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又生

作者:又生  录入:08-28

  顾越就这么醉了。
  他醉着捡起那金盏,递到韦文馗面前:“韦兄,韩阁老方才喊的那嗓子没错,关中六成田地颗粒无收,二万民众流离失所,不到半月,长安的南郊将饿殍遍野,我不是什么心怀苍生的圣人,只不过这批赃物,我不知如何销,也不能销。”


第55章 鸳鸯
  此处偏僻,不时也有几个太监和宫妇吵吵嚷嚷地争执一二两碎冰,冰落下化为了水,低头再看,才觉得那一切笑语欢歌已是远在天宫楼台。
  仔细说来,京兆韦氏上通皇亲,下遍九流,与张、裴等书香世家不同,他们是旧贵族,向来务实精明,不忌讳名声,既替朝廷办事,也绝不吃半点亏。
  韦文馗提起的这件事,正和今年关中的水涝有关。
  关中地瘠,自古有调粮之需。粮食屯在太仓,由户部仓部统一管理,分御用、军用、赈济、官饷、控市五用,若把粮市比作鱼塘,上游从永济渠、通济渠汇合之处的太仓注水,下游从五用出水,调用平衡才能养活里面的大小鱼儿。
  近十年,朝廷集中力量打通西域的商路、肃清东北的边陲,因此五用一直以军用为优先,甚至在关键时刻削减了御用和官饷,才啃下如今泱泱疆域。
  然而一场大雨之后,关中洪涝骤发,情况变了。且不说控市诸仓率先告罄,现就算至尊为减少御用官饷,携皇室和部分官员东巡洛阳,仓粮依然不够赈灾所用,如此,只有一边裁撤军用,一边增调赈济粮,双管齐下方能挽回局面。
  裁撤军用,看的是中书令萧乔甫的脸色,增调赈济粮,看的是侍郎裴耀卿的本事,只不过对于韦文馗而言,自己领着手下人辛辛苦苦又是遥领宣政,又是操办国宴,没少付出心血,若硬要说天灾与他有关,也对,那就正是他敛财的时机。
  前些日子,宋州刺史韦岚托人递送家书,抱怨户部所拨的赈济粮不足,安、梁、齐等七八个县的千户在苦苦坚持半月之后,终于同意由官府主持招商,把几百亩的水地折价五成,卖给富庶的商贾换取今年冬季续命的粮食。
  书中又说,当此刻,只要韦侍郎找到合适的人替韦家出面收了田地,无论价位多少,都称得上是救苍生于水火,称得上天地仁心,于是,韦文馗头个想到的便是顾越。
  让顾越来办这件事,可谓一箭双雕,一来,可以灭了他那八面交好的狂劲,二来,共利者共生,他沾了脏水,这辈子就只能被待在舱里,再也下不了船。
  “顾郎,别是去趟塞北,回来就不通世情了。”韦文馗回过神,接着说道,“这样肥沃的水田,正常的年景,即便是十倍百倍的价格,不过公文,你也置不到。”
  顾越且还醉着,一只手肘撑在凭栏:“韦兄听我一言,此事由常平院陆家接手最合适,他们为十王府邸做过好几回,买下贱价变卖的田地,提一分利,年景转好,经钱庄卖往主家,用的都是通宝,不打锭印子,谁也查不出证据。”
  韦文馗道:“你就不想要好处?”顾越道:“说笑了,我又不会种田……”话音刚落,只听韦文馗骤然一声冷笑:“忘恩负义!”
  那瞬间,眼前昏黑,顾越只觉脖颈上浇了熔浆,每次轻微呼吸都要割裂血脉。
  韦文馗看着他,伸出手指向萃英苑的光华:“曲江垂纶,平康砍脍,画了鸳鸯还入诗社,顾员外好不自在?只是今日,员外若不答应韦某,来日梨园里起什么祸端,太常寺让谁来承担罪责?是李归雁,还是苏莫谙?三思后答。”
  一口气松开,顾越撑在地上,咳喘得面色紫红,良久,闭上眼回道:“我明白了,韦兄稍安勿躁,给我半个月。”韦文馗道:“这样才好,你是聪明人。”
  谈完事情,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回兰华诗苑,似什么都没发生,那入木三分的李琚拿筷子敲着酒樽,还在催促顾越继续把剩下的七个坛子御酒喝光。
  哄闹中,韦文馗眉毛一挑,把金盏摆回桌正中。李琚道:“快快,顾……”
  “状元郎!”
  苏安便是这时乘辇巡游兰华苑来了,刚来,就像雨夜升明月,引得百家才子一时忘记谈笑。顾越立在原处,眸中闪过惊澜,又突然想起什么,忙和众人对苏安行礼。
  苏安扫了场面一眼,笑问道:“怎么回事?”再扫一眼,神色渐渐变得复杂。他刚才听李林甫说,因粮价控不住,萧、韩两位阁老意见不统一,每每都在圣人面前吵得不可开交,再又见这般荒唐情景,心里不由得紧紧一揪,忘了荣宠。
  “状元郎。”苏安下辇,走到李琚的面前,“神童金盏货真价实,如何有假?”
  李琚据理力争:“借具避酒,假。”苏安一笑,不看顾越,也不理会韦文馗:“酒令大多是断章取义,至尊圣人在宫中尚且有过金言,‘乃知神童酒,彼自金盏媚。’,娘娘也说是真不胜酒力,李郎偏说假,好,哪日不才便提一句。”
  诸君怎不识,苏供奉少年得盛宠,历来有宴罚状元的嗜好,便是谁都奈何不得。李琚见此阵仗,也不知是得罪谁,只好接来金盏,笑盈盈含泪自饮。
  韦文馗道:“苏供奉。”苏安站得笔直,应得欢快响亮:“韦侍郎!”韦文馗起身,看了眼顾越,不再纠缠,甩袖而去。
  周全长吁一口气,吩咐几个主事跟着照顾。顾越欲言又止。苏安走到顾越面前,转个身,眉眼含着关切。顾越喉结一动,伸出手想去搭,又被苏安闪了开。
  “阿苏。”
  苏安想了想,拿指尖抵在他的唇前:“放心,我一会就去和韦侍郎赔礼道歉,你别管,御前热闹得很,还有归雁兄他们要听赏呢,末了你来接我,我等你。”
  兰华诗苑越来越热闹,王爷和公主游走其间,与臣子们共同赏花赏月。彼时,颜平原正躲在角落里写字,突然,哗啦被玉真公主抽去,吓了一跳。
  玉真思忖道:“江宁的诗,经西北边塞的磨砺,气势磅礴,句意险峻,可谓沉中见清,极尽中兴之象。”颜平原行礼道:“殿下认得龙标兄?”玉真笑道:“不止是他,你的楷字我也是见识过的,端正坚实,只是今日这行书,气势遒劲,就好像是合着诗作而生,有魂魄,我头回遇见。”颜平原道:“殿下谬赞。”
  土德三元正,尧心万国同。
  汾阴备冬礼,长乐应和风。
  赐庆垂天泽,流欢旧渚宫。
  楼台生海上,箫鼓出天中。
  雾晓筵初接,宵长曲未终。
  雨随青幕合,月照舞罗空。
  玉陛分朝列,文章发圣聪。
  愚臣忝书赋,歌咏颂丝桐。
  诗和字相辅相成,当即成为众臣评说夸赞的焦点,年事已高的不敢露锋芒,便令年少的陪作。裴延早有准备在先,故而一首七律也博得诸多喝彩,待浪潮过后,他方才坐到顾越旁边,从水流中抱出一碗酥山,放在二人面前。
  “来,醒醒酒,既然韦侍郎不在,裴某这里说句真心话,别见怪。”裴延说道,“你在礼部,安排王江宁主应制,颜平原题字,原本无利可图,是君子之心。”
  “哪里,他们声名远扬,礼部也得顺人心嘛。”顾越笑了笑,再看那盏酥山,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唯剩苍白的冰片,“而我呢,对品茗姑娘和裴兄先前的提醒心怀感激,特作此画,请裴兄过目后代为转交,交予品茗姑娘。”
  顾越拿出画,展开,正是那对鸳鸯。但见裴延的神色由欣然的粉润转到月白,再转到青梅的酸涩。顾越顿了顿,压住昏沉的醉意,继续说道:“另还有几件薄礼,敬献给裴兄。”
  这份礼,正是宣政时张仲臣提供的永济渠黑账册,顾越复奏时只用了一小部分,而剩下的部分还记着沧州沈刺史和兵部吴侍郎等等,除了王庭甫,朝中无人知晓。
  裴延手中微湿。
  越是到关键的时候,越是要懂得忍耐,数月以来,他为保父亲裴耀卿的仕途,为守家族的荣辱,只办诗社,不谈政治,几乎成为了一个闲情山水的隐吏。
  直到顾越突然捅破这层窗纸。
  顾越认真的时候,从来都把话说得露骨而明白,他跑过市井和乡里,对即将到来的这场空前的饥荒有自己的看法。一来,边陲之地多有肥沃之壤,若令其适当屯田自给,就能节省军用的粮食,补缺关中,二来,赈济粮抵达关中,需要经过三省、户部、金仓二司等等十余关卡才抵达州县,层层剥削,损耗过大,三来也最紧迫,便是京户贪婪,大肆屯粮,抬高粮价,逼迫灾民卖田,从中谋取暴力。
  要解决问题,似韩休死谏显然不行,关键就在于,萧乔甫把持朝政已有时日,人脉很广,与军中和旧族都有不少交情,如此泰山压顶,哪条都不太容易变动。
  说完长篇,顾越拉着裴延道:“故而,如今情势,只能由令尊执掌朝政。”
  裴延暗暗吃惊,不说话。顾越接道:“裴兄,我藏着这些账册,既无用又觉得烫手,而你身在中书省,眼界更高,挑挑拣拣,总是有能用得上的地方,这样,过三四日,我把它们整理齐全,原封不动地送到府上,谁都不会知道。”
  裴延沉默片刻,反问了一句:“这县令叫张仲臣?”顾越道:“正是,此人材优干济,有治理地方之能,只可惜被刺史压制,十年不得提拔,对,裴兄若不信任我,大可私下里去找他。”裴延道:“没必要,我信你,且等候回音。”
  听闻此话,顾越顿住,忽觉得酒气扑回胸肺,忙是醒了醒神,答道:“年年新诗换旧词,我一介寒门,除了块荫庇什么也不求,不过是,万死不辞家国事。”
  二人就此别过,顾越长舒口气,叹自己,就这么又完成了此生的一件壮举。
  他知道,得先置办好宋州的土地,才能让韦文馗暂时放松警惕,为之后的动作争取时机,他也知道,这样做根本称不上为家为国,只能算卖主求荣。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不为任何,只为那在象背之上一颦一笑皆是戏的小乐官。
  玉漏一点一滴地报着时辰,一堵朱墙外,李归雁三兄弟的唱腔此起彼伏,圣人李隆基与诸王论赏过诸伶,起驾回宫,百官恭送,花萼相辉楼的夜宴宣告结束。
  彼时,顾越从正西出,乘马车驶至兴庆宫的侧门,门里是叽叽喳喳的梨园人,门前还堵着各式各样轩昂的马车。李归雁等另与岐王府有约,李暮和许合子在夹道里幽会,雷海青拿着串樱桃,登上梅妃娘娘的辇。吉昭仪被召幸,只托人来谢。
  谢的这个名字,亦是京官们四处打听的名字——供奉苏莫谙。上下百家争相贺喜,谁又不新鲜御赐的文散官?苏安哎呀呀呀,摘下羽毛冠,把那翎子颤巍巍悬在空中,逗着大家伸手去抓,偏偏又是不让任何人摸着,引来笑骂声成片。
  顾越一声不响,回味着方才的戏,却在看见寿王府马车的那刹,中邪了般,抢过顾九的马鞭子,喊道:“阿苏,我在这里!”语罢,“哗”地打开人群,急急道:“让一让,让一让了,顾员外这厢恭候于此,特来送苏供奉回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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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宫廷宴饮酒杯二三个
  1.马待封造“酒山扑满欹器”,如“行酒船”:“酒船每到坐客之处即停住,擎酒木人于船头伸手,遇酒,客取酒饮讫,还杯,木人受杯,回身向酒钵之人取构斟酒满杯,船依式自行,每到坐客处,例皆如前法。”
  2.“神童盏”:时宴饮频繁,妃嫔诸官不胜酒力,于是贿赂匠人造神童金盏。此金盏可藏酒而不易觉察,“造金盏,以金莲荷叶菱芡为块束盘,其实中空,盏满则潜引入盘中,人初不知也,遂有‘神童盏’之名。”
  3.唐太宗伐辽东时,吐蕃派遣使臣禄东赞来贺,贡品是形为鹅的酒器,“其鹅黄金铸成,其高七尺,中可实酒三斛。”值得一提的是,此时西域进贡的酒杯中,已有玻璃制品。
  王昌龄的这首诗,名字是《夏月花萼楼酺宴应制》,被我活生生拖到了秋冬季,实在对不住,但是年份不会错,颜真卿也确实是这年的进士,只可惜状元李琚没有什么后续事迹可考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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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面具
  “来!”苏安眸中一亮,咯吱咯吱笑起来,“员外大人,接好本官的翎子!”
  寿王府的诸位属官撞见这幕,自觉名花有主,哭笑不得,只好放下帘子,回而避之,毕竟是文臣和乐官相逢,总有谁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
  顾越安然接到了苏安的长翎。
  却是刚钻到顾越的身边,苏安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比乾和更加醇厚,比烧春更加灼烫,是经过古窖池发酵,陶坛储藏十余年之后的御酒的那股子劲头。他也没问,知道顾越辛苦。
  回到太乐署,秋院,窗户里映出伶人卸妆的影子。陈伯和三伯蹲在栏杆边唠嗑,看见苏安和顾越,立即起身迎接,笑得憨甜,如乡亲见乡亲一般。
  顾越笑回道:“还是老地方,一会我再去瞧瞧张郎。”苏安指了指那棵埋着自己秘密的树:“十八,之前我埋了好多刻记号的小竹片在那里,许愿说,希望有天也能排出一支流传天下的大曲,现在总算实现一半,我很高兴。”
  顾越执过他的手:“好了,这甲胄披了一日,怪辛苦的。”苏安笑笑:“我真的很高兴,你可夸夸我!”语罢,拉顾越进自己的小院,关上窗,点起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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