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自重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寻南溪

作者:寻南溪  录入:06-01

  毕竟只拿到一半军印,李深也想借此机会再削弱河西,杨奉先领会深意,道:“刘首辅,这个自然。”
  刘玄却不满于此,又道:“臣听闻民间一直有名为转生帝教的邪教蛊惑民心,臣今日得知此邪教源自于清水,臣请皇上派遣颜尚书以监军身份一同去清水彻查此事!”
  程藏之之所以在军中称都督,而不称元帅,是因都督一职具有监军职能。大宁各道驻军,除却叛军,皆由朝廷派遣内宦做监军,以此干涉军政挟制军队。程藏之治军独断专行,从不准任何人插手河西军务,是以才称都督。
  为绝内宦乱军隐患,程藏之曾斩杀过不下数十监军。有些监军,甚至连陇右道都未踏足半步,便不明不白死在途中。
  派颜岁愿给程藏之当监军?李深和杨奉先皆明白,刘玄这是在借程藏之的手杀颜岁愿。只是,看程藏之今日含元殿所言,真的会对颜岁愿下杀手?只怕难。
  刘玄见机行事,“皇上,当年乃是中宁军踏破山南道,杀程怀以定谋乱!此事若成,三大节度使死一者,两大节度使敌对,其他诸道谁敢再不敬中-央朝廷!这可是一举中兴的天赐良机!”而且代价极小,只死一个颜岁愿而已。
  言罢,刘玄上呈一封亲笔秘信。
  颜岁愿胆敢欺君罔上!程藏之居然真是山南道逆贼程怀的后人!居然都是与李湮相干之人!
  本还在犹豫,恐卢龙驻军独大的李深近乎咬牙切齿,颜岁愿不是得程藏之庇佑不听自己调配吗。那他就让程藏之不再庇佑他!至于刘玄所言,他无暇深思。
  “便依首辅所言。”
  闻言,杨奉先与刘玄皆是心中发笑,只不过一人冷一人得意。杨奉先笑皇帝痴聋,刘玄所言中兴,当真可笑,若河西与卢龙交火,天下才真是乱了!刘玄已然将政-治-筹码另押他人,李深犯蠢,他乐见其成。
  拟定事宜,便将程藏之和颜岁愿先后召入紫宸殿。二人均未见到李深,想李深也不愿见他们。
  诸位内阁大臣各领差事,散去宫外。御街之上,礼部尚书的车架拦住兵部尚书王右军。
  天色灰沉,像涂层碳灰。层云厚重,看一眼便让人心口压抑,全身不得舒坦。岳照刚下车马,便撞上了同样一脸沉水霾云的京兆府尹周农。
  “周大人……?”岳照颇为惊诧,对方见他亦然。
  被两位同僚堵住去路的王右军,最为淡定。王右军其人神定气闲,像清风破开乌云后的那片清月。
  “王尚书,为今局势,我等该如何站队?”岳照想问的是,含元殿他为何同武将同跪。
  周农却是问:“愚兄有一事想求王贤弟,不知王贤弟可否劝谏皇上,将河西监军之职另指他人。程节度使在朝虽然对颜尚书以礼相待,但素问程节度使治军专断独行,曾斩杀数十监军。指派颜尚书做监军,这……恐有损振国之才。”
  如今的大宁,可堪重用的人才,太少。周农打心里,不想皇帝自掘坟墓。毕竟他读圣人书,骨子里不屑一臣侍二君。哪怕眼前这个君主任性妄为,连御史大夫都认不全,事事坐山观虎斗,不然则是指派颜岁愿。
  若非颜岁愿承父母遗风,忠君职守。皇帝今日只怕更加百废无望。
  王右军不咸不淡道:“太平之世,文臣治理。不平之世,武将平定。诸君各司其职,二位同僚随心所事,何必自寻愁闷,庸人自扰。”
  言罢,兵部尚书敛衽辞别若有所思的两人。
  三人各自散去,宫城方向便又出一辆车马。杨奉先直奔颜府,随行之人抬着一个漆红的箱笼。
  颜岁愿仿佛并不惊讶他们到来。
  杨奉先差人放下箱笼,屏退四下。定睛看颜岁愿,似乎想从颜岁愿这样温玉润珠的容颜找寻一丝裂缝瑕疵。却见对方静如山月间挺立的风松青石,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独成人间风景。
  忽而振袖行礼,杨奉先言语之间满是寂落凄冷,“十年之前,闻人家因十三子闻人冉天资过人,一度骄傲四方。闻人冉本人更因满身才华与惊雷之方,而飘飘然一时铸下大错。”呼吸一沉,“然,闻人冉并不知错,一心觉得是这天下亏欠他。十年苦恨宿怨,将闻人冉变成一个不择手段、不辨是非、不悯无辜的阉人。白白负了闻人家诸位长辈期许,以及这世间最纯粹的女子。”
  颜岁愿垂睫不言,只是看着箱笼中的物件。是一件明光铠,正中的圆形甲片上有一个破洞,看形状可知是利箭穿过,看破损可知利箭之劲急能刺破骨肉直至心脏。
  这明光铠的主人,是颜庄,颜岁愿死了十年之久的父亲。
  杨奉先也看着明光铠,“闻人冉以为十年阉宦,已然是人间极大耻辱难耐。却不知颜尚书心性坚韧万倍,竟吞咽的下血仇国恨,甘为他人驱策棋子,更任由人泼溅一身污水不言冤屈——”
  “不是不言。”颜岁愿目光淡漠之极,“是不得言。父亲与母亲留有遗言,宽仁忍让,天下太平,门庭赫奕。更何况,此乃颜氏之罪,理应有人承担。”
  杨奉先却道:“但,当年诬陷山南道谋反不是颜庄将军,要守居王谋反的是先帝。颜尚书你这十年光阴不应当如此,你也曾高挂帅旗驰骋疆场,本该锦绣一生……”一如当初初露锋芒的自己。
  颜岁愿不再看明光铠,“杨公,你如今做不回闻人冉。我亦做不回中宁军少帅,这十年宽仁忍让,一无愧于颜氏先祖,二不逆双亲遗愿,三……本是我欠程藏之的人生。他如今,比之我当年,有过之无不及。我无悔不怨。”
  “颜尚书……”
  杨奉先得知颜庭与先帝的阴谋,得知颜岁愿双亲之死的真相,得见这身明光铠,竟比自己满门悲剧还要愤怒。他曾在清明节前的雨天向颜岁愿试探颜氏族人与先帝阴谋,那时候的颜岁愿明知双亲死于何人之手,竟能声色不动像不知情。
  如今皇帝拿此事威胁颜岁愿,他才了悟。杨奉先尽量平稳声色,“皇上命内家传密旨,令刑部尚书以河西驻军监军一职查清转生帝教一事,务必稳定民心。”
  “另,命刑部尚书颜岁愿于此案结案后,自裁于清水。”
  “刑部尚书颜岁愿若不听旨,则将颜氏族人诬陷山南道节度使程怀谋反一事,公之于众。届时,将是颜氏满门倾覆之日。”杨奉先垂着头,又哑声补充一句,“皇上已然知晓程节度使逆臣身份,更知您私放程节度使一事。您切自珍重。”
  倘若程藏之知晓当年诬陷其家谋反的是颜氏族人,待时又会如何对颜岁愿?杨奉先竟生出丝丝心忧。
  颜岁愿面色如常,只是垂眸不言。缓缓道:“劳烦杨公一事。”
  杨奉先叹息,“您只管说便是。”
  颜岁愿事先已经准备一封书信,他将书信交给杨奉先,说:“日后,杨公循信所行,便是。”
  杨奉先应下,而后离开颜府。他自御街而行,街旁杨柳堆烟,晚风吹拂毵毵柳枝,翠叶在赤霞浮光中飘旋翩翩舞。
  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注】
  思及少时思慕的女子,杨奉先才记得自己曾是闻人冉,思及涂钦翩翩,才觉得闻人冉存在过。纵使天涯隔海角不得见,难解相思,却也比程节度使与颜尚书幸甚至哉。
  程藏之路上就把皇帝那旨诏书丢了,他对付安承柄何须皇帝指手画脚,是以他连圣旨都没摊开瞧看。
  交代赵玦诸事之后,一路驭马去颜府。
  暮色四合,天色昏掩。府中灯火只点几盏,风一吹,便光摇焰曳动。颜岁愿仍觉这几点火光刺目,不由得抬手覆上双目。
  做出今日的抉择,有几分是因为程藏之,他不甚了然。但是,他知道颜氏这十年是从无数人那里偷窃来的。程藏之也是无数人之一。可是,他为什么不提仇恨宿怨?他是否也如自己一般,十年忍耐几场作戏,只为一朝倾覆谁。
  也罢,窃得的岁时终须归还。
  腕间滚热,有人拿下他手腕,眼眸含笑问:“你坐这是等我吗?”忽而看向一侧箱中明光铠,眸色霎然一沉,瞬间恢复笑眼,“知道我要出征了,还给我准备好战袍铠甲了吗?”
  “……”颜岁愿抬眸看着他,“这是我父亲旧时铠甲,你看着铠甲说这些话时,有没有为掘颜氏祖坟感到恐畏,或者良心发现?”
  “……”程藏之皱眉,正色道:“你别乱说,掘你家祖坟的不是我,我没有。”反正他没有亲自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曹植,美人篇


第60章
  “程大人,”颜岁愿肃面,“你说起瞎话来,是越来越轻车熟道了。”
  “那我不说了。”
  程藏之顺着按着他手腕的动作前倾,唇舌带着炽热,不由分说的践行不说却不闭嘴的动作。
  颜岁愿挣脱而出,望见檐外一地清霜,说:“就此打住。”
  程藏之斜提长眉,显然未尽兴致,“我这眼看就要离开好一阵子了,你难道真要我守活寡?”
  “……”颜岁愿冷睨他一眼,振整衣袖,“我这还没死呢,你整日整日就混言一气。”
  程藏之拥住他腰身,道:“我跟上苍祈愿了,要你年年无恙,岁岁遂愿。”他凑到耳畔,“再说了,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当真不清楚么?”
  “不清楚。”颜岁愿以臂隔开二人,不准他在黏上来,转开话题,“你什么时候知晓我的生辰?”
  程藏之怅怅叹气,“说起这个,我还有话问你呢。之前,你意外的没拒绝我的中秋邀请,还将铭牌塞给我。我就纳闷,后来得知你早就揆度到我的身份,那便不可是单纯想跟我过节,搪塞我。你为什么就不跟我说,要早点说,我除夕夜就不能只拿颗树送你,那琥珀佩也得一并给你。”
  “……”颜岁愿沉默少顷,才道:“当时,你另有所图,说了心意只会难堪吧。”
  “怎么会!”程藏之一脸肃然,“你当时就应该跟我说,但凡说了,后来我也不会在金州折腾一遭。我必然直接交金,交人。”
  闻言,颜岁愿终是淡然一笑,却拿出程藏之一直未取回的琥珀佩给他,“此物,还是还给你的好。”
  程藏之不收,眸色澄清,只是道:“你知道这琥珀佩的作用吗?”
  “知道。”颜岁愿微微颔首,正是因为知道,才不能收。
  程藏之负手而立,轻松几许,“既然送给你,我就不会取回。”微微停顿,“我只恨自己送晚了。”
  颜岁愿持着蜜色润厚的琥珀佩,语气沉重下来,“这可是琥珀牙璋,比你上交给皇上那半副军印还要珍重,你就不怕我再反水,借此算计你?”
  “不怕啊,”程藏之颜笑眉开,“你上次不说了,交出军权,我便有活路。这琥珀牙璋就是我交出军权的证据,你得给我活路,你不能食言。”
  “……”
  你究竟是信赖至斯,还是逢场作戏太真?
  颜岁愿心间滚烫,沸热腑脏,尽是钻心难言。忽而问:“你是不是没看圣旨?”他当监军之事,圣旨之中应有写明。
  程藏之一想起李深,笑意敛去,“一块破石头盖章的几个字,看来作甚。”
  果不其然。颜岁愿无奈摇摇头。
  程藏之扶着他肩头,说:“我说了,我不欺负你,别人也不行。他所作所为,总有一日,我要跟他清算。”
  颜岁愿叹息,“好了。”
  月上枝梢,渐有西沉之势。程藏之仍旧赖在颜府,一室振灵清香,令他格外神志清明。
  书案之上一盏烛灯,蜡泪含烟。清辉间,程藏之一张幽怨的画颜。他语气僵硬道:“你不会又打算写一夜卷宗或者赏一夜月?”
  “不打算。”
  “那你这架势?”
  “……你稍等。”
  但见颜岁愿清修的指骨持笔,提笔挥墨,写就罪己书三个字。其下罗列洋洋洒洒的过错条目。细看下去,皆是守孝期间不可行敦伦之事的忏悔。
  程藏之瞥见,便吞炭为哑。难怪他上次跪祠堂,思及此,他心有挂碍道:“细算日子,颜潭至京应当过身一月有余,也算过了七七之期。你不必如此责躬罪己,全是我之过,是我撩拨你犯戒的。”
  颜岁愿仍旧振笔疾书,“我说了全是我的不守规矩。我既然要视颜叔为父,便得如此。颜叔,毕竟是因我之故而亡,我只此略表心意。却……都未全然守住自己。”
  “可他终究不是你父亲,”程藏之握住他手背,心软似水,“你守的住自己,总守不住别人不规矩。我一素是不规矩惯了。”微微沉下嗓音,“当初,我父母过身,莫说守孝,便是连年岁都未过一轮,我便已经拾起唐刀犯杀孽,酒肉穿肠。若要说不孝,天下还有比我不孝之人吗?”
  “岁愿,我母亲曾说,满百人生,难得遇见,当不舍昼夜。”
  “……”颜岁愿弃觚投笔,不再书写,抬眸看程藏之道:“令堂所言的,应是勤学不舍昼夜吧。”
  更何况,以程藏之当时的处境,就是想守孝,也得先活下来。站稳脚跟安身立命,于那时的程藏之才是真的孝顺。
  程藏之轻咳一声,昳丽面容总算浮现几分不自然。
  搁下笔的颜岁愿自书案后绕出,程藏之紧跟其后,觉得自己这日太难过了。没赶上颜岁愿真正守孝的日子,却赶上颜岁愿偏执守义的日子。
  “我便要就寝了,程大人可以回去了。”颜岁愿停在房中,已有逐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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