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的河水从未有一日像这般红过,逶迤百里的彼岸花碎成千万片,在冥府上空降下了一场红雨,鬼使与阴差叫声凄厉,微弱的声音此起彼伏。判官走过去,蹲下去瞧这疯龙的眼睛,它已经没有眼睛了,暗淡灰败的瞳仁泛着白骨的死灰色。
“你们龙类都这么死心眼的么?”他道。
地上的龙没有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那被血堵上的龙嘴中吐出几个字:“给我看……生死簿。”
也就在这个时候,地府的另一头走来一个人。那是个男人,气质疏离冷漠,隐隐皱着眉:“行了,判官。”
判官回过头去瞧他:“是什么事惊动了兔儿神?你莫非要给这条龙求情?”
“我听说过这条龙……天笑不该他承,天谴他已经承了;求情不至于,放个水应当是可以的罢。你一开始不就准备放水么?”那人一样蹲了下来,伸手轻轻碰了碰黑龙支离破碎的面孔,向它吹了一口气。“上奏天庭,龙神三太子强闯阴司地府,意图窥探生死簿,地府千百阴兵勉力战斗,力有不逮,最终让这条龙勉强逃脱。冥府判官保护生死簿有功……阶品升一级,你听着如何?”那兔儿神道。
判官忽而换了副神色,眉开眼笑:“我听着不错!”
他站起身来,垂眼看了看玄龙:“喂,你听到了没有,做戏……就要做个十成十!还能动的话,给我闯出去,闯过这十方阎罗殿!你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别想我把你要的消息告诉你!”
判官一脚踹在了龙伤痕累累的身上,玄龙浑身血色,在这一瞬间仿佛听懂了一般,长啸一声,突然发疯般地一样扭动着躯体,接着勉力挣扎飞上了半空中!龙血沸腾着,正阳之血洒在极阴之地,碰撞出剧烈燃烧的火焰,一时间天摇地动,连神仙都一时胆寒,被那股凌厉的气势逼退了几步。
“亏得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已经算是在垂死挣扎了。真不愧是入了魔的神龙后裔。”判官看着空中那条已然白骨森森的巨龙,轻轻叹息了一声:“他要是不带伤过来,估计能夷平我阴司……和你的兔子殿罢。”
兔儿神漠然道:“是太阴殿。我不认识什么兔子。”
“打绝九幽鬼使;惊伤十代慈王,这笔账怎么算?”判官腾云而去,回首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阴司,长叹一声:“算了,我便替他收尾吧,嘲风,你欠我一个人情。”
忘川如镜面一样平滑安宁的水面陡然破碎,映出了千百个人间的景象。玄龙再次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状态,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不认识任何人了,闯过结界的时候,他的龙角折断,脊骨折断,硬生生呈了地府门口的鸿蒙剑阵。他什么都听不见……可还是听见了判官森冷的声音,牢牢地嵌入他脑海中:“那支笔的确是我的东西,但花珏此人,并不在生死簿中,他的生死,亦不由我们阴司掌控。至于他是妖是鬼,是魔是魅,你要自己去寻,我无可奉告。”
大地震动,天边隐隐显出金光,是天兵天将被惊动了,正十万火急地往地府中赶来。判官对地上的邻居大叫道:“老谢!兔儿神大人!别走,帮我拖一拖他们!他娘的怎么来得这么快!”
花珏在沉沉睡梦中,隐约嗅到一丝浓重的血腥气。他在梦里见过了那个老人,如意道人最后告诉他:“我在你袖中放了一粒凤凰泪,是治愈雷伤的法宝。只是那上面淬了催心毒,只要花小先生能将它喂给那条龙,我们为民除害的愿望也算是达成了。决定权在你,孩子,我们不过问那条龙的去向,也不逼迫你,你只需要……考虑一下江陵的众生平安。”
花珏能感受到那粒凤凰泪发着热,里面蕴藏着燃烧与重生的力量,正带给他一丝温暖。但他仍然没有办法从梦中醒来。自从花妖惑他未果之后,他的身体变得一天比一天差,但他明明记得自己用过了杀鬼咒,那花妖应当不会害他至此。偏阴命命中的大劫多得跟烧饼上的芝麻似的,他忘了计数,这是不是自己命中的又一个坎儿呢?
他没有来得及想。他听见了玄龙的脚步声,嗅到了血和雨天的味道,草木清香被掩盖在这些味道里……那个人回来了。玄龙总是喜欢跑动跑西,一点招呼也不打,花珏还在愁,他没有找到给他治伤的办法。
他也不想用那滴带毒的凤凰泪,他只想送他平安离去。
忽然间,花珏睁开了眼睛。如同他在睡梦中所感受到的那样,外面雨声淅沥,薄窗纸后面泛着莹白色,透出一方青色的院落,草长莺飞。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起身下床,赤脚推门跑了出去。院子里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当前是第: 6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谏囊律劳赋銮苛业陌岛焐畔碌乃葜幸丫哿艘惶惭;ㄧ逄そ褐校A讼吕矗а弁四腥嗣嫖薇砬榈牧常褂猩罨疑难郯子氤嗪斓耐省?br /> 花珏轻轻道:“嘲……风?”
和上次一样,他话音一落,玄龙眼中的戾气与邪性陡然散去。两人隔了一个小院子对望,如同街头巷路口打伞的青年偷偷约见将娶的姑娘,什么都不说,却也足够明白。那是深重的喜欢,杀伐过后泯灭一切人性,却能在他的跟前慢慢苏醒。
“花珏。”
玄龙一动不动,花珏慢慢地走过去,仰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迎面却被男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花珏察觉到玄龙的血正在浸透衣衫,染到他的身上来,他觉得喉咙有些梗涩,眼神却是如旧的迷惘。他即刻便回到了玄龙给他造的幻梦中去,迟迟想不起来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谁。
“我没有找到医治你的方法。”花珏道。
玄龙声音嘶哑:“没关系……”
他同样也没找到救他的方法。花珏非人非妖非鬼非魔,是什么东西要夺走他的命?
“真是一对璧人,他们很配,就应该在一起……要是没那么多阴差阳错的事情便好了。”远处,无眉举着伞,静静瞧着院落中拥抱的人影。他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阴差阳错这个词……他娘的这都是些什么幺蛾子!”
少年从袖子里摸出一串纸人,剪下其中一个,随便往纸人脸上涂了几笔:“算了,去找他们,我受不了了,人蠢龙也蠢,给他们提个醒儿罢。这回不收他们报酬。”
纸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豆大的雨滴之间来回窜动,灵活地避开了被沾湿的命运,慢慢地潜入了花珏所在的小院子中。
第16章 术-诅咒
玄龙回来后,一直抱着花珏不愿动,花珏半推半就地将他拉扯到了里间,用脚把门带上后,就跟玄龙一起摔进了床铺里。花珏是因为头晕脚软,玄龙则直接睡了过去。
花小先生又开始愁。他在舌根下压了一片黄连,苦得他浑身战栗。片刻后,他清醒了,打起精神来给玄龙宽衣,擦洗伤处。玄龙的血染红了三盆水,花珏里外跑了好多趟,洗绢帕的时候一双手在冰水中浸得从凉到热,又从热到凉。
“大兄弟,你是出去打架了吗?嘲风好险就是这个意思吧,你是不是出去探险了?”花珏念叨着,在房里架设了一个小灶,一壶接一壶地烧着热水。花大宝在他身边团团转,似乎犹豫着该舔谁,最终它舔了舔花珏的手指,又跳上床去,舔了舔玄龙的脸颊。
花珏不敢叫老先生。玄龙身上的伤又多翻了一倍,已经超出了常人可以承受的极限,神魔超出常人的修复能力愈合着这些新伤,有些地方的血迹还没干涸,新的皮肉便已经长了出来。如果让老先生来看了,一定会发现这些异常,不免会质疑玄龙的身份。
好在花珏从小多病,基本的看病方法懂得也比别人多,他给玄龙看了脉,处理了他的新伤旧伤,凡是能包起来的地方统统包了起来。中途,他又发现玄龙的右手腕错了位,软软地歪在一边,似乎是脱臼了。他想了想,给玄龙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然后上手一拧一错,便为他将手骨接好了。
玄龙咬不住那块糕,也没有痛得受不住的反应。花珏只好将绿豆糕拿下来放到一边,搬了把凳子在他身边坐下了,托腮望着他。他累得受不住,连黄连片都没办法镇住他上涌的困乏,眼下也懒得去理会其他的事情。昏昏沉沉之际,袖子里一颗冰凉的东西碰到了他的手臂,让他又清醒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