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山河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微辣不加葱

作者:微辣不加葱  录入:12-09


  “水妖不死,山河不复!”

  尔冬不住地喘息,萦绕在耳边的声音令他无比烦躁,额上的青筋逐渐显现。

  小孩看着尔冬眼神变得涣散,不由笑了起来。然而,没多久,他脸上的笑意一僵,双目瞪得滚圆。

  好冷啊。

  他打了个哆嗦,慢慢地低下头,胸口冒出一截冰冷的剑尖。没了热血的躯壳本就日日夜夜感到寒冷,冷风从后背灌入,又从胸口钻出。

  浑身都好冷。

  “找到你了,”身后的男人说。

  长剑从小孩身体里抽出,剑刺入的地方只流下些许浓稠的黑血。
作者有话说:

29
  听闻死于雪灾的人,临死前感受到的不是寒冷,而是截然相反的炎热。

  冷到无法舒张的手指重新被一股温热的暖流包裹。他终于再次体会到了遗失许久的暖和。

  小孩露出笑容,舒展开身子,从高处坠落。

  闭上眼睛前,他仿佛看到了一双温和的眼睛,眼底盛着温暖的笑意。他伸出细瘦的手指搭在那人热乎的掌心上。

  枕寒山走至小孩身旁。

  这个尸妖快死了。人和妖死后,魂魄都会散归天地,但尸妖不会。人变成的妖,死后只能魂飞魄散,无法再入轮回。

  小孩的眼睛还未闭上。

  枕寒山从怀里拿出竹管,盛了半管黏稠的黑血。尸妖颤抖地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枕寒山避开尸妖的手指,站起身,收好竹管。

  取了血后,枕寒山再未看那濒死的尸妖一眼。也许此时,这个尚未气绝的小孩在他眼里,与一截朽木无异。就如对待那个为救傀儡而白白丢了性命的孩子。

  枕寒山消了法阵,尔冬双脚终于踩到实地。

  蛇神凭借司掌噩梦的能力盘踞漠原数十年,可实际上这个大妖的修为并不深厚,数个金丹修为的修士都能将其伏诛。

  但这些年来,宗盟不曾派人绞杀蛇神。究其原因,其一,不论修为深浅,修士都会被梦魇影响心境。修道之人心境一毁,只会走火入魔踏入歧途。

  另一则原因是,蛇神这类阴寒之物是死不尽的,只要人世嗔念不断,终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蛇神冒出来。

  短短数日内得了蛇神的血,与枕寒山的预期相比,快了不少。纵然如此,他仍不能舒心。

  阴冷的月光照着地上昏睡不醒的人群,令这地仿佛成了一处乱坟岗。

  枕寒山看到尔冬的脸色后,手中握着的竹管险些掉在地上。他大步上前,扶住尔冬发软的身子。

  “这里疼……”尔冬脸色苍白,紧紧攥着衣襟。

  枕寒山望向他所指的地方,竟是心口。

  尔冬眼神涣散,目光虚空地落在远处,他似乎又陷入幻境中,眼前浮起虚景。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枕寒山急促地问。

  尔冬不由颤抖起来,手掌颤巍巍地摊开,他盯着掌心,就像那里有东西一般,“剑……和血。”

  枕寒山眉头紧锁,兴许是他杀尸妖的情景刺激了尔冬,使尔冬又陷入幻境。他搀扶着尔冬,沉声说:“那些都只是假象,不可相信!尔冬,看着我。”

  尔冬充耳不闻,捂着心口,慢慢弯**子。

  枕寒山鲜少神色失控,此时竟让愠怒爬上眉梢。他召回长剑,疾速收回的剑割断了小孩的脑袋,这才落入枕寒山手中。

  尸妖的脑袋骨碌碌地滚了片刻,终于死绝。

  尸身渐渐化成灰烬。

  枕寒山看到了小孩最后的神色,纯真的笑容在他眼中却如挑衅和嘲讽一般。

  竹管里的血慢慢减少。枕寒山紧握着拳头,在少到只剩底部残留些许黑血时,他把沾着血的手指划过尔冬嘴唇。

  毫无血色的嘴唇被黑血浸染,腥味渗入尔冬口中。

  古籍上虽记载了南珠术的解法,但阴毒之物的血含着剧毒,剧毒入体,任是枕寒山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尔冬口中发出几声零碎的闷哼,随后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犹如癫痫发作的病人,四肢抽搐。

  枕寒山只能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纵然如此,怀中的少年仍止不住地呻吟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尔冬体力散尽,依靠着枕寒山的肩膀,昏死过去。

  枕寒山无措地抱紧尔冬,唯有尔冬胸口那点薄弱绵长的体温,令他安心。

  如枕寒山所料,在长剑刺透蛇神胸膛时,尔冬眼见着这莫名熟悉的一幕,加之梦魇的影响,他眼前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冰霜似的脸,蕴藏憎恶的眼睛。寒气附着皮肤,深深刺入骨髓,就连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口中弥漫着腥臭的血腥味,那是蛇神的血。这股味道令尔冬残留了些许意识,让他不至于彻底堕入幻境深渊。

  尔冬咬住舌尖,疼痛换来短暂的清醒,嘴里越发浓厚的腥味,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浓稠黑血造成的。

  支离破碎的幻境终于消退……然而声音却不曾终止,甚至越来越明显。

  “……林家生了对男婴,昨儿夜里生的。”

  “可是一对双生子?”

  “正是!那小的在娘胎里留了好久,子时才生出来,害得那林家媳妇叫了大半宿。”

  “今日不是五月初五吗?这孩子怎不早点离开娘胎,偏要挑这个不吉利的日子。”

  尔冬眼前现出两抹虚影,影子越来越清晰,变作两个农妇打扮的女人。四周是低矮的屋舍,泥泞的小路上攒着积雨。

  灰蒙蒙的天似乎快要下雨了。一间青瓦小院里传来女人的呼喊声。

  “林哥,别杀我的孩子!这也是你的血肉,你就忍心将他摔死?!”

  “还不是你这女人逼我杀自己的骨肉!生一个倒好,肚子里揣了两个,还都是一对男婴!你生出个五月初五的孽障,八字又含煞,现在不杀,留着长大了克我吗?”

  “日子哪是人能选的?”女人坐在地上痛苦,她摸了把泪,啜泣着说,“是那神婆嫉妒我生了两个男娃,才说儿子命煞。”

  男人扇了她一巴掌,怒目而视。

  “林哥,你千万别信她们的话,孩子还小,他能造什么孽?我们等孩子长大了,若他真是个孽子,再赶走不成!你何必现在就要断了林家的一条血脉?”

  女人半跪着,夺过男人手中的男婴,温柔地抱在怀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已经睁开了眼,不哭不闹地望着垂泪的生母。

  “你要养就养着吧!别说这是我的小孩!我丢不起这脸。”

  男人甩下话,从前院回到屋子里。女人又摸了把泪,看着襁褓里的婴儿,轻柔地用手指抚摸他的脸颊。

  男婴感知到母亲温热的体温,顿时哇哇大哭。

  天落下雨来,雨水里夹杂着冰粒。寒风刺骨,阴冷潮湿。

  小院的门口,仅容一人出入的狭小台阶上,蜷缩着一个小孩,他看着不过七八岁,遍体鳞伤,手腕上鲜红的鞭痕还未褪色。

  隔了一方院子,屋子里烧着炭火,寒风被密实的纸窗隔绝。桌子旁,穿着新袄子的小孩捧着热粥喝得心满意足,他的粥里加了一勺糖,喝起来甜滋滋的。

  “阿爹,我还要喝加糖的粥!”小孩舔了下嘴角的粥渍,扬起笑容冲着男人说。

  男人拍了下他的脑袋,“馋猫,让你娘明日给你做。”

  “阿娘,我要喝甜粥!”小孩扬声说,可一旁的女人垂着脸,没有听进去。小孩使劲推了她一把,大嚷着:“我要喝甜粥!”

  女人回过神,笑道:“好,阿娘明天再给你做甜粥。”她说罢,回头看了眼纸窗,冷风拍得窗子飒飒作响,“风好大,外面肯定很冷。”

  男人继续喝着粥,小孩砸吧着嘴,把甜粥喝得干干净净。

  “林哥,让他进来吧,外头好冷好冷。泉儿,劝劝你爹,让你爹叫你弟弟进屋来,”女人嘴唇轻启,话从她口里说出,轻得和初冬的雪花一般。

  女人不敢看自己的丈夫,只能望着大儿子,眼里含着担忧。

  小孩将母亲碗里未动的粥倒了一半进自己碗中,哼声说,“他才不是我弟弟。”

  女人眼中泛起泪光,说:“泉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那是你弟弟,和你一起长大的弟弟,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吗?”

  “我没有弟弟!门口那个是恶鬼的小孩,才不是我弟弟!”小孩撇过脑袋。

  “不是的,”女人啜泣说。男人烦躁地蹙起眉头,骂道,“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老子在外干活,回来还要见你这死鬼脸。再哭,你也滚到外面去!”

  雨停了,雪却落个不停,石阶上积攒了薄薄一层雪粒,像白糖。糖装在罐子里,搁在灶台上面,他两条手臂搭一块也够不到糖罐的位置。

  小孩伸出食指,点了下雪,放进嘴里,寡淡无味。

  积着落雪的深巷少有人经过,偶有一两个的路人神色匆匆地路过,看了眼门檐下的小孩,便收回了视线。

  只有一个被大人牵着的女孩止不住地看向他。大人拉过小孩,斥责说,“别看他!小心他吃了你!”大人厌弃地看了眼石阶上的小孩,带着女儿走远了。

  小孩对大人鄙夷的目光习以为常,他只盯着雪层,看得出神。

  一人走近,停在他面前,他也不曾抬起头来。

  旧毯子裹着炭火的气味,轻柔地盖在小孩身上。冻得麻木的四肢过了许久才稍微回暖。

  小孩茫然地看着毯子的一角。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毯子,柔软而温暖。

  “给你的。”

  头顶响起一道声音。

  小孩转动僵硬的脖子,迟缓地抬起头,一双温和的眼睛落入他眼中。
作者有话说:

30
   那是一双与旁人不同的眼睛,温和澄澈。

  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以致毛毯从身上滑落,他都没有发觉。

  那人俯身将毯子拾起,再次放到小孩怀中,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小孩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在巷尾,再也看不见。他惘然地收回视线,又低头看向怀里的毛毯。

  深灰色的毯子上残留着污渍,浆洗过很多次,但摸起来还是柔软暖和的。小孩垂下脑袋,冰冷的脸颊紧贴着毛毯。

  他咧开嘴露出笑容。

  这一年的雪从深秋落到初春。惊蛰都过了,满地脏雪仍没有消融。天依旧冷,雪不时飘落,北方冻死了好多人。

  灾民一路南下,衣衫褴褛,就连这处偏远的村镇都来了不少拖家带口、面容消瘦的难民。

  到了三月,天才回暖。冬雪一融化,沿路的尸骸臭味熏天。

  那些暴露荒野无人收尸的白骨,在村妇口中流传了两三天后,便无人惦记了。荒年不断,死人太多了,人命比野狗还贱。

  镇里的人如常般活着,播种、耕种、灌溉,日子不好不坏,谁也不会想到灾祸已近在咫尺。

  “我儿子回来说,北方死了好多人。”

  另一人怪道,“天都暖和了,怎么还有人冻死?”

  “谁知道呢,只晓得铺子里的白布都涨价了,纸钱白烛都有人打抢。”

  “这些年真是多灾多难,前几年闹旱,今年又雪灾。”

  听罢,村妇张望四周,压低声音,在同伴的耳畔念叨,“你不觉得,林家小儿子出世后,就没过上半年风调雨顺的日子。”

  “听人说,这小子命里带煞,该不会……”

  话戛然而止,两人眼里不约而同闪过一丝惊恐。村妇齐齐望了眼西北方,那是林家小院所在的方向。

  北边的消息传到了漠原,在众人口中添油加醋地传播,听者摇头叹息,感叹荒年不易。可就算北方的人死绝了,日子还是照常过。

  直到,镇子里发生了一件事。张家的大儿子暴毙身亡。那小子身强力壮,平日鲜少生病,最近得了风寒,高烧不止。

  张家人都以为休息两天,烧便退了,谁知人一日日消瘦,昨日竟气绝了。张家哭声连天,因人死得突然,丧事不敢大办,连夜置办了棺材,下葬了。

  张家儿子的死只是一个开端,张家儿媳李氏在丈夫走后也病倒了,起初头晕脑胀,后来高烧不止,和丈夫死前的病状一模一样。

  张家不敢轻视,连夜请了大夫,药吃了几副,病不仅没好,反而加重,连大夫都一同感染上风寒。

  镇里的人接二连三中了风寒,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病倒的人。

  裹着白布的尸体一批批地下葬,最后连做棺材的人都病了,死了的人只能用席子一裹,仓促下葬。

  人们终于知晓,灾祸已经到来了。

  “阿爹,阿爹,”小孩扑在男人身上痛哭流涕,床上的男人气息虚弱、脸色涨红,只半睁着眼睛无声地看着女人。

  女人眼圈发红,泪却再也流不出来。男人闭上眼睛,手指软软地垂下。小孩仿佛心中有所感知,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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