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他欢欢喜喜地嫁给封顷竹,以为能和所爱的人共度一生,谁料得到的却是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他会写歌,也会写词,可封顷竹从未关心过。
那个男人以最亲密的身份,游离在他的人生之外,还不如定期来家里打扫的阿姨了解他。
他执着地等了三年,等到心如死灰,等到鼓起勇气决绝地离开。
封顷竹居然回头了。
可一颗死掉的心是不会再泛起波澜了。
“离婚协议?”
“我新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律师应该已经送到你的办公室了。”
封顷竹当然知道那份离婚协议书,但是他假装不知情,第一次在自己的阿文面前撒谎:“我走得太急,没遇上律师。”
洛之闻有些怀疑,因为他和韩谦山通电话的时候,韩谦山言语间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也懒得去分辨:“我同意不给封爷爷扫墓了,你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吗?”
洛之闻说得淡然,实则肝肠寸断。
谁也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流了多少血。
洛之闻和封老爷子亲近,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封顷竹这个亲孙子还长,原本是绝不会做出让步的,但为了离开封顷竹,他只能一退再退。
“我不是这个意思。”封顷竹心中剧痛,再次攥住洛之闻的手腕,“离婚的事情另说,我不会阻止你给爷爷扫墓的。”
他闻言,忘记甩开封顷竹的手,急切地追问:“真的吗?”
“真的。”封顷竹垂下眼帘,盯着洛之闻细细的手腕,轻声说,“你照顾爷爷的时间比我还长,爷爷也喜欢你,若我不让你去扫墓,爷爷肯定会怪我。”
“只是怕爷爷怪你?”他脱口而出,又扭开头,不肯与封顷竹对视。
公车自远处缓缓而来,洛之闻想伸手示意车停下,苦于挣脱不开腕间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停靠在站台边,再慢腾腾地离去。
双车道两边的蓝楹花开了,热热闹闹一片。
洛之闻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落在公车上的视线,仰起头的时候,花瓣自空中飘落,衬得封顷竹的神情多了几分不该有的温柔。
“你到底想做什么?”洛之闻懊恼地停止挣扎。
封顷竹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说过一次谎以后,后面的谎也顺口了:“我来得急,没能订到旅馆。”
“什么?”他不吃这一套,“没有旅馆,就在Airbnb上找房子,你总不会没地方睡觉。”
“阿文!”封顷竹的手从洛之闻的手腕上滑下来,抓住了他微凉的五指,生怕他离开,语气都急切了起来,“我们还没离婚,你不许我跟着你,是要去找别的男人吗?”
第15章 起码这一秒,他还是爱他
被箍在掌心里的手腕忽而一抖。
洛之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封顷竹推开:“你叫谁阿文?”
他只在封顷竹被下药的那一晚,听见过这个名字。
封顷竹透过他的脸,爱着另外一个人。
一个洛之闻永远比不上的人。
先前洛之闻还会在乎封顷竹到底爱着谁,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封先生,既然你我已经在办理离婚手续,那么就算我有新的恋情,只要不越界,你都不该拦我。”
“新的恋情?”恼火在封顷竹眼底一闪而过,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涌起了不甘的浪潮。
但他的怒气与洛之闻无关。
只与自己有关。
前世的记忆宛若沉重的枷锁,封顷竹拖着它,孤零零地走了快三十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从不孤单。
阿文一直在。
阿文才是那个真正孤独的人。
因为他被猪油蒙了心,一次又一次把阿文推开。
明明老天已经万分眷顾,给了他们最好的开局,是他亲手把一切毁了。
又一辆车来了。
洛之闻跳上去,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最后排。
然后在汽车启动的瞬间,看向窗外。
封顷竹站在蓝花楹树下,低头盯着掌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车转了个弯,洛之闻很快就看不见他了。
洛之闻收回目光,捂脸蜷缩在座位上。
空荡荡的公车里,除了他,只有几个说着脏话的初中生。
他们又笑又闹,活得恣情又放肆。
反观洛之闻,他在一辆异国他乡的公车上,又因为封顷竹难过了。
他想起封顷竹说自己没有地方住。
骗人。
封老爷子活着的时候,还带他来封家在悉尼的住处度过假呢。
可万一……
洛之闻不受控制地想:万一封家的住处还没打扫好,万一封顷竹的手机没电了,没办法在Airbnb上租房子,万一……
一千一万个万一,组成了他婚后的三年。
洛之闻抬起头,将脸颊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细小的水珠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他的余光里,伴随呼啸的风摇曳。
海边城市,说下雨就下雨。
他打了个哆嗦,把风衣的纽扣扣起,心思又不自觉地往封顷竹身上飘。
封顷竹没带伞,要是真没地方住,现在说不定还站在原地呢。
他心一沉。
封顷竹在洛之闻心里,永远站在云端,毫无破绽,高不可攀。
或许很久以后的一天,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爱恨纠葛,洛之闻依旧见不得封顷竹狼狈。
那是封顷竹啊,怎么能被淋成落汤鸡呢?
洛之闻猛地按下了停车按钮,在刺耳的刹车声中,仓皇跳下车,冒雨穿过马路,追上了另一辆返程的车。
只看一眼,他对自己说。
只看一眼,若封顷竹不在,他也好安心回家。
离开时,公车开得很快,回去时,却慢得人心焦。
摇摇晃晃的公车爬上坡,乌龟似的挪。
洛之闻的心猛地提起,仿佛一片在狂风中飘摇的花瓣,久久无法落地。
他好像回到了那天——要和封顷竹换国内结婚证的那天。
世界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汪洋,他站在一叶小舟上,颠沛流离多年,只为奔赴自己的终点。
可惜他,前世就搁浅在了封顷竹的海边。
公车终于爬上了坡顶,铁栅栏外的蓝花楹开得更热烈了。
洛之闻将脸死死贴在玻璃上,试图让视线穿透风雨,以得见心中的那个人。
落花比雨点还密集。
看是看不清了,洛之闻只好从车上跳下来,那些腾空的花瓣像是得到了命令,骤然坠地。
风裹着落叶打旋儿,站台的指示牌歪歪斜斜,上面可能坠着残破的蛛网。
一只蜘蛛即将无家可归。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和三年前一样,洛之闻想看的男人早已不在原地。
那一瞬间,悲伤化为雨水,从天而降。
由满怀希望到失望透顶,封顷竹只需要花短短几分钟,就能让洛之闻难过好几年。
公车不知什么时候开走了,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洛之闻一个人。
他茫然地走到树下,淅淅沥沥的落雨很快打湿了他的肩膀。
洛之闻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因为封顷竹,自取其辱。
那个男人怎么会没地方住呢?
他伸手抹掉脸颊上泪般的雨水,失落地笑起来。
那是封顷竹啊。
即将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封顷竹。
未来不会有他的封顷竹。
怎么会在原地等他呢?
也是时候离开了。
洛之闻想起了国内家中空荡荡的卧室,想起了永远只有他一个人会进的厨房……他想起了很多很多。
也想起了自己来澳洲的目的。
他要和封顷竹离婚,退出深爱之人的人生。
洛之闻深吸一口气,脚踩落花,下定决心回家。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搅乱了他的心绪。
“阿闻!”
他呆住,继而被一股巨力扯到伞下。
封顷竹撑着伞,额角的碎发沾着水珠,喘着气,一眨不眨地盯着洛之闻的眼睛。
他叫他“阿闻”。
既然忘了前世,那就做“阿闻”吧。
封顷竹想要阿闻从现在起,活得比阿文快活。
“我去买伞了。”封顷竹的掌心很热,烫得他的手指微微蜷缩。
洛之闻“啊”了一声,看见封顷竹头发上的水珠滴了下来。
“你……还在等我?”他猝然回神。
回忆中的面孔与面前男人的脸完美重合。
他们身边环绕着凄风苦雨。
气氛不浪漫也不温柔。
可洛之闻分明听见了自己纷乱的心跳。
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起码这一秒,他还是爱他的。
刻骨铭心地爱着。
第16章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下雨了。”封顷竹的回答是一句没有意义的废话。
洛之闻的视线顺着飘落的雨,一直挪到封顷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上。
封顷竹说:“你……拿着伞吧。”
“那你呢?”他没接。
封顷竹把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眼神竟然有些无辜:“我没事。”
洛之闻:“……”
该死的同情心作祟,他脱口而出:“你真没地方去的话,我家……”
后面几个字被反应过来的洛之闻咽了回去。
但是封顷竹已经顺着杆子爬了上来:“可以吗?”
洛之闻心情复杂地垂下头,理智回笼,他已经开始后悔。
封顷竹眼里划过一丝挣扎,竟先退步了:“如果不方便,我现在可以自己找房子。”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拒绝就矫情了。
洛之闻叹了口气,无奈地拦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的时候发现封顷竹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额角不由跳了跳:“上车!”
封顷竹隐去唇角的笑意,弯腰钻进车厢,和洛之闻一起坐在了后排。
车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落下,车厢内静静的,只有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或许是怕他们觉得闷,司机打开了电台。
过于私密的空间,再舒缓的乡村民谣也让洛之闻格外不自在。
毕竟上一次,他和封顷竹单独待在车厢里的时候,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可惜封顷竹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洛之闻的不自在,手脚时不时碰到他。
洛之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回了头。却见手长脚长的封顷竹缩在狭窄的车厢里,看上去格外滑稽。
他绷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还是封顷竹吗?
这婚离的,怎么把他的爱人变了个样子?
衣服上的水汽被暖气带走大半,车厢里弥漫起淡淡的暧昧。
司机跟着电台哼了几声,洛之闻看见封顷竹拿着伞的那只手有雨水滴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封顷竹的衣服很可能被打湿了,只是因为衣服的颜色太深,洇湿的痕迹看不出来而已。
他又开始操不该操的心。
穿着潮衣服会感冒,看封顷竹现在的遭遇,也不像带了行李的样子。晚上了,所有的商场都关门了,要到哪里去给他买换洗的衣服呢……
洛之闻想了几分钟,反应过来,在心里迅速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得改改这个习惯——这个只要看到封顷竹,就控制不住爱他的习惯。
出租车停在路口等红灯,洛之闻将肩膀靠在车窗玻璃上,余光里,港湾大桥上车水马龙。
他还看见了封顷竹的影子。
那是封顷竹最“正常”的样子。
不会给他买伞,更不会跟着他回家。
冷峻的轮廓散发着寒意,身上没有一点人情味。
婚后的三年里,这是洛之闻最熟悉的封顷竹。
“看什么?”
洛之闻一怔,没想到自己看窗户上的影子也会被发现,略显窘迫地低下头,用手指抠着衣服的纽扣,欲盖弥彰:“没看什么。”
他顿了顿:“这附近车多,或许会堵车。”
“不会。”也不知道封顷竹哪里找来的自信,回答得很果断。
洛之闻张了张嘴,想要反驳,紧接着意识到,封顷竹来悉尼的次数不比自己少,又靠在椅背上,保持了沉默。
明明聊天已经陷入了僵局,车厢内的氛围却越发暧昧。
水汽蒸腾。
洛之闻再次不安地动了动手指,想要把头转向窗户,身边的封顷竹忽然动了——男人捉住了他搁在膝头的手指。
“冷?”封顷竹蹙眉脱下外套,发觉它早被雨水打湿,便往洛之闻身边挪了挪。
洛之闻瞬间警惕:“你干什么?!”
司机发现了他们的异样,紧张地踩下刹车,转头问洛之闻,车上的另外一位男士和他是什么关系。
看上去,只要洛之闻求救,他就会立刻报警。
封顷竹显然也听懂了。
男人脸黑成锅底,嘴唇嚅动,几经挣扎,像是要解释,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拿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洛之闻顶着两道目光,头疼欲裂。
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是合法的夫夫关系。
所以洛之闻回答:“He is my husband.”
他是我的丈夫。
谁能想到,结婚后三年,身处异国他乡,洛之闻在一个陌生的司机面前,叫了封顷竹一声“丈夫”呢?
封顷竹有些意外。
司机也同样意外,他追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