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对自己这双眼睛,或者说这具日渐消损的身体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可这是他自己的想法,要是对陆铮鸣说出来,未免太过残忍。正如陆铮鸣所说,他是真心想和自己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如果可以,他也愿意……
所以和四没有多说,而是爽快地点头:“行吧,劳你费心了,嘶!你又咬老子!”
陆铮鸣这人有个习性实在是和四所不能忍,但凡他说了什么姓陆的不爱听的话,这人就君子动嘴不动手,直接上口咬下去。
一口还挺狠,不见血,但疼得和四一抽一抽的,尤其这人还偏喜欢咬在脖子,耳垂,手指,一些特别显眼的位置。
和四寻思着,这大约和狗护食,非要在骨头上留下两个牙印是一个道理?
陆铮鸣咬完了,气消了,便找了个矮墩坐在一旁给和四削竹杖。
和四也懒得数他那永远也数不完的碧玺珠串,他慢腾腾地移开椅子,站了起来。
陆铮鸣听见一旁的动静,手下一顿,却没有抬头,也没说让他小心。
书房是和四经常待着的地方,哪怕他看不见了,也会让顾鸾没事给他念念书,就当打发时间混日子。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顾鸾经常会夹带私货,给他念一些市面上颇受些闺中密友们喜爱的《夜夜巫山枉断肠,郎君为我翻红帐》这种淫/词/艳/曲,借以表达他很愿意被和四翻红帐的想法。
熟悉的地方,和四走得极为轻快,他寻声摸索到了陆铮鸣身旁,找了半天找不到墩子。
陆铮鸣便抽出自己的那个塞给他:“坐吧。”
和四摸摸上面的余温:“那你呢?”
陆铮鸣想了一下:“要不,我坐墩子,你坐我腿上?”
和四:“……”
和四木着脸,优雅矜持坐在了矮墩上:“我听说太后让你也教萧巡武艺了?”
陆铮鸣按着竹枝手指稍稍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是。”
“我很早就想问你,你觉得萧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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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计划离京
陆铮鸣指尖夹着柄小刀,刀风快而凌厉,瞬间竹屑簌簌落了一地。虽然明知和四看不见,但陆铮鸣听闻此言,仍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和四似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无神的眼睛望了过来。
那双眼睛里明明已经没有了光彩,但这一眼却让陆铮鸣有种被洞悉一切的心惊。
和四等了半天没等到陆铮鸣吱声,不耐烦地踢了一脚过去:“哑巴了?”
他轻飘飘的一脚连陆铮鸣的衣裳边都没沾到,但陆铮鸣却像模像样地怪叫了一声,好似受了多大的伤,嘶嘶直抽冷气:“你好狠的心啊,督主大人。”
和四被他的不要脸给气笑了,没心没肺地笑了半天,冷不丁地拉下脸:“陆铮鸣,我认真问你的,萧巡此人你是如何看待的?”他伸出根白净如葱的手指来回晃了一晃,“别趁我瞎和我耍心眼,姓陆的。论心眼,咱两半斤八两,谁也甭想骗过谁。”
陆铮鸣心头猛地一跳,和臻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他不确定和臻是否查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如果知晓……
陆铮鸣心头瞬息地掠过了千百种念头,刀尖绕着转了几转,卡在了杆头,他笑了一笑,带着种风轻云淡的味道,让和四几近以为自己方才察觉到的凝滞是错觉。陆铮鸣手里的刀尖顺着杆头利索得劈下一小段梗节,懒懒散散道:“这位新近走红的小殿下?唔,那天他随云王刚进京远远地瞧见了,那时见着只像个唯唯诺诺的少年。但能说服云王送他入京,怎么想都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和四轻轻叩了叩膝头,这个动作代表着他对陆铮鸣的说法勉强满意。
陆铮鸣心道,可真难伺候的,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削着竹竿,一边继续用他那种不慌不忙的语调,只与和四唠嗑般道:“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可以说是孩子,但也是个半大的人了。能从晋国千里迢迢回到了燕京里,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了太后的欢心,这小子我看非池中之物,图谋的也绝非仅仅是个王亲贵胄的位分。”他顿了顿道,“你得防着。”
和四清楚姓陆的说话惯来是滴水不漏,方才这番话乍然一听合情合理没毛病,甚至还带着点掏心掏肺。可是仔细一品砸,可却没什么实在东西也没有。就算陆铮鸣不提醒,他和四能不防着这么一只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小狐狸精么?
可不管姓陆的是不是在和他打马虎眼,他这么一说和四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他想了想,又慢腾腾道:“前些日子,我派去晋国的探子回了信。”
陆铮鸣手中的刀一偏,豆大的血珠子迅速渗了出来,他不动声色地用拇指揩去:“查到什么了?”
和四睁着一抹黑的两眼,对着地面似是发呆,又似是沉思,过了片刻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摇了摇:“什么也没查到。”
萧巡既然敢闯进燕京,晋国那边的蛛丝马迹肯定都被抹干净了。可东厂番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如果真的什么也没查到就不会有今日和四这番似真还假的试探,他有意瞒着他,却又把这消息透露给他。陆铮鸣头疼地一时间摸不准这个美人儿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间,陆铮鸣已经将竹竿削好了,他杵在地上试了试,握起和四冰冷如石的手,皱了皱眉,将竹竿塞了进去:“你试试看顺不顺手。”
和四慢腾腾地撑着竹竿起身了,他拄着竹杖在屋里不疾不徐地走了一圈,半晌蹦出两个字:“还行。”
陆铮鸣等了半天,就等到了他这么吝啬的两个字,既好气又好笑,他坐下来继续削第二根,头也不抬道:“我昨天托人去淮州置办个宅子,等年后差不多能落实下来了。”
和四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一愣,匪夷所思道:“不是,这大年节里你置办宅子,不是告诉人家,快来宰你这头肥羊么?等等,说起来你那点俸禄,好像还不能算肥羊?”
陆铮鸣笑了:“虽然我俸禄不及督主您丰厚,但好在这些年也攒了些家私。你放心,去办事的是我一个老朋友了,他常年在江湖走动,是个老油条,不会轻易被人宰了。”
“哦……”和四还是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买宅子,“就算你想置宅子,为什么不在京城里头,跑到江南去?你这锦衣卫不想干了?”
他一想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完了完了,难道还真被顾鸾这小子说中了???姓陆的见他瞎了,见势不妙,大腿抱不上了就打算卷铺盖跑路了?
陆铮鸣看他脸上一会怒一会嗔,就差提着他脖子大骂“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渣男”了,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悠闲地削着竹竿道:“淮州那边的山水养人,不干不湿,是个适合养病的好地方。”他顿了顿,平静道,“如果你的病一直不好,总不能就这么待在京里。”
是的,一旦他的真实病情泄露了出去,外边数不尽的人等着磨刀霍霍,取他狗头。与其到时候坐以待毙,不如早些时候人不知鬼不觉地从燕京这摊浑水里脱身而出。
即便陆铮鸣不说,和四也不是没想过这样的打算。
只是他一人走得轻巧,赵精忠他们怎么办?他们一身武艺,搁哪里都是可堪大用的人才,难道要跟着他一个瞎子隐姓埋名去乡下养猪喂鸡吗?
再说,他走了,小皇帝又怎么办?
和四自觉自己不是个忠肝义胆的贤臣,但俗话说得好,养只小猫小狗养了一段时日都有感情,何况那么大一孩子?
他尝过那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而小皇帝若一旦落难,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和臻,”陆铮鸣的声音响起在咫尺之处,近得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吐息,他叹息般道,“有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矛盾的很,总是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存着一丝温情。你想过没有,你若执意留在京城,可能不仅帮不了他,反而……”
陆铮鸣不清楚萧巡对和臻的觊觎从何而来,但如果萧巡真的对和臻上了心,和臻越是维护小皇帝,无意越会激起萧巡的“斗志”。
当今的权宜之计,就是他带着和臻暂时远离燕京的风云变化,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心治病。
只是……
这当事人,似乎不太乐意。
和四自是不愿意,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竟没有立即拒绝陆铮鸣提议,而是沉默片刻道:“容我好好思量思量,再说……这北蛮入侵,内忧外患的,我如何立即走得了。”
这回答倒是出乎陆铮鸣的意料,他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低头亲昵地吻了吻和四的眉心:“行,你说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他嘴角含笑,可眉头却紧缩不展,看来和臻的身体状况比他看见得要糟糕许多,否则,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松口,考虑离开燕京。
……
和四这一考虑,就考虑了许多日。
这几日,他的依旧没有好转,不仅如此,连着耳朵也开始不好使了。整个人半聋半瞎,连吃个发都快尝不出酸甜苦辣。
除此之外,朝里宫里倒是安稳太平。
萧巡入了皇室宗谱后,也没再掀起什么妖风恶浪,和其他皇子王孙们一起上学点卯,什么异动也没有,甚至连寿春宫都少去了。
他休假养病在家,内阁们也没趁机打压司礼监和东厂,似乎大家都安安分分地享着太平盛世,过着平安喜乐年。
甚至过了两日,北疆那边传来交战以来的第一道大捷!
和四琢磨着,看这情形,自己似乎真的能带着小情儿一同快快活活地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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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离京交接
和四手托茶壶,仰头听着顾鸾嗲声嗲气地念着战报,头顶的八哥叽叽喳喳地和檐外枝头的不知名鸟雀拌嘴,庭院里的吵闹让和四有种春天已至的错觉。
对于雪上加霜的大燕和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甚至和四来说,这一道战报的确就是春暖花开的预兆。可冷风一吹,和四打了个哆嗦,人又清醒了一些。胜利来得太突然,总让人有种不能脚踏实地的忐忑。
不踏实是应当的,这不顾鸾刚念完了战报,那头宫里头请他回宫掌事的来福又来了。
来福战战兢兢地捧着个拂尘进了偌大的和府,这宅子是小皇帝特意从一众眼红的王宫贵胄手里抢来的。本是前朝某位公主的私宅,那公主生前深受帝后疼爱,不仅府邸修缮得极为富丽堂皇,风水还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好地。几位身份贵重的王亲的世家公早就对这地蠢蠢欲动了,可不想突然被个毛孩子赐给了个太监!
若是寻常宦官还好,偏是个谁也不敢啃的硬骨头。
诸人只能饮血含恨望着这块宝地被个腌臜太监占了。
来福也是头一次来这府邸,进门就被满眼描金绘彩给看花了眼,虽说宫里头的殿堂也不遑多让,但这宅子胜在齐聚南工北匠的心血所建,自然有皇宫没有的韵味别致。好在来福还记着肩上重任,小心翼翼地垂着眼帘,望着脚尖,迈着小碎步跟着管事往里走。
这管事据说也是东厂里头出来的,看着面貌平凡,但来福怎么都觉得这人浑身带着股煞气。
拐了几重长廊,过了几重院门,明明满堂的金碧辉煌,可兴许是人少的缘故吧,来福莫名地品咋出了一份凄清和孤冷。
他胡思乱想地进了个小花园,一身素色常服的和提督正悠闲地闭目躺在藤椅上,听着身边的少年捻着嗓子唱小曲儿。
少年样貌清丽,和外界传扬的“霸道督主的雄壮男宠”中的男宠十分不符,估摸着是提督他老人家新收入房。来福想着,以和提督那单薄身板,雄壮男宠也不是能日日消受的。
和四掐着茶壶嘴心不在焉地呷嘬了一口,还是被顾鸾戳了两下才发觉来福到了跟前,他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放下茶壶,慢条斯理道:“来了啊。”
和提督的排面惯来大,即便来福这种皇帝跟前的小红人也没觉得他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准确来说他一到和四跟前连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地问了和四安:“督主近日贵体可还安好?打督主告假那日起,陛下便日日挂念您老人家。这不,您在府中修养了一段时日,宫里和东厂都无人掌事,乱成一团。陛下的意思是……”
来福悄悄掀起眼皮,想瞅瞅和四脸色,见机说话。
可还没抬头呢,和四鼻腔里发出声“嗯”,他心里一慌赶紧又低下头,艰难地斟酌着字眼道:“陛、陛下的意思是,督主若是修养得当,看能不能,能不能回宫主持大局?”
和四砸吧了下嘴,他最近耳朵不太灵光,来福声音掐的又细,他听了半天,勉强听出个大概。
就是那没断奶的小皇帝又嚎着要吃奶,想娘了。
这死孩子才觉得他可堪大人,有点担当了,结果没出几日就原形毕露!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这幅样子怎么去主持大局,去了还不立刻露馅,被内阁早就看他顺眼的辅政大臣们给“煮”了?
他听完来福唠唠叨叨说了半天,最后干脆地说了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