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花晏种种自投罗网的行为,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其实花晏不过是幕后黑手的替死鬼,是万不得已抛弃的一颗废棋。他们追查这么久,仍旧被神秘人摆了一道。
常容的失望不加掩饰,比所有人都要明显,心情低落,他长长叹了口气:“线索就此断了,现在想要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难矣。”
经过这件事,以后神秘人行动会更加隐秘,敌人在暗,我方在明,委实防不胜防。
玄奕安慰他道:“只要对方不放弃修炼邪术,就一定会继续作案。飞鸟经过天空都会留下痕迹,就算他手段再高明,总有蛛丝马迹可找寻。”
常容摇头:“但愿吧。城主的尸体,你们打算如何处理?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让在下将之带回不归尘?”
玄奕去看梵度,见后者微微点头,他道:“行。”
常容道:“多谢。那,诸位,后会有期。”
说着,将尸体放进封灵袋中。修士所用的封灵袋,表面看着与普通布袋相似,实际内部空间极大,能放很多东西。区区一具尸体,占据不了多大空间。
天极门弟子离开后,玄奕不由自主将心思放到了女子和黑衣男子身上。女子言行举止,在在透露出邪气,男子就更不用说,完全是一具凶尸。从他虐打花晏的整个过程来看,这个活死人的实力,当真算得上恐怖。
女子性格随心所欲,但凡有一点冒犯到她,客气时,顶你两句、扇你两巴掌,不客气时,睚眦必报,会命令活死人直接将对方撕碎。如此心狠手辣,个性极端,容她游走人世,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很危险。
玄奕心想,绝对不能放任两人逍遥,即使现今抓不到他们害人的把柄,但防范于未然,必须先化除活死人身上的凶气。
他心念刚动,余光见梵度朝客栈走去,他有些吃惊,忙跟过去,道:“你要做什么?”
梵度淡淡看他一眼,道:“除尸。”
原来梵度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玄奕道:“操控尸体的术法,依我看,多半与魔族有关。待会你主要对付活死人,那名女子就交给我。”
梵度:“嗯。”
尹秋忽道:“无常君,需要我等做什么?”
梵度:“公布真相。”
他说的,是叫尹秋等人将抓到吸少女精气凶手的真相公之于众。玄奕猜到他目的,如此行事,只是做给真正的神秘人看,让他以为自己瞒天过海的手段已经得逞,下一次才能更加肆无忌惮地行动。
尹秋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便带着其余道门弟子去城中散播消息。他们的方法,要么将花晏招供的罪行写在纸上,贴于城门附近的公告栏;要么去普通人家,趁人睡着,传音入密,让凡人以为做梦梦到神仙,醒后定将听到的话一字不漏传出去。
谣言在老百姓之间流传速度相当快,况且凡人最迷信,梦中仙人显灵,他们肯定深信不疑,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相信不用多久,就会传遍天下。
大家分头行动,尹秋带人走后,玄奕跟梵度也并肩进了客栈。
才跨进门槛,一股腐烂的尸臭气息就铺天盖地袭来,玄奕被呛得险些呕出来。梵度没多大反应。玄奕忍不住看过去,却见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双目凝神望向二楼,沉声道:“来晚一步,人走了。”
玄奕顺着他目光抬头,二楼走道两边的房间,一片黑漆漆,仔细聆听,也没听到任何声息,二楼没人。梵度修为比他高深,听音之术自然比他高明。
空气中尸臭气息也没刚刚女子两人在时那般浓郁,随着门外的风不断灌进,气味逐渐消散。
女子见机快,料事如神,猜到玄奕等人事后会找来,所以早在他们和花晏对话时,就带着活死人悄无声息溜走了。
玄奕心下遗憾,神情凝重,今晚前后发生之事,就没有一件顺利的。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老实说,不是很好受,让他莫名感觉颓丧。
梵度道:“莲蘅大人,”
玄奕:“嗯?”
梵度:“还有机会。”
玄奕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指还有机会找到女子两人。这点玄奕心里清楚,女子外貌特征显著,身边带个活死人,到哪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只要他们稍微注意,就能找到两人。
他以为梵度是说这个,道:“我知道。”
谁知梵度却说:“杀害你的凶手,与陷害师兄者,应是同一人。”
玄奕这才听出,原来他说的有机会,是有机会查明当年的真相。
玄奕凝望他眼睛,半晌,一字一句问:“梵度,当初你阻拦我,真没半分杀我之心?”
他的声音落下许久,黑暗中,梵度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清冷的光芒一点点变得黯淡,他慢慢转开头,胸口瞬间凝了层寒冰,说话语气冰冷刺骨,他道:“原来,莲蘅大人,你从不信我。”
见他如此,玄奕的心无端紧了紧,他咽了下口水,忙道:“与其说不信你,不如说我信不过自己的耳朵。梵度,你真的变了好多。有时,我都在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真的认识过你。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无常君,跟记忆中,相差太多。”
他说完,空气中唯余沉默。
梵度依旧没往他这边看,玄奕能感受到,对方生气了。事情怎会发生到这一步?眼下他该做点什么?怎么做?赶紧哄哄?可是,他不会哄人啊!
玄奕倍感无奈。梵度不理他,转身走出客栈。玄奕呆了片刻,赶紧追上去。
“你……生气了?”
没回应。
玄奕也不气馁,继续道:“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如果有哪句冒犯到你,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梵度突然停下,玄奕没防备,差点撞到他背上,幸亏及时刹住脚。
梵度回头看他,侧脸在街边朦胧灯火下,好似镀了层冰块,眸子冷得吓人。
玄奕坦然迎接他目光,道:“我道歉,真诚的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莲蘅大人你……有些话,你永远不必对我说。”
玄奕疑惑:“什么话?”
梵度薄唇紧抿,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长袖轻拂,转身即行。这次任凭玄奕说什么,他都不再开口。眼角眉梢,全是冰棱子。
玄奕心想,着实没看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无常君,这么容易生气?而且一旦生起气来,怎么都哄不好……
玄奕一直认为自己走运得以重生,却听梵度说,其实他根本没死,确切说,是没死成功,因为梵度救了他。具体是用什么法子让他起死回生,梵度嘴巴封得太紧,玄奕使出浑身解数都撬不开。
梵度早就知道他身份,亏他还装模作样演了这么久乖巧徒弟。也好,从此,他也用不着再虚与委蛇,他尚有许多事待办。头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找出当年陷害清微君之人。
这次跟尹秋他们下山,他原本打算不再回道门。谁知梵度会半路杀出,自己又不知哪招惹到了他。
就这样,玄奕不明就里,跟着又回了净业峰。直到双脚踏在山顶的实地,他才如梦初醒,心底惊骇,自己怎的又回来了?
尹秋等人不久也抵达,恰好见梵度冷着脸飞向后山,徒留玄奕一人在原地。众人皆怔住,谁都看得出,无常君心情相当不好。
桓真等梵度身影彻底消失,才小声道:“小师叔,你怎么又惹无常君不高兴了?”
玄奕眉心一挑:“又?这话从何说来?”
桓真道:“无常君哪次脸色不好,不都与小师叔你有关?”
玄奕道:“那我面子真够大的。话说,梵……我师尊他不一直都冷若冰霜?你们能看出,生气跟不生气有啥区别?”
桓真没来得及回答,一名少年抢先道:“区别可大了。无常君平时看着虽然冷漠,但那种冷,顶多算是一种生人勿近的高冷。生气可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的无常君,真就跟地狱阎王差不多,谁不要命敢轻越雷池?反正打死弟子也不敢。无常君的眼神冷的跟杀人的刀剑没什么两样。”
玄奕心想:“观察够仔细。”
桓真和那名少年所想一致,连连点头:“没错。无常君从未对任何人生过气,除了小师叔。小师叔,您又做了什么啊?”
玄奕感觉很冤枉,日月可鉴,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回想自己说过的话,也没觉哪句不对头。梵度这气生的好没来由。
他道:“我没做什么。许是另有他事干扰师尊。”
桓真压根不相信他的话,还想再问,忽然,只听得尹秋冷冷道:“此前为师说过什么?若两千遍南华真经还嫌少,为师不介意多给你增加一千遍,一旬为限。”
一旬是十天,比先前的十五天足足少了五天,次数却累积到三千遍。桓真登时全身颤抖,四肢发软,红着眼道:“师父,弟子错了。师父的话,弟子一刻,不,半刻也不敢忘。弟子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抄经书,保证在半个月后抄完两千遍。小师叔再见!”说最后那句话时,人已飞奔往藏书阁方向。
桓真不在,尹秋吩咐其余弟子先行散去,自己却手挽拂尘,立于原地。玄奕见他欲言又止,便问:“尹师兄,你有话说?”
尹秋吸了口气:“所以,到底为什么?”
玄奕一时没听明白:“什么为什么?”
尹秋:“无常君为何生气?”
玄奕:“……”
“我说我真不知,你信吗?”
尹秋凝视他半晌:“信。连师弟你,好好休息。再会。”
这次换玄奕凝视他远去的背影。怎么感觉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如今道门都流行这种风气?玄奕觉得自己作古多年,竟有些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思想。根据梵度告知他的内幕来看,他既然没死,也就算不得作古。可他醒来,已是三年后。那他丢失的这三年记忆去哪儿了?连苑这个身份又是怎么回事?
连苑在道门的存在已经有段时间,并且得到道门弟子普遍认可,在外界也有传言,无常君新收了一名徒弟。
如果这些全是梵度一手安排,那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单纯只是为了给他制造一个重生的假象?不会这么简单。
往深层次想,连苑只是掩盖玄奕真实身份的假皮,梵度做这些的确是想掩人耳目,只是这人,肯定不是玄奕。不然梵度也不会亲口告诉他,他并未死。
答案明明呼之欲出,可越想,就越觉得复杂。
玄奕觉得,除非梵度自己说明一切,不然,光凭他自己半靠猜测半靠想象,很难拼凑出事情的完整样貌。有时稍微想偏一步,就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极容易造成误会。
可梵度不肯说,他也没辙。
桓真说是要老老实实闭关抄经书,这才不过五天,玄奕又在半道上遇见他,依旧风风火火、诚惶诚恐,看方向是要去后山。
刚好玄奕闲得无聊,准备去演武场找人练手。
两人狭路相逢,桓真如抓住救命稻草,两眼泛着激动的泪光,捧着玄奕双手,道:“幸好小师叔你在,如此,弟子就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去后山了。”
玄奕见他每次这般状态,定然有事,便道:“你要找我师尊?”
桓真点头:“是。修罗门派人来净业峰,说是有事要对道门掌座说。”
竟指名点姓要对一派宗门之主说话,可见来人地位不低,更重要的,竟然是从不轻易现身的修罗门。按理说这种有关宗门之间交流的大事,应该是尹秋这种身份的人去通知梵度才是,怎会换成桓真?
玄奕道:“你师父呢?还有,来的是何人?莫非是修罗门掌座?”
桓真道:“师父在山下跟人打起来了。其余师兄都在帮忙助阵。那名紫衣女子趁师父跟敌人交手,便自行登上净业峰,此刻正在演武场呢。听她自报家门,说好像是修罗门掌座大弟子。”
听他说完,玄奕诧异道:“除了修罗门派来的女子,还有人擅闯净业峰?”
道门在四境素具威望,现今掌座无常君修为凌驾于其他三境之主,修真界无人能敌。谁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到净业峰下撒野?
桓真道:“嗯。那人我们都见过的。就是曾出现在双花城的那名穿白衣、打红伞的女子。她好像是追着修罗门那名少女而来,模样可凶恶了。好在那具男尸没跟在她身边。未曾想,那名女子实力竟不差,都能与我师父打成平手。不过观她所用招数,皆属邪魔一派,果然非我等同类人。小师叔,能否拜托您,将修罗门来人之事告诉无常君?”
玄奕道:“不巧,师尊他不在后山,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桓真吃了一惊:“啊?什么时候的事?无常君怎有可能不在?”
玄奕耸肩:“确实不在。”
这几天玄奕几乎都没见着梵度,早上倒是远远看到一眼,那时梵度祭出宝剑,身体化作一道闪电,离开了净业峰。玄奕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先前也曾听说,梵度偶尔心血来潮,会突然消失几天。这几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第16章 维叶萋萋2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修罗门在后面这半句上,可谓佼佼者。来的这名少女名叫拂芩,外貌娇艳,身量窈窕,傲然凌霜,屹立在演武场中心,紫衣随风飘扬,更衬托得她气质非凡。
见来的不是道门掌座,而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弟子,登时长眉拧起,不满情绪全表现在脸上,冷冷道:“本姑娘要见的是道门之主,你找他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