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你一定知道什么吧?”有平素就胆大的年轻暗卫凑上前来询问,即使有意压低声音,里头的兴奋也几乎要满溢。
“就是就是,陛下怎么会和先帝的宠妃这般相熟?还叫得这般亲近?那传言莫不是真的?”也有其他人附和着问道。
真是一群没毛后生。唐杨在内心暗暗啐了一声,正想让这等后辈最后感受一下这雪后暖阳,却忽地在那附和者的话中听出几丝不对。
顾不得将一群人轰散,唐杨猛地踏前一步,从人群中揪出方才那一名说话的年轻暗卫,拧着眉毛问道:“什么传言?陛下和齐妃有什么传言?”
“头头,您先放……放开,咳咳,我……说不……出……”唐杨这一下正揪住那暗卫紧扣的领口,憋得他一张脸涨的通红,险些背过气去。
唐杨闻言五指松了松,只是手还扣在那暗卫领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众人原先还以为萧赞与齐妃之间是什么旖旎香艳的风流韵事,然而此刻看到头儿这般谨慎的模样,有些个年长些的暗卫已隐隐嗅出这背后事情似乎另有隐情,悄悄地向外圈挪上几步。
也只有像这等嘴巴把不住门的新进暗卫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兀自傻愣愣地向前凑,不知道自己早已大祸临头。
那暗卫清了清喉咙,见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就是平日里随意使唤他的那些上级也有一瞥没一瞥地向他看来,心中得意,也不故弄玄虚,而是直截了当地讲出这传闻的来源:“我有一个放出宫的远房表亲姑奶,前年才放出宫来,正寄住在我家。她先前一直在膳房做使役,为冷宫里的下人送饭,我也是无意中听她和旁人谈起的。”
“听说那齐妃本是良家女儿,因家中亲眷获罪没入教坊,成一籍籍无名的舞姬。陛下昔日还是陈王时,有一次去教坊散心,于一处池塘边遇见齐妃,惊为天人,遂托人将其引荐入宫,献于先帝,恰投先帝之所好。”
萧赞未称帝时虽有封地,但一直燕居在京,雅好舞乐,乃是朝中有名的闲散王爷。陈王献教坊美人于先帝一事虽为不少朝臣所不齿,然而碍于先帝宠爱齐妃,对方又是王爷,有些事情明着说出来反而有挑拨天家兄弟之间关系的意思,故大家也只敢暗地里默默传些闲话。再后来陈王上位,手段强硬地处理了一批旧臣,由此,更是无人敢嚼皇帝的舌根,这些旧闻也就渐渐湮没在了角落里。
唐杨虽然知道齐妃与皇帝有旧,然而他也是第一次这般完整地听说这二人相遇的经历,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一时间心底的好奇占据上风,他按下更深处那一点微末的不安,又将手稍稍松开些,挑了挑眉道:“继续说。”
那暗卫得了鼓励,说得更加起劲:“当年先帝在后宫驾崩,先太后一口咬定齐妃媚主引祸,本要拿她问罪,是陛下登基查清前因后果,先帝乃是心疾突发而逝,又怜惜齐妃遭此大变,痛失胎儿且患上疯病,故免去一死,安置在冷宫特意着人照顾来着。”
“陛下之所以对齐妃如此照顾,应也是念着当年一面之缘的情分吧。据说当年齐妃之所以以舞姬之身宠冠后宫,容貌也是……”
那暗卫本来还想继续拿齐妃的容貌来做些谈资,然而话还未说完,冷宫外院的大门却忽地被人从外推开。
唐杨他们正站在殿前说话,乌泱泱的一群人打眼得要命,那人甫一进门,锐利的视线扫过排排殿宇,也不往别处去,径直就向他们这处扑来,来势汹汹。
众人下意识地抽出身上所带的兵器便要阻其冲势,然而青锋才出鞘,长鞭还未扬,那人却先一步于一片密密麻麻的细雨针阵前停下脚步,隔着老远就大声呼喝起来。
“唐校尉,唐校尉,我不是贼人,我是陛下派在宫门值守的禁卫,方才有两名贼人擅闯宫禁,如今正往东宫方向去,城外大营也有骁将来报,说是有人在军中引发骚动。统领已命人追着那贼人前往东宫保护太子殿下,只是城外调兵需请陛下虎符出宫,敢问陛下可在此处?”
怎么这么巧,宫内宫外同时出事?唐杨及时抬手,压下身边众人蠢蠢欲动的兵刃,又对着身边的副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前去卸下那禁卫身上的武器,将人押到廊下暂时看管起来。如今事态紧急,容不得他多想,故他只是略一思索,果断地转身推开身后闭合的殿门。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原本殿中似乎还在好好说话的二人已不知在何时争吵起来,大门一开,皇帝暴怒的吼声就像是一把尖刀似地直接扎进他们耳中,显是怒极。
“姜齐,你别忘了,你小弟姜宋还在永州,你若不想让你姜家一门断子绝孙,最好还是把他和舍利的下落说出来!”
齐妃正被萧赞掐着喉咙压在柜上,喉中犹自断断续续地咳出数声冷笑,她的面容因窒息有些狰狞,唯有一双眼睛分外清亮,仿佛所有的神识在这一刻直冲天灵,再无一丝混沌。
她一边笑,一边厉声回道:“我们……姜家因你之故早就没了,咳咳……如今你还要赶尽……杀绝……小弟……威胁我?呵呵……你害的人还不够……好哈……哈,我齐家满门……谋朝篡位的豺狼皇帝陪葬……你……死也别想知道……下落!”
“那我今日就杀了你!”
“咚!”
走在后头关门的暗卫于震惊之下无意识地松开手,黄铜制成的门环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听到身后动静,大殿深处的皇帝从阴影里转过头来,唐杨等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眼前的皇帝简直和换了个人似的,这一个脸上青红交加,颈处青筋暴露,暴戾得几乎要将身前女子撕成碎片的模样,哪里还是平日里温文恂雅的仁君圣主。
在震怒关头被唐杨等人擅自闯入,萧赞邪火攻心,索性也懒得再端起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只是收回已经在齐妃颈上掐出数道血痕的右手,回身气急败坏地催促道:“杀了这个疯女人!”
然而他等了片刻,唐杨等人却被这从未见过的一幕吓住,还愣在原地,他等得不耐烦了,遂大步上前从一暗卫手中夺过一把长剑,双手抬高,用尽力气也要把齐妃钉死在这宫中。
“嘭!”
就在冰冷的剑锋即将碰到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胸口时,齐妃身后顶着的柜子中却倏然传来一声巨响,有人从中破开厚重的柜门,漆黑一片的窟窿里探出一只手,于电光石火间徒手攥住剑锋。
“我不许你杀她!”明显是少年人的声音骤然从齐妃身后蹿了出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什么人!”前一刻未有动作乃是失职,这一次唐杨总算及时反应过来,他脸上一热,抢先一步踹开柜门,将里头藏着的人拖出来。
柜中的少年主动暴露行迹,本也没有避开的打算,他被唐杨扣住手臂拖出来,也不逃跑,而是挣扎着扑向齐妃,想要将瘫倒的女子护在身后。
萧赞手中的长剑早已在被阻的一刻脱手,唐杨不及抽出腰间狭刀,索性用空着的左手握住剑柄,凌空一剑穿透那少年的掌心,毫不留情地插进殿中的铺设青砖的缝隙内。
长剑透手而过,疼痛锥心刺骨,只见那少年浑身抽搐了一下,高高扬起的头颅也因疼痛垂落下去,膝盖弯了又弯,最终跪倒在地。
唐杨在那一瞬间看清了少年的眉眼,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他正想问问萧赞的意思是否要将此人就地正法还是严加拷问,然而抬头却见皇帝竟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盯着一身狼狈的少年刺客,空荡荡的双手不住痉挛,就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是……”
只听萧赞不可置信地吐出两个字,复又匆忙闭口,他双目充血地盯着那刺客,脸上恨意与畏惧之色变换不定,又过了片刻,方才色厉内荏地咆哮起来:“杀了,都杀了!全都杀了!”
唐杨不敢违逆皇命,当下也不多问,他从腰间抽出狭刀,正欲向那毫无反抗之力的刺客后颈砍去,然而他的刀锋还未落,原本瘫倒在地、气息已渐渐衰弱下去的齐妃突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奋力扯住他的衣袖,竟是一副拼了命都要保护刺客的模样。
只听齐妃放声尖叫起来:“你不能杀他,他是……”
“轰轰轰!”
冷宫大门再度被人从外破开,烟尘滚滚中现出三道人影,其中一人朗声出言,震耳欲聋。
“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先帝之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咧首先真是很抱歉之前消失了那么久,这一次恢复更新会迅速将后续的几章更完的,不过后续的情节可能会有点虐所以害怕的小可爱可以先囤着,最后一章一定是HE啦!
因为是第一篇即将完本的作品,我大概是有点结局恐惧症,大纲和情节包括细节都想了千百遍了但就是觉得没有一个好的切口可以写出来,再加上前一阵子被一个动画小妖精迷住了,沉迷追番嗑到昏厥的那种,越放越久就越来越不敢动笔,还是这几天反应过来哇八月都要过完了再不写就真得拖太久了,于是终于肯下定决心先把结局写出来,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后续再修就是了。(每次回头看前文我都觉得不满意,但也确实是笔力所限,只能期待以后不断进步了)
所以很感谢你们一直的支持与鼓励,特别是在我消失这段日子里还在继续关注我的小天使,你们真得非常可爱!万分感谢!
第66章 水落石出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拖了两年才把这个结局写出来,非常非常感谢一直还对我、对这篇文抱有期待的小天使们,之前因为坑了一直都不是很敢打开后台,是十二月底看到你们的留言让我突然有了重新提笔的勇气,真的,非常感谢。
因为前后时间相隔太久,可能在风格、写法上都与前文存在差异,而且最后几章作为结尾确实也写得很艰难,希望最终的结局不负你们所望。
再次感谢。
这刺客乃是先帝之子?
来人轻轻抛下一句话,其威力却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目眩。便是连唐杨这般沉着老练的暗卫头领都因他这一句话恍惚了一下,狭刀落下的速度慢了一瞬,露出空隙。
“嗡”地一声响,一枚玉簪挟着劲气自殿门处飞来,撞在寒铁上,脆弱的玉身登时四分五裂,却也带得狭刀去势微微一偏,寒光堪堪擦着方祈的鬓角掠过,削下一缕乌发。
唐杨先前因恍神错失良机,此刻已迅速反应过来,忙找机会补救。
“什么人?!”他大吼一声,刀尖在地上借力一撑,整个人上前一步,直接护在萧赞身前,向其他暗卫喝道,“拿下!”
只是他话音未落,就看到披头散发的太子萧悦被一黑衣人挟持着推进殿来,单薄的身体筛糠似地颤抖着,脸上神情扭曲,显然是被吓坏了。
没奈何,他只能又赶紧高声补上一句:“住手!”
萧赞显然也看清楚了来人。利箭似的目光萧悦身上一闪而过,跨过方无道,转向沈孟虞时已是暴怒。
他在暗卫围成的保护圈内站直身体,痉挛的右手指向沈孟虞等人,大骂出声:“放肆!先帝英年早逝,唯一怀有身孕的齐妃因哀痛小产,何曾留下子嗣!沈少傅信口雌黄捏造故事,遣贼人入宫行刺不说,还挟持太子逼宫,这是想造反吗?”
毕竟是万人之上坐了十七年的皇帝,即使自家儿子的性命都被旁人捏在手里,还能在这般情况下不乱阵脚,反将一军,倒也是个人物。
方无道自打将萧悦头上的玉簪当做暗器丢出去救下方祈以来,便只是按着与沈孟虞先前的约定挟持太子进殿,再没有继续出手。然而直到他在一众暗卫的警惕下将当朝皇帝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就连心里的那点判断都已经可以尘埃落定了,他这才意识到在他身边的沈孟虞竟在说出方祈身份后也没有再发一语,甚至连脚下的步子都未曾挪动半分。
将扣着萧悦肩头的掌心又收紧了一点,方无道皱着眉头转身,只是他先前没被萧赞吓着,此时倒被沈孟虞的脸色吓了一跳。
沈孟虞昨日上清凉寺时走得匆忙,未及带上御寒的斗篷。白度禅师担心他受冻,下山前匆匆递了一件自己的夹棉禅衣给他披上,素白的禅衣无任何纹样装饰,与这天地间飞舞的雪花浑然一体,整个人都仿佛被冰雪雕成。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大殿门口,因此前剧烈奔走已然浮出血色的脸上一片煞白,唯有紧紧抿住的双唇之间隐隐露出一抹殷红,在这皑皑白雪之上留下惊艳却也惊心的一点。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殿中,落在少年被长剑贯穿的手掌上。
都是血。
明明还隔了有三丈那么远,明明还隔了有数十人那么多,明明他畏惧不白骨,不恐怯血腥,不害怕死亡,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跳得是那么厉害,无数与恐惧有关的念头就像疯了似地侵蚀着他的脑海,每一种恐惧都叫着方祈的名字,它们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他、包裹着他,伸出不怀好意的触角,试探着想要挤进他的灵魂深处。
他来晚了吗?
在鲜血与白骨的双重刺激下,沈孟虞突然弯腰捂住胃部,剧烈地咳嗽了一声。
方无道熟悉方祈的气息吞吐,虽然方祈一直没有抬头,只是软软地跪在那里,但他知道自家徒儿并无大碍,便也没有太过急切地上去救人。
直到他余光瞟见一旁已有躲在后头的暗卫偷偷抽出刀剑,手上蠢蠢欲动,方无道虽没将这等虾兵蟹将放在眼里,若任由他们招呼上来,却也是平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