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又生

作者:又生  录入:08-28

  “阿苏。”
  “十八!”
  彼此都忍过两个月,顾越终于又一次安然地接到了苏安。苏安也弄不清自己怎么回事,冲上去,拦腰就抱住顾越。顾越身披的绒裘因为在外受了太久的露气,黏连在一起,贴着面有些冰凉,而苏安磨蹭着,紧紧揪着,不舍得离开。
  “阿苏是不是觉得,我去了户部,以后就得另找荫庇?不过也对,崔郎中的《春日闹芙蓉》,我确实折腾不了。”顾越笑了笑,掀起帘,牵苏安上车去坐着,声音依然温暖而平和,“还是说,你恼我,来都来了,却没进你家的门?”
  苏安捣鼓出面具:“去平康的花糕作坊说吧,据说是宁远斋那位老师父的高徒开的……”顾越:“我来。”苏安:“什么?”顾越摁住他的手:“我帮你戴。”
  半面白漆,一对狐狸眼孔,鼻翼垂錾云纹,上有两道火焰状的眉,鬓角,飘着五朵姿态恣意的桃花。原本十分熟悉的面具,突然,在苏安的眼中变得陌生。
  顾越探身过去,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他摘去苏安的簪子,散下那片乌黑的长发,而后,拿面具轻轻合住苏安的面容:“觉得紧就直说。”苏安点头。
  系丝带的时候,顾越专心致志,一句话都不说。苏安只听耳边窸窸窣窣,又闻到顾越身上的旃檀香,不自觉闷热起来。顾越不紧不慢地打了一个蝴蝶结,端详片刻,又小心地把埋在下面的头发撩出来,而后,在苏安的耳边吻了一下。
  苏安的眸子里全是泪,不敢眨眼。顾越看不见,只把他抱在怀里,搂得很紧。
  “阿苏,你听着,七夕时我说过的话,不是玩笑,即使蜡烛灭了,也会兑现。”
  路过东市,外面的店铺正在关张收摊,吆喝与钟鼓声此起彼伏。苏安嘤了一声。顾越停下,忽然又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拿出一小盒唇脂。苏安打开之后,正是面具上桃花瓣的颜色。顾越解释道:“在宋州的时候,我让人去采买蜂蜡、紫草和朱砂,然后自己研究,煎毁几百次才做成的,我想看你点上,再看你吃糕。”
  苏安再次点头。顾越征得同意,便拿丝帕简单地擦过苏安略微泛白的唇,再用刚摘出的簪子,从盒中挑出几抹晶润的唇脂,一点一点,放在苏安的唇上。
  清润,细腻,带着花香。
  这也是苏安在花萼宴那夜后,再次模糊地感受到顾越无法言说的炽热心情。
  于是,苏安也忽然有所想,低头扒拉起顾越腰间的衣:“你用了那玉没有?我说过想看的。”只是,除玉带扣以外,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便有些失望。
  顾越深吸口气,安抚道:“夏季我要组织建河阴仓,想个办法让礼部安排你去侍驾,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在洛阳找解玉砂,先把它的面抛光,好么。”面具之下,苏安的眸中闪现亮光:“那好,你不能再拖了,不然,我也亲手给你佩戴。”
  平康坊的花糕作坊今夜生意兴隆,有位不知名的贵人题了字——“花糕员外”
  顾越没有按照老习惯点厢房,而是就要楼外的回廊的座位。苏安哪敢拒绝,坐下,拿起花糕目录笺,笑笑道:“十八,我来念给你听,满天星,这个是金米做的,糁拌,这个就是夹枣豆,金糕糜员外糁,这个是外面有雕花的……”
  顾越道:“好,字识得不错,现在该谈正事,我升五品,马上就要办烧尾宴,你能来做酒纠么?我也没什么亲朋好友,你到场奏曲的话,一定就是蓬荜生辉。”
  苏安眨眨眼,叫来伙计,决定点木蜜金毛面和花截肚这两道,然后,很认真地回道:“行啊,最近宫里流行法曲,就是用那种用清乐器演奏西凉和龟兹……”
  顾越如释重负:“嗯。”苏安转念一想,才觉出些异样:“苏某明白了,顾郎中煎毁几百次蜂蜡,其实是为换苏某的曲子。”顾越拿起筷子:“诶,对咯。”
  糕点上桌,分两叠,各两块。
  一个是木蜜金毛面,在金黄色的油糕上嵌有枣子和面做的狮子,栩栩如生;一个是花截肚,胖乎乎的团成团,看不出来有什么独到之处。
  苏安托着腮,思忖片刻,喊住伙计问道:“我说,你这五百文一道,前面的还行,后面的平平无奇,贵了点吧?”伙计嘿嘿一笑:“先吃上一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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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异卷》记载“皇建僧舍,傍有糕作坊”,主人被人尊为“花糕员外”


第66章 梨园
  苏安拿小木盘,托起一团花截肚放在桃唇边,让顾越看着,轻轻咬了一口。
  那白糕团子瞬间绽出一朵三色的花,内蕊是深红的灵沙臛,外裹粉红樱瓣,妙就妙在,软糕分层次加注樱桃汁液,由粉渐渐地退淡成白,寻不出痕迹,而那最精致的草木纹案,不浮现于外边,而是藏于里层,吃掉半个方能看见。
  故名,花截肚。
  然而,苏安把糕吃在口中,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唇脂落在剩余半块软糕的面上,留了一个完整的,光泽饱满的,连自己都觉得很诱人的菱形印记。
  顾越一直仔细地观赏着,显然没有落下这幕,劝说道:“没事的,你继续吃。”
  苏安登时有些羞窘,艰难地咽下口中那团糕,却脸颊发烫,再也捏不动筷子:“十八,腻了,我,我吃不下。”顾越道:“那我替你吃。”苏安道:“嗯?”
  苏安便眼睁睁看着,顾越的筷子从另团花截肚旁边绕过,伸向了自己面前的这团剩下的印唇花糕。苏安道:“诶,开玩笑的,我吃……”顾越笑道:“阿苏,我舍不得委屈你。”语罢,哪里还磨蹭,囫囵夹起,已然嚼入口中,如品珍馐。
  苏安的面颊的红由此蔓延至耳根,明知是隐晦的罚,却并不觉得难受和酸楚。
  “十八,家里能住在长安,今后不必两头牵挂,我……实在得感谢你,至于崔郎中,你别误会,他是无利不往,也和你一样,想借我的名声认识人罢了。”
  顾越嚼着,停下了:“他生下来就是荫封三代,我能和他一样?”苏安才缓过一口气,暗自庆幸扳回局势,笑接道:“我说错话,我……好好为你排曲便是。”
  一顿夜宵,直至子时。二人谈完话,结完账,才想起牡丹坊已倒,平康无地可宿,外头又在宵禁,出不去了。于是,苏安就邀请顾越,去醉仙楼怀柔了彻夜。
  这之后,苏安的心念便是要编出一支能在五品官员府中演奏的法曲,期间,他回过一次家宅,见叔伯们置备了新的田具,苏成踉踉跄跄开始在衙门跟班,苏芊和苏茉学着新样式的刺绣,而向氏还是絮叨不停,要请顾郎或者崔郎来吃饭。
  唯独多了个新鲜的人物,大家称呼他范先生,苏安问了才知,是顾越请来给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的河东学士。此人风度儒雅,博学古今,精通六艺,喜欢田园风光,虽乐器皆能说道,却只奏琴瑟,不碰其他,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隐士。
  苏安和范先生交流过几曲,发现此人对琵琶的理解不浅,竟还和他谈论起轮指时所用的各类指甲。丝类乐器之中只有琵琶能用轮指,若说法曲是造诣取其精,那么,要用仅有的五件丝乐器为文宴造势,非把琵琶的轮指弹出新的花样来不可。
  也是在这个时候,苏安接到梨园使张行昀的令帖,静修一年半的林蓁蓁和林叶即将重出北苑,惠妃有意,让三人共同研修风靡一时的法曲——《婆罗门》
  苏安在十王府邸见识过这支曲子的厉害,也是因西凉原曲阵仗大,容易起噪,至尊李隆基巡洛阳之前特意说过这个问题,宫中才兴起用清乐器演奏法曲之风。苏安刚学的南音楚词,正好是归属于清乐系,故而,此番才又受了惠妃的眷顾。
  苏安想的是,自己若能在梨园精修乐艺,把新的伎俩用于顾越的烧尾宴,定会是两全其美之事,故而,一日之内,他就办齐公文,果断地答应了下来。
  ……
  梨园是永不会空寂的地方,即使梨花含苞仍未开,也有樱花与桃花与之相伴。
  是日,宜春北苑,梨园之东,一粒晶莹的汗水从榭台上如玉的面颊上滴落,穿过迷蒙的雾化于宁静的湖面。湖水浓稠得像花蜜,连轻微的波澜都没有泛起。
  练习时,林蓁蓁只凭腰间挂的一条丝带,把身体悬在半空之中,那条柔软的左手臂似蛇般扭曲,沿着琵琶弯曲的颈部,从左肩伸出,绕过发髻右边的木簪,轻拢在琵琶面。浑身上下,他只有手指在弹挑,挑的声音清脆响亮,飘荡在空中。
  他花费一年又半载的时光,练成了用左手反弹琵琶的绝技,先前,为确保不受外界打扰,他回绝太常寺所有的安排,又费尽思量拉扯了苏安和贺连等几位后辈替他献曲,以保住今后能继续一展芳华的位置,方才开始自己艰辛的修炼。
  如今,梨园越发繁盛,乐官分为判官与使者。使者负责安排各曲的表演,管理园中的秩序;判官有时是似吉昭仪这样刚受宠的妃嫔,有时是受赏识的臣子如晁衡,有时是刚封了王位的皇子,有时甚至是至尊圣人本人,谁也捉摸不透。
  所以简单而言,无论有没有观众,梨园的歌舞都不允许间断,今天广陵曲,明日龟兹曲,只要太液湖的水位没有淹没那方石台,路过的人便都可以听见天籁。
  相传,宫中有本册子掌握在梨园使张行昀的手中,专门记录至尊圣人和各位王公行经梨园的时刻和路线,多有巧径可寻,只不过,供奉们毕竟和嫔妃不同,既然走到这步,谁的背后都是万家灯火,谁心中都有一部惊天动地的《破阵》,谁也没必要让谁的风光,不喜欢,不吭声,喜欢,拿起乐器合奏便是。
  说来,林蓁蓁的广陵曲之所以和别家不同,缘起于十年前一场端午宴,宴间,宫中年幼的十八皇子李瑁见他弹《斗百草》能左右手不偏不倚地轮用,一时起了感伤,评说,自己曾在梦中与父圣一起听过。谁也没料到,淡漠于父子情的李隆基听闻,特意驾临梨园钦点此人,竟然也大有同感,不久之后,封李瑁为寿王。
  从此,林蓁蓁在梨园诸多乐官中脱颖而出,成为惠妃和寿王身边的宠伶之一,不仅在梨园争得一席之地,更是王府与朝中之士交际场中的艳丽风景。
  他曾在王府中用一句笑谈杀死纠缠自己的官宦人家,也曾忍下梨园大使施在皮肉的淤痕,只为替平日里与他争风吃醋的别家乐官挡箭,这些,只有林叶知道。
  “前阵子,洛儿从克孜尔那地方弄来几幅伎乐天人的画,他照着上面的姿势练习,把四弦曲项放在肩处,手臂从背后绕着去拨弦,恰到好处地裸露身线,还和娘娘说是‘吴带当风’,真好不知廉耻,竟连王爷也说好,依我看,若非他那把琵琶是逻沙檀做的,弹什么也不成,更莫说在园里排场。”
  一边定姿,一边谱曲,林蓁蓁如此训练自己有三日三夜,眼前忽明忽暗,早已唱不出词,只有当林叶进来看望时,才不紧不慢咽下喉咙沉积的血气,吐出成篇抱怨的话,又笑了笑,问道:“七,张大使回话了么?阿苏什么时候来?”
  林叶睁开眸子,走上前,用一只手指点住琵琶,往下压:“这样不够,得再加力度。”林蓁蓁道:“骨头都要断了,且饶我一回。”林叶道:“断了,你今后就不必再去寿王府,也不必再争宠。”林蓁蓁一怔,没有回话,险些伤到筋骨。
  林叶松开手,答话道:“你也该防着点了,苏安现在是什么人,娘娘在含凉殿单独召见他,李侍郎在花萼楼为他让座,至尊又赐了名,他就是想安排上元的场都能办到,如何甘愿老老实实地和我们研究《婆罗门》?他的心思,杂得很。”
  林蓁蓁应了一声,下意识撇过脸,遮挡住前些日子对镜描红时,扫到的眼尾的一条皱纹。林叶虽没看他,却刻意缓了片刻,方才拿起银盏送到他面前喂水。
  喂完,林叶叹口气,咬起一条彩带,利索地把上端拴在梁柱,下端扎在膝盖,以一个更加痛苦而刁钻的姿势,把身子嵌入林蓁蓁体位空隙中,比的是飞天。
  正这时,梨园使张行昀的一袭羽裳出现长廊中,身后跟着身着霜色圆领袍的,毕恭毕敬的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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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园的由来(一)
  梨园原是宫中的一个果园,唐代帝王每个季节都例行在宫中举宴以待朝臣,用示君臣同乐,不同的季节选择不同的地点,梨园是春天的游宴处。此类宴会,往往设有多种娱乐项目,如拔河、打球等。有时,也安排一些音乐表演。
  于是,就有了第一个机构,太常梨园别教院,即太常设在梨园中的教院。唐初,宫廷音乐机构只有太常寺,故梨园别教院应隶太常寺,《唐会要》所称“太常梨园别教院”是贞观十四年或之前设立。
  之后再慢慢说~


第67章 轮指
  张行昀是一个俊俏的宦官,身材和声音与正常男子没有区别,因得咸宜喜爱,又是内侍省长官高冯的干儿子,所以宫里人对他都很尊敬,称呼为“张大使”。
  苏安一路跟着张大使过来,才知他有千张面孔,早把梨园人分得一清二楚,教坊的,太常寺的,当红得宠的,承过圣恩的,不同身份的待遇都不同。
  此时此刻,同样在改《婆罗门》的还有成百上千的,师出旁门的乐工,有的专攻舞蹈,有的只磨金石,有的把功夫花在妆容上,有的在自制丝弦,这些乐工未必出身太常寺,却和兰丘一样,个个都有着独门的绝活,对曲子有独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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