,火车的声音更大了。紧接着,叶从心听到了陈念消失了二十年的声音。
“你能做出这个选择,我是很为你高兴的——虽然你那样顶撞你莫姨很不对,你该去给她好好道歉。”陈念望着她说。
叶从心想要低下头默然不语,可是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小学生,已经是大人了,于是勇敢地怼了起来,“你现在来跟我讲道理了?当初你可是只要罚站就好,懒得和我废话。”
陈念像没听见她的话一般,“懂得承担责任,为责任留下是一件好事。明白自己得来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应当,都是有所借力,更是好事。但是从心,你应对这种转变的方式太幼稚了。逃开就能抹掉你这些年来占用的资源吗?不会啊,你只是浪费了你的过去。如果你混得不好,你要如何对甜甜承担责任?脱离你莫姨的帮助,如果你真的在社会里混不下去,并不意味着你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你走错了路。每个人适合的环境不同,都会有自己该在的位置。”
叶从心问:“那么你该在的位置呢?是废墟里面么?”
陈念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她,眼里居然含了泪,“妈妈对不起你。权衡之下,必定有所牺牲。”
“所以你们全都经过了权衡,全都选择了牺牲我,是吗?”叶从心喊得像个孩子。
不知何时,火车已经停在了前方。陈念起身,想着敞开的火车门走去。叶从心突然很害怕,她抓着陈念的衣袖哭喊着,不要上车,你会死在那边的。可是根本抓不住,陈念的衣服像是透明的,她抓了一把空。
她眼睁睁地看着陈念平静地上了车,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二十多年来她从未这样崩溃过,从未这样丢人地哭过。她跪在月台,对着火车叫道:“你们凭什么把我当成弃子?!因为我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所以就谁都不需要吗?你们凭什么最终都留我一个人!”
火车开走了,陈念坐在窗边,那侧脸看上去有点像丁香。叶从心望着她喃喃道:“我只想要一个,不论如何权衡,都能选择我的人。”
……
淅淅沥沥的雨声,是叶从心醒来时听到的唯一声响。也不知怎么,原本晴好的旷岛,就这么下起了雨。叶从心浑身无力,她躺在宾馆的单人床上,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被子左侧被自己压在身下,右侧被重物压着,她是被禁锢的状态了。
重物正面对着她躺着,浑身散发着可疑的热量。
两个人躺在一米二的单人床上,可想而知是有些挤了。陈秋糖的脸离叶从心有些过分地近,两人对视的时候,那孩子不禁慌张地躲了躲。
“你怎么在这儿……”
陈秋糖微不可见地噘了噘嘴,“我一直都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嘤,榜单任务逼我更新……那么明天就不更新了哼。
第102章 需要你
雨仍不断地打在窗棂和玻璃上, 噼噼啪啪地扰乱人心, 海岛的雨让空气中飘着微微的咸味。叶从心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她身上出了很多汗, 感觉很不爽, 一脸嫌弃。陈秋糖的话弥补了她失掉的记忆。
她送完方阿姨,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在楼梯上晕倒了,如果不是陈秋糖抱得稳,她当场就滚下去, 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叶从心潦草地给她的救命恩人一句“多谢”。
陈秋糖在医院的楼梯上抱住她的时候,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烧。她猜想,也许是这几天太累了,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叶从心不喜欢在北京以外的地方去医院——实际上在北京也是能不去就不去。而陈秋糖又拥有几年来积累下来的, 应对她的突然发烧情况的经验, 所以她连背带抱将叶从心送回了宾馆,然后一直照顾她, 等到现在, 终于退烧了。
陈秋糖让她再歇歇,睡一觉,明早就会完全康复了,叶从心乖乖地躺着, 心思全放在那个记忆清晰的梦境上。如果梦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那么里面出现的丁香,和陈念, 便都是自己希望的样子。她们所说的话,也是都是自己内心深处埋藏的想法吧。
她喃喃地问:“她没来过吗?”
陈秋糖低声说:“没有。”
也是,毕竟是新婚之日的新娘子,梦里那已经是不太现实的希望了。
“也没联系过我吗?”
“嗯,没有。”
叶从心苦笑道:“那她把我引过来参加婚礼是想干嘛?对客人不管不问,一点礼貌都没有。”
陈秋糖没说话,很普通地起身告别,说要出去买点吃的回来。不久之后,她淋了半身的雨,将一碗粥和一盒热腾腾的包子放在桌上,食品塑料袋上几乎没有沾到一滴雨水。叶从心还在打趣她把食物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只见陈秋糖一脸失落和自厌,鬓发挂着亮晶晶的雨水,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
“我骗了你。”
“???”
“丁香来过。她在你床边陪了两个小时,看你体温降下来了才走。她……是半个小时之前刚走的。”
叶从心怔怔地望着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突然加速。但是渐渐地,渐渐地平静下来。
她来过,就在我持续地梦到她的时候,她就在我的梦里和梦外。
“她不是真的怀孕了吧?又是在骗我吧?”叶从心自言自语。
“这次是真的。我问过了。”陈秋糖说。
叶从心听到了这个回答,才回过神来,看到陈秋糖已经开始默默地流眼泪了。那孩子憋着鼻音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陈秋糖真的很悔。即便只是撒了个仅仅维持了二十分钟的谎,她也为自己的私心感到惭愧。叶从心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刚刚就已经在怀疑了。你这辈子可能是骗不过我了。”
她并不饿,一把拉过陈秋糖的手,让她倒在自己身边,也不管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半湿的,“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她来过?”
陈秋糖涨红了脸,不说话。她恨恨地盯着叶从心,控诉她明知故问。
叶从心揉揉她的头发,“你就是心太软了知道吗?善良过头也会变成坏人的。”
陈秋糖皱皱眉,想起了被自己渣过的方茹,便更加自厌了。
但是正因为善良,所以会在心中留有一个决不能舍弃的最大价值所在。叶从心想起了梦里那个头也不回的背影。丁香的价值是家人,陈念的价值是所谓的大义,陈秋糖呢?
叶从心抱住她,拍着她的背,说:“照顾我辛苦了,休息一下吧。还有,今天是我爱丁香的最后一天了。”
陈秋糖在她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保证个什么……”
叶从心让陈秋糖去洗了澡换掉脏衣服——可这孩子追随着她出来得急急忙忙,并没有换洗的衣物,而叶从心故意的,拒绝将自己内衣裤施舍给她穿。陈秋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尴尬极了。她洗了自己的衣服,上身套了叶从心的没有穿的一件睡裙。
睡裙对她来说有些短了,裙摆遮到屁股下面,只能遮住大腿的一小半——若是叶从心穿,是可以到膝盖的。尽管从外表上看,已经掩盖住了她下身真空状态的事实,但是根本不安全。
陈秋糖别扭地走到床边,夹着两条长腿,显得扭扭捏捏。窗户不严,下半身最敏感的部位甚至能感受到一丝丝外界空气的清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秋糖小脸通红,想要在不分开腿并且不让睡裙裙摆有任何移动的前提下,爬到另一张单人床3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上去。
叶从心掀开被子让陈秋糖躺进来。很明显地,陈秋糖紧张了一下,向下拉扯着睡裙的裙摆,生怕它给自己漏出一丁点破绽。
“你这是干嘛……我不可能上了我未成年的侄女吧,这点良心我还是有。”叶从心哭笑不得地说,“而且,难道不是你单恋我吗?”
陈秋糖囧,争执道:“不、不是怕你……”
“懒得跟你废话。不来就算了,我就是冷一点也没什么的。”叶从心作势要翻身不理她,陈秋糖并着腿,美人鱼一般地坐下、卧倒,一下子就钻了进去。
叶从心心想:这孩子啊,简直是半透明的,一切的心思都能被看穿,一切的举动都能被预测。这样的人作为同伴会不会有些无聊?意外的是,调戏起来似乎更有趣。
雨水不停地拍打着窗玻璃。环境音过大,便能掩盖住很多违和感。一长一短的两个人,在单人床上靠得很近,脸相对,呼吸相闻。陈秋糖小心翼翼地偷看她,当自己的偷看被发现的时候便懊恼地皱皱眉,睫毛有点湿润。
“你还笑得出来?”陈秋糖问她,“你都不为丁香难过的么。”
“结婚生子有事业,是一个女人顶幸福的生活了,我为什么为她难过?”
陈秋糖回答不出来,关于叶从心的真实感情,她问不出口,更害怕得到回答。她便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姑姑,满眼清澈对的求知欲和热忱的期待,那样子让叶从心感叹自己何德何能养出这么个尤物。
非常罪恶地,她将陈秋糖和丁香比较了起来,结果是,如果她和这孩子不认识,如果没有感情和身份上的束缚,如果两人在DoMap上勾搭在一起,那么此时她早就极尽所能勾引她扑倒自己了。
可是她不能回应陈秋糖的心思。既不能回应,又要将她紧紧绑在身边。
如果她能一辈子痴迷于我,那该多好。如果她能永远将我作为她最重要的价值,那该多好。即便让我一辈子找不到爱人,也足够了。这是她在现实中能看到的,对梦中最后一个问题的最完美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