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自重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寻南溪

作者:寻南溪  录入:06-01

  双亲已然不在世上,除了一些带有念想的死物,便剩下佑安。
  程藏之欷歔声,继而面目坚定道:“我那时必然不在青京,要是我在青京,咱爹咱娘一定不选那小子。铁定选我给你作近身人。”
  颜岁愿艰难地看着他,未免也太自来熟,自信过头。他收回审视的目光,也烤着红炉,边道:“我那时,也不在青京。”
  程藏之一愣,一时间脑中回溯些可疑事件。
  十年之前,程藏之的父亲驻守山南道。按照朝廷的规矩,嫡妻与嫡子只能带一个去任职之地。早年程藏之年幼,程母便没有随其父来金州。一直等程藏之大了,心性定下,虽然纵情不羁些,但总归是个文武兼备的少年郎。如此才去往金州。此去仅仅过了一年。便出了旧太子,今守居王联合山南道谋反一事。
  回想起青京时的少年岁月,那些旧时好友已然散作天涯人。可程藏之那些时日,竟从未听过颜家子的消息。他知道颜岁愿父亲之死有猫腻,现在想来,颜家也很可疑。
  程藏之似是闲聊,漫不经心问:“我在京中挂职这些年,总听满朝文武夸你家世代忠良,又是大宁主力军的主帅之家,乌衣门第并重,何等何等的权势过人,何等何等的门第深厚。为什么却不怎么听过你家名号。”
  好似只有位列朝堂的人才知晓颜家,不在朝堂的人对颜家一无所知。纵然是当年纨绔子弟的程藏之,只知道京中有户高官姓颜。
  颜岁愿不知程藏之的盘算,以为他是在拐着弯问适才曹教的话。只是淡淡道:“程大人,不必将一个犯官的话放在心上。我不问程大人将司户要职的官员踢死,程大人也应当投桃报李,不提此事。”
  “你直接说让我识趣点,不要给你火上浇火,不好么?”程藏之想了想,又补充句:“难得见这么婉转说回话。”
  颜岁愿望见他肩头晕湿的痕迹,话音骤然轻飘下来:“你明白我所言之意,就好。”
  程藏之言尽有时,仅仅是一句话的功夫,颜尚书又是那个性直如弦的愣头青。他沉吟微许,“你就不能说,你只是想让我安心,心里感怀我的挂念。”
  颜岁愿直言不讳,“你想多了,我并没有此意。”他怕程藏之理解不到位,又说:“我并不介怀曹教所言,你方才也不必多此一举。”
  程藏之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神情有些怪异扭曲。他心间潮起浪翻,竟一时间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颜岁愿见状,微微蹙眉,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有些不知好人心。便缓转似的说:“其实,曹教之死,也不是全然都是坏处,至少给金州官员一个下马威……”
  “你在说话,我就忍不住了。”程藏之深深凝望颜岁愿,见对方眉眼间密布疑云,便痛苦的忍下心里的翻腾,一字一言道:“你再提此事,我就脱衣服了。”
  “……”颜岁愿哑然无言,却又要开口,程藏之料定他要说什么,抢先截过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必说,我懂我懂。”
  颜岁愿顿口,有些惊诧,微微舒展开眉头。问道:“你觉得我要说什么?”
  程藏之张口就道:“请君自重。是这句吧?”
  颜岁愿微微沉默,才开口说:“原先瞧见你肩衣湿润,本想让你脱下来换身,不过,你既然如此说。我也不好落你面子,逆你心愿。”他眼眸有星辰之亮,绽出些许浅淡笑意,如是说:“请君自重。”
  “……”
  称藏之觉得自己吃亏了,吃大亏了!他斜挑眼角和唇角,样子几分轻狂几分放浪,也如是说:“反正我也不是头回不知自重了,要不然颜尚书也不能每次见我,都要说一句请君自重。”
  话未说完,便亟不可待的宽衣解带。
  深紫的交领中衣显露,胸膛轮廓初现,流线劲健。
  趁着更深一步前,颜岁愿迈步快至帘栊外,将重纱锦帘放下。声色还是沉稳如海,“程大人,内间右侧衣橱有换洗衣裳。”
  程藏之低笑几声,他当然知道衣橱在何处。却只是解开衣扣,几声调笑:“颜尚书这是害羞了。”
  帘栊之外,无人应声。程藏之却顾自言语:“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今日不见,明日见,明日不见,后日见。早晚都是要看得。不过,颜尚书要是觉得,洞房花烛夜再见,也不是不行。”
  语毕,衣衫尽除。帘栊之外才有人的呼吸声。
  程藏之眉梢霜寒,面色晦暗。神情矛盾之极,有些痛并快乐的痛楚。嘴角噙着嬉笑,掺杂苦涩。笑意之苦,犹如咀嚼黄连。
  他故作漫步,仿佛不惧寒冷,径自挑选衣袍。最终取下一件藏蓝发黑的圆领袍,衣料上绣麂鹿衔枝。
  一边套上衣袍,一边拂开衣橱底板的衣衫,将底板揭开,下方是一百零八块字符排列。
  程藏之按照记忆,排列正确的字序,在轻轻下按,豁然洞开楼梯暗口。而后,又将一处复原。最后,从佑安搬给颜岁愿的众多书册之中,抽走一本,藏进衣袍。
  动作一气呵成。


第19章
  颜岁愿并未在外间,他立在庭间,看雪落枝梢,枝梢花落。万花飞碎,积雪成冰。
  他想,如果程藏之接近此地,机关未曾打开,或是没有出现打开机关的线索。也许,他真的可以相信程藏之。
  “但愿,天遂人愿。”颜岁愿折枝雪梅,心愿藏于暗香疏影之中。
  一袭泼墨玄袍,仿佛极尽世间暗夜。程藏之并非不喜鲜衣,而是,他觉得这世上有颜岁愿的风清月白,有他鸦青发间的无暇白雪,足矣。
  行至外间圆桌前,程藏之才发现颜岁愿在庭院。
  青伞白雪,人如玉树。
  颜岁愿微微垂首,凝思之时听见房中的程藏之喊话:“我才说了谁拾起这伞,我就跟谁过不去,岁愿啊岁愿,你可真是郎心似铁,专跟我过不去!”
  黑沉沉的身影,本该如夜里银河一般静谧压迫。人却跟个孩子一般,稚气张扬。
  握紧伞柄,颜岁愿回身重新坐在房中。
  程藏之给他斟茶,茶盅里碧叶舒漫开,清香四溢。
  他放稳茶盅,直视颜岁愿,眼中无半分心虚,问:“接下来,我们是去卢老的家里,还是先料理这里的人?”
  颜岁愿望望天色,淡声道:“等人。卢老的罪状已然自陈,只需依照老人家所言行事。”
  程藏之一副无谓,“也行,反正你在哪,我在哪。”
  颜岁愿饮茶,茶味浮散。不由得想起京府之中的那盏甜汤,那是程藏之第一次僭越。顿然间,有些不知茶味,淡如白水。
  程藏之目光落在他握茶盅的的手,忽而又盯着颜岁愿饮过茶水的双唇。神情几分带笑,几分肃整,问:“这里的茶,没有我送你的那盅汤得你心吧。”
  竟是想到一处去了。
  颜岁愿觉得茶盅炙热,迅速放下茶盅。神色稳如泰山,说:“程大人,若是无聊,可先去同侍卫一并赏雪。”
  “我不忙,也不无聊。”程藏之笑意吟吟,“岁愿若是无聊,我们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李怀恩之前要贿赂我的好东西。如何?”
  颜岁愿眉宇忍耐尽现,“程节度使,请你先去与侍卫赏雪。带我稍事整理,再会。”
  一时间,万籁俱静。
  程藏之定睛看着颜岁愿,好似要把人镶嵌在自己眸中。黝黑的眸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骤然地起身,欺压近颜岁愿的动作快不可捕捉,一只力敌万夫的手攥着颜岁愿的下颌。
  趁着颜岁愿反应不及,错愕不明的瞬间,低头深触,唇齿百般磋磨,极尽心力。
  “我等你,一起看雪。”
  人去影也渐渐淡逝去,空旷之感也充满了这间房。
  颜岁愿垂下眼睫,不在追寻那抹玄而又玄的身影。
  他起身,走向那间衣橱。打开衣橱,底板衣衫凌乱。是否被人开启过,不言而喻。
  空荡荡的房间,响起颜岁愿声声不可闻的笑。笑声极其轻微,极其细弱,听不出悲欢哀怒。但却衬托的空房愈加空虚。
  颜岁愿蓦然地觉得,其实程藏之也并非是长袖善舞、游走钻营之辈,更不是赳赳武夫。他很光明磊落,近乎猖獗嚣张,却又不皦不昧难以捉摸。
  程藏之要的,从来不是他的铭牌,从来不是。两次唐突,毫无意义。
  重整衣衫,颜岁愿神情悉数敛尽,眉宇一派清然。他推开阁门,站在风口。目光微微下落,眼角便见那把青绿之伞。
  程藏之冒雪走了,却把伞竖靠在门边。
  他执起伞,撑开。程藏之说了,他等着自己,一起看雪。
  刺史府正厅,前后两面六敞,风卷着雪盘旋进厅中。
  程藏之坐在豁然敞开的门槛之上,长腿微微曲折,风灌进衣袍,雪落在额角飘零的发丝,而后被身边临时搬过的围炉烤融。
  他将从颜岁愿那处得来的名册,递给赵玦,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赵玦翻了翻,讶异与怒火蹿上眉头。而后道:“属下明白。”
  如此又静坐许久,看风起雪落,看云涌云漫,看庭树相缠。渐渐地,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眶,连心都滚烫,好似揣了快烧红的铁疙瘩。
  赵玦递上手炉,几片云层似的雪落在手炉,霎那便融成温水。
  程藏之接过手炉,单手握着,低眉不言。
  风声呜咽,赵玦听着像极了十年之前,程门深宅里的鬼哭狼嚎,身置于额鼻地狱也不过如此。他按着腰间的佩剑,低声散佚在寒风里,十分灰冷。他说:“公子,当年我父亲去程门救援,一路上遇见精锐先锋军阻拦。所有的人,都跟父亲说,大势已去,当自保矣。父亲却说,养军千日,用兵一时。为报将军之恩,刀山不可挡,火海不可阻。”
  “士为知己者死,我等粗鄙武夫,愿为将军肝脑涂地,不惜死。”
  三百将士,三百腔热血,三百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一个人。为了这个他们称之为将军的人,诀别父母妻儿,生前百战而死,死后十恶不赦。谋逆、叛军千千万万骂名,遗臭万年无人怜。不再有人记得他们,不再有人感喟将士英勇,不再有汗青照丹心。
  程藏之用过眼药,不在轻易迎风流泪。他声涩之极,喉口被系上死结仍旧倔强吐真言,“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他们……都是我父亲的知己,是程门的知己。”
  “我知道。”
  音色泠泠,情绪崩溃在风里,随风直到天涯西。
  “少将军,”赵玦突然地屈膝在地,持剑奉在额前,沉沉道:“请您也杀了他,杀了他!”
  万雪细碎,风也猎猎。他是谁人?只要程藏之一张口,风雪便钻逢夺隙地杀到肺腑。五脏六腑凝冰洁霜,连血管骨子里都流淌着极寒极冷。
  “少将军,”赵玦振动利剑,语气不改杀气,“您不必再跟属下掩饰,您从未打算利用颜尚书,您从回京的那一日起便没打算对颜尚书下毒手,您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程藏之捧着手炉,觉察不到暖热,只是沉默寡言。
  “少将军!”赵玦近乎是剖心之言,竟带着十分的凄惨与惨淡,“杀人偿命,父债子偿,即便不是颜庄亲自发兵灭程门。可,伯父亦如父,英魂在上,冥冥可见。您不要让他们失望了!颜尚书,与您是至仇宿敌。以属下愚见,先杀颜岁愿,再杀颜庭。”
  程藏之长眉骤冷在‘杀颜岁愿’四字,但他終不曾出言训斥赵玦。
  他知道,赵玦同他一般。赵玦的父亲与母亲都在营救程门的时候,被屠杀,赵家满门,亦然只剩赵玦一个。满腔仇恨,满腔宿怨,满腔愤血,他都知道。
  所以,程藏之不带任何人情味的说:“我都知道。”
  程藏之的话随风四散,流转传向八方,仍旧字字清晰可闻。
  赵玦却沉下心,他感受不到少将军的决心。不过,他可以如父亲一般为将军百战死。少将军做不到的,阻挡少将军的荆棘,他会披荆斩棘做到。
  风里裹卷的曼声低吟,落进长门尽头之人耳畔。颜岁愿按按眉头,酸疼几许,松快几许。
  他走出长门,进入敞风的轩厅。纵目望去,程藏之坐在风口,赵玦察觉他的到来,收起佩剑。
  颜岁愿衣袍沾雪,来的时候分明撑了伞,末了还是风雪交侵一身冷。他淡笑似雪一般清淡,道:“本官有事与程节度使商议,赵侍卫若无事,可便先行?”
  赵玦弓腰,“颜尚书请。”而后自身后的敞门行出。
  颜岁愿走至城藏之身侧,与他并肩同坐。指尖捻碎飞花,道:“我有几个问题,要向程节度使核实。”
  不是寻求答案,而是核对答案。
  程藏之偏头静静看他,许久才说:“你为什么不撑伞来?我的衣服都是乌漆墨黑的,没有白衣给你替换。”他又皱眉,语气显得严肃:“你前前后后淋了好几场雪,不怕染上风寒遭罪吗?风寒药汤,都很苦。”
  颜岁愿笑容褪去,神情平淡,道:“程节度使,于我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很苦的。”
  “是吗?”程藏之神情也淡了下来,他道:“也许是我太容易拈酸吃醋,连苦都抢着吃。”
  颜岁愿径自转话题,“程节度使,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王二狗的,他的原名是什么?是哪里人?夜探的京郊究竟是什么地方?曹教是谁的人?授何人之意求死?李怀恩他们岁收如此单薄,如何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再则,房中那方穴道,通向何处?程节度使是多久之前发现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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