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古代架空]——BY:语笑阑珊

作者:语笑阑珊  录入:08-01

  云倚风看得心悸。
  即便他已见惯杀戮,即便他自出生起就饱经苦难,此时仍难免全身冰凉。同战争比起来,同这动辄以万计的杀戮比起来,个人的喜怒实在太过渺小,如沧海一粒粟,天地一微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唯有战火熄灭,国家安稳,农夫才能悠闲日暮赶牛归,商人才能唾沫横飞算着账,文人才能于酩酊大醉间挥毫泼墨,姑娘才能安心绣着鸳鸯手帕,再站在元宵节的灯火下,脸红心跳地丢给心上人。
  这些将士们所守护的,是国,也是所有平凡百姓的一日三餐,与他们同样平凡的悲欢与喜乐。
  想及此处,云倚风几乎要对季燕然肃然起敬了。他先前只知他是大将军,要守着河山与万民,却也没仔细想过这个“守”字究竟有多沉重,所以当此时此刻,一切都以最残酷真实的情形呈现于眼前,他内心所受到的触动,怕是抓上十七八个书生亦写不出。
  最后一名鬼面人倒下时,每一位盟军将士的铠甲皆被血染红了。他们撑着刀剑,拖着精疲力竭的身躯,坐在地上,坐在这修罗场般的地狱中,谁都没说话。
  响彻天际的,只剩号角声。
  战火焚尽了荒草沙丘。
  季燕然问怀中人:“怎么不吭声了?”
  云倚风衣摆上沾满血,如鼓心跳尚未完全平复:“还没想好要怎么夸。”
  季燕然低下头,在他唇角迅速蹭了一下。
  云倚风:“……”
  两人此时正在高处,这一亲,千军万马可就都看见了。
  烈日当头,长风浩浩。
  将军玄甲长剑,公子墨发白衣。
  短暂的安静之后,是一片震天的哄笑声,死气沉沉的战场上,也终于有了一丝活泛气。
  云门主这趟提着剑雄赳赳出门,气势摆得挺足,但半个敌人没砍杀,反倒稀里糊涂被当众亲了一口,气势顿减,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当口,赶紧骑着匹小马溜回去了。
  李珺正等在营地,一见他就轰然扑上来,满脸是泪又喜又悲,结结巴巴说了半天,都没能囫囵吐出一句话,最后还是身边的侍卫看不过眼,主动帮忙解释,说在鬼面人偷袭营地时,平乐王也勇猛地举起一把刀,帮忙砍杀了两人。
  云倚风敷衍:“恭喜恭喜。”
  李珺坚定地说:“我现在也算是大梁铁血男儿了!”
  云倚风道:“对对对。”
  李珺又问:“我舅舅呢?”
  云倚风答:“没找到。”
  李珺呆呆张大嘴:“啊?”
  按照众人先前所想,红鸦教带走了肃明候一家人,定然是要联手搞一番大事情的,可谁知竟然影子都没见一个。其实云倚风也正在费解此事,总不能说杨博庆一起被洗脑灌药,成为了鬼面人之一吧?那实在太……莫名其妙了些。
  李珺还在长吁短叹,云倚风已经钻进帐篷,一口气灌下三大杯凉茶,方才觉得浑身烫意退了些。至于这烫是因为身子虚弱,还是被萧王殿下活活亲出来的,都不重要,总之他今日是不打算再出门了,只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稳如磐石。
  李珺独自叹了一阵,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身在军营,应当也挺安全,于是便把舅舅暂时放到一边,凑上前关心起另一桩大事:“仗打赢了,你是不是……”他搓搓手指,一脸高深莫测。
  云倚风嘴一撇:“搓什么,我欠你银子?”
  “什么欠我银子。”李珺又拖着板凳,往他身边挤了挤,“庆祝一下嘛。”若写进话本里,这也是一段浪荡风流的神仙佳话啊。
  云倚风:“……”
  李珺继续问:“七弟什么时候回来?”
  “早着呢。”云倚风道,“仗是打完了,烂摊子还没收拾完,那些发狂的俘虏怎么样了,没死吧?”
  “梅先生给他们喂了药,都昏迷了。”李珺道,“罪魁祸首抓回来了吗?”
  “嗯。”云倚风道,“估计现在正在审,看能不能吐出解药。”
  就算不顾那三十余名俘虏,至少也得救下乌恩,对方孤身犯险,又在明知巨石阵埋有炸药的前提下,仍愿豁出性命毁阵,实属一等一的勇士,该好好活着才是。
  帐外依旧嘈杂一片,受伤的兵士与战马都需要接受救治,一忙就是天黑。
  凫徯在被梅竹松灌下汤药后,人虽说醒了,却咬死了不肯说出解药,听到杨博庆的名字也没反应,只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珠子盯着众人。耶尔腾审得心中烦躁,站起来向外走去:“一道杀了吧,省得又出新乱子。”
  林影对季燕然道:“不如交给属下,王爷放心,定会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季燕然点头:“有劳。”
  而待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已是第二天中午。季燕然头昏脑涨回到营帐,草草洗漱一把后,连饭也没胃口再吃,倒头便睡。云倚风替他盖好被子,出门便见李珺正站在原地,背着手,摇头晃脑遗憾叹气,哎呀,我七弟究竟知不知道他都错过了什么?
  云门主抬手一拳。
  平乐王缩着脖子,跑得比贼还快。
  林影正拿着一摞供状过来,说凫徯熬不住酷刑,终于松了口。梅前辈此时已经在根据他的供认,在研究解药了,至于肃明候一家人的下落,看起来他是真的不知道——甚至像压根没听过,一头雾水。
  李珺追问:“没听过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舅舅真不是被红鸦教掳走的,而是另有其人?”
  林影道:“就目前而言,的确如此。”
  云倚风推测:“所以对方大张旗鼓砍去府中下人手指,又弄些装神弄鬼的祭坛,只是为了误导我们往红鸦邪教上想,从而隐藏杨家人真正的动向?”
  可那会是谁呢?云倚风皱着眉头,又想起了那只几次三番,想要挑起李璟与季燕然矛盾的幕后黑手。
  阴魂不散啊。
  ……
  季燕然一睡就是六个时辰,天昏地暗的,做了不少断断续续的梦,醒来时难得恍惚,辨了半天自己身在何处。
  地上火盆仍在燃着,驱散了午夜寒意。被窝暖烘烘的,梦中人正在怀里,呼吸绵长,也睡得香甜安稳,枕间幽香阵阵,像极了春日里的樱桃花林。
  于是他便舍不得起来了,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低头蹭蹭那微凉的头发,脑子里想着一些战后的事。夜狼巫族已灭,若耶尔腾所言非虚,自己离血灵芝就算又近了一步,至于那没根没底的第三个条件……想到此处,他眉峰微皱,手不自觉就在那单薄的脊背上轻抚,想以此来换一份心安。
  这样一来,云倚风睡得再熟也该醒了。
  “我吵到你了?”季燕然后知后觉地停下手。
  云倚风撑着坐起来,哑着嗓子道:“我想喝点水。”
  季燕然下床,替他倒了温热的茶水,自己也“咣咣”喝了三四杯。
  粗茶入喉,不渴了,不困了。
  季燕然靠在床头,里衣松松垮垮,露出结实的胸膛,上头有几道新添的伤。他继续想着心事,所以手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枕边人,一双眼睛里映出火光,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懒散与温和,还有几分莫名的……怎么说,若云门主会绣帕子,只怕也会当场翻出针线筐,一口气绣他个七八十条,雪一般抛过去。
  色令智昏,人之常情。
  就是这个“色”生得实在太过高大威武,想拖着病躯轻薄一番并不容易。
  季燕然:“……”
  云倚风扯着他的腰带问:“不能脱吗?”
  萧王殿下沉默片刻:“能。”
  帐外还有将士巡逻与说话声,厚重的门帘虽被牢牢固定在地,但风大些时,依旧会溜进来一丝凉气,吹得人起一身小疙瘩。季燕然二话不说扯过被子,将人严严实实罩住,就在云门主暗自哀叹不妙,觉得八成又要被强迫好好睡觉时,唇上却传来湿软的触感。
  季燕然将他的手按在枕侧,吻得深情而又炽热,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再冷的夜也该热了。丝缎锦被被胡乱揉成一团,遮住头就盖不住腿,在这黑暗狭小的空间里,云倚风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要命的亲吻与情话给融成一团,整张脸都滚烫,身体更烫,赤裸双足却晾在外头,被寒风嗖嗖吹得没一丝热乎气,越发像一块冰凉的细玉。
  军中条件艰苦,萧王殿下的洞房花烛,铺盖连土财主都比不过。
  云倚风趴在枕被中,黑发如缎滑过肩头,那片狰狞的烫伤已经快要退尽,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新长出的皮肤要更怕痒一些,比如此时,只被呼吸一扫,就已经一个劲缩着想往前躲。季燕然按住他的细瘦腰肢,俯身将人更紧地抱进怀里。
  “别怕。”
  低沉沙哑的两个字,让云倚风心跟着颤了颤,转头想看看他,却被温柔地遮住了眼睛。
  如此,世界便只剩下了花香。
  天快亮时,空瓷罐滚落在地,“啪”一声,连盖子也摔碎了。
  ……


第93章 太医老谭
  帐篷外闹哄哄的。
  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 伙夫正在忙着准备晚上的庆功宴, 打了胜仗,每个人自然都是高兴的, 说起话来声音也尤为响亮爽朗, 只有在路过主帅营帐时, 才会将交谈声刻意压低一些——云门主还病着呐。
  云倚风推开身上的被子,撑着想要坐起来, 却觉得腰肢一阵酸痛, 于是又躺了回去,盯着帐篷顶, 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种种。带着滚烫温度的亲吻, 低哑的情话, 还有对方被汗浸湿的额发,掌心里的薄茧……身体似乎还停留在那场近于疯狂的颤栗欢好里,就像胸前的斑斑吻痕,一时片刻, 怕是消不去了。
  季燕然一早就去了军中, 原想着快些将手里的事情处理完, 还能回去陪他再睡会儿,可战后遗留军务实在太多,一忙就是两三个时辰,再回营帐时,云倚风已经喝完了半壶银丹蜂蜜茶,正裹着被子靠在床头,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有人进来都没发现。
  季燕然将他猛地抱进怀里,低头亲了一口。
  云倚风被吓了一跳:“王爷。”
  “什么时候醒的?”季燕然问,“怎么也不差人来找我,就这么坐着发呆。”
  “刚醒。”云倚风笑笑,“外头的事情忙完了?”
  “三日后动身回雁城。”季燕然道,“我早上去找过阿昆,他答应与我们同行,直到你的身体康复为止。耶尔腾提出了第二个条件,他想要找的太医,是宫里的谭思明。”
  云倚风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像是在与惠太妃聊天时,听对方提过。谭思明是太医院里的老资历,精通松骨针灸,对妇科与小儿方面的疾病亦有研究,阿碧生病想要找他,似乎也挺对症合理。
  “是要将阿碧送入宫中吗?”
  季燕然摇头:“葛藤部族与大梁尚未签订和平协议,两方还算敌对关系,他如何敢孤身前往王城。所以提出想请谭思明至雁城,说无论能不能医好阿碧,都算完成了第二个条件。”
  云倚风皱眉:“我不想他以我来要挟你,况且此事听着蹊跷,阿碧的病症又邪门,谭太医是皇上身边的人,大意不得。”
  “我自会多加留意。”季燕然与他十指相扣,“为了血灵芝,不管是什么方法,我都想试一试。”耶尔腾固然有装神弄鬼的嫌疑,背后藏着的阴谋也不容小觑,但即便如此,他仍不愿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近一年的时间,宫里派出去的人马,已经快把大梁翻遍了,哪怕藏在深山里的土大夫都被拖出来,细细盘问过一遍血灵芝的事,却始终无所获。唯一的线索,就只剩下了李珺手中那根腐败的红色灵芝。
  即便希望渺茫如风中青烟,但至少也是存在的。
  云倚风靠在他怀里,没说话。
  人总是贪心的吧,先前在风雨门中时,从未奢想过情爱之事,总觉得能安安稳稳、不被鬼刺打扰就算福气。后来有了心上人,有了稀里糊涂的半截身世,按理来说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可却偏偏又生出新的不满足,竟开始想着天长地久,想着有朝一日他能解甲归田,与自己一道去江南买处宅子,一日三餐,有花有酒。
  季燕然问:“在想什么?”
  云倚风随口道:“腰疼。”
  季燕然笑出声,抱着人换了个姿势,替他按揉酸胀的身体。里衣滑软,系带没两下就散了,雪白身体上落着粉樱,腰间淤痕未退,视线越过小腹再往下,便低声问:“给我看看,还疼不疼?”
  云倚风僵硬了一瞬,冷静答曰,不看了吧,还行。
  “真的?”季燕然抚过他的长发,触感微凉如缎。忆起昨夜这一头墨发是如何铺散在枕间,又是如何随着起伏滑过腰背,露出那颗鲜红诱人的小痣,便觉得血气再度上涌,手下也更用力了几分,像是要将这单薄的身子骨揉化了。
  云倚风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求饶:“我想吃饭。”
  季燕然手下一顿,将脸埋在他肩头,闷笑出声。
  云倚风:“……”
  汤是灵星儿和银珠看着炖的,伙夫还特意煮了一碗鸡蛋细面,加上三四道小菜,已经算是行军途中难得的丰盛伙食。季燕然在板凳上放好软垫,这才扶着他坐下,不忘顺便亲一口,活脱脱一个纨绔流氓。
  云倚风实在没有脾气,也没有力气,挑着吃了两根面,抬头问:“王爷不去忙军务了?”
  “有林影在。”季燕然单手托着腮帮子,“他已年过二十,长大了,也该学着独当一面了。”
  这话倒是没错,但放在此情此景,怎么听怎么厚颜无耻。云倚风哭笑不得,也不想与他再闹了,吃完饭后便又爬上了床,打算再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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