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墨染点头应下。
沐锦年担心墨染的身体,见王二胖还想废话,上前隔在他和墨染中间,推开房门,催道:“墨染,你快进去。”
墨染自不会拒绝。
王二胖讨了个没趣,陪着笑等二位大人进了屋,去忙自己的事情。
辅一进屋,墨染就沉下脸色,问道:“你怎么去了极北之地?还敢走那么深?”
若将极北之地按照危险程度从内到外分为三层,最外围是最安全的,准备周全的话普通人亦可去;最内层是雪狐一族的驻地,有雪狐王在,连墨染都没能讨得了好;中间那一层占比最大,还能再细分成三层,雪崩、冰面断裂、迷失方向,或是被雪族袭击,除此之外最要命的是那里递减的温度和递增的狂风。
墨染昏迷的地方在中间那层更偏内圈的位置,根本不是一个炼气期的修士该去的地方。
在极地几乎与死亡擦肩而过,好不容易回来,没有安慰也就算了,还被劈头盖脸一通骂,沐锦年心中升起一股委屈,他瞪眼看着墨染,不肯低头:“若不是担心你,谁会想冒这个险?”
呛完声,他被风吹得慢半拍的脑子才反应过来嘴里说了啥。
说都说了,断没有认怂的道理。
迎着墨染波澜不生的黑眸,沐锦年狠狠盯回去:“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就等着我去救,我要是不去,你s......你出事了怎么办?”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墨染生死不知被埋在雪下的样子,少年一吸鼻子,话中不自觉带上点哭腔,“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你还吼我!”
......
话头明明是自己挑起的,真看到少年眼角通红地和他对峙,墨染却一下子没了最开始逼问的气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恰在此时,少年情绪激荡之下,刚刚晋升筑基期还没有稳固下来的气息不自觉逸散出来,引得墨染侧目,借此岔开话题:“......你突破了?”
“和你没关系,哼!”沐锦年丢下这句话,头都不回摔门而出,留下墨染一人沉默地站在屋里。
唉——
所有的担忧与关切都化作一声长叹,墨染想,幸好,幸好少年及时突破了。
否则,若是等他醒来却只能找到沐锦年冻僵的尸体......
墨染环视一周,脱靴上了床,从储物空间里拿出治疗外伤的药膏放在身前,阖上双眼,安静地等少年回来。
房间中,除了墨染绵长缓慢地呼吸,再没有别的声响。
恍惚间,墨染似乎又回到极北之地的冰原上,回到他被少年唤醒的那一刻,又或是更久之前,在他还不是墨染,而是作为墨影卫首领逃亡在外的那一天。
也是巧,那一天,严山亦是风雪交加的景象。
这场雪已经下了很久,大雪将所有的一切都染成银白,于是,雪上的一点红就变的格外刺眼。
墨影一为了护他逃脱,选择留下殿后。
在追兵重新跟上来时,墨染就已经猜到,所有曾经一起经历过生死、会为他而忤逆严家的兄弟们都已经不在了。
哪怕严家的长老再苛刻,哪怕严家陷入内讧严家嫡系彼此攻歼,哪怕严家的掌权者再暴虐无道,这都是他们这些墨影卫侍奉效忠的主家,是至高无上的主人,是墨影卫到死都不得解下的镣铐。
如今,为了他这个已经被主人丢弃的前任首领,墨影一,墨影二,......墨影十五,......他最信任的下属,他的心腹,他的兄弟们,用自己的血铺出一条逃离严家的路。
天很冷,风很大,飘落的雪花翩迁飞舞,或许很美。
墨染全然不知。他带着满身的刑伤,忍着“噬心”发作时剜心蚀骨的痛,手里攥满刻有数字的墨色影牌,把自己埋在一层又一层的雪下,屏息敛声,静默着任由追兵踩过自己的身体。
那是满是黑暗又冷透心扉的两天一夜,他就在雪下苟延残喘,等侯着能够重见天日的时机,或是带着所有的不甘与绝望身陨于此。
然后,在他万念俱灰时,有一双红肿的手将他从雪下刨出,少年逆着光,笑着对他说:“墨染,你醒了?”
“墨染?”
沐锦年的声音让墨染回神看去,已经恢复平静的少年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走进屋,上面摆有两碗还在冒热气的粥,和两样清淡的小菜。
他把东西放在屋里唯一的一张矮桌上,撇开眼不肯去看墨染 :“我碰巧路过厨房,刚好碰到小二要送饭,嫌他跑得太慢,就顺手拿过来了。”
眼见少年别扭地摆好两副碗筷,墨染一手抵住尚在抽痛的额角,嘴角弯起,低笑出声来。
“笑什么?”沐锦年恼羞成怒,把筷子拍在桌上,“我母亲说了,受了伤的人就要好好吃饭,好好养伤。你倒好,就知道笑!”
知道他脸皮薄,墨染止住笑,坐在桌边,目光掠过少年手上还没有消去的红肿,道:“谢谢锦年。你身上有冻伤,等吃过饭,我帮你敷药。”
沐锦年仿佛没听见一般,只顾端起碗往嘴里扒拉粥,小菜一口没动。
好一会儿,才口齿不清地说:“其实我的伤也没什么,放着不管也能好。倒是你,都受内伤了还不好好调理,就知道操心别的事......”
墨染笑看桌对面的人用碗遮住大半个脸。
当年,严山。
等他僵硬地爬出雪地,入眼的,除了被踩得凌乱不堪的雪地,什么都没有,空旷到可怕。
墨染不敢久留,不敢回头,像只丧家野犬一样,仓皇逃窜,独自一人不知跑出多远,直到身体彻底崩溃,一头栽下悬崖。
被埋在极北之地的雪下,被刻骨铭心的冷浸透身体时,墨染曾想过,这或许就是天命,是轮回,是他始终无法逃脱的宿命。
若是他能再次醒来,那就活下去,继续他计划好的事,若是醒不过来,就此长眠于雪中也算不错......隔了这么久,不知当初的兄弟们是否还记得他。
他已经在这个时间游荡了如此之久,生,或者死,对他来说似乎已经失去意义。
他没什么亲人存世,秋白小燕阿明没有自己的照看也能活的很好,将锦年托付给张逸和白羽他也没什么不放心。
如此算来,活着固然好,他死了,似乎也没什么。
可少年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在墨染自己都无所谓生死的时候,有个人拼上性命来到他的面前,只是为了他可能会有的呼救......
被记在心上,被死抓着不放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墨染伸手将桌上的小菜推到沐锦年面前:“别只顾着喝粥,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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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墨染将空了的碗筷送至厨房,回来发现,沐锦年不知何时上了床,整个人都缩在厚实的棉被里,脑袋上还戴了一顶挺眼熟的帽子。
墨染定睛一看,就是之前沐锦年嫌太丑,死活不肯戴的那一顶。
暗自将屋子里的阵法检查了一遍,无论是隔音还是保暖都运转正常,房间里的温度也很正常。
墨染问道:“冷?”
莫不是效力还不够?
他手下捏出几个阵法符号,准备将先前的阵法加固一番。
沐锦年从被窝里伸出头,摇了摇:“冷倒是不觉得。就是刚从极北之地出来,看这棉被觉得挺暖,就钻进来试试。还别说,确实挺舒服。”他咂咂嘴,伸手捏了把棉被,“当时去极北之地,我要是带着这些也不至于差点被冻傻了。”
不,就算带着棉衣棉帽棉手套,在那样的环境里恐怕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心里这么想着,见少年对棉被爱不释手,墨染也就由他去。
他拿出准备好的白瓷瓶,坐到少年对面:“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敷药。”
“不过是些小伤,现在我突破到筑基,就算放着不管也能好。”沐锦年嘴上这么哼哼,还是乖乖把尚未消肿的手递到墨染面前。
“就算能好,在那之前伤口总是会痛的。这个药能止疼,还可以加速伤口愈合。”墨染拔开瓶塞,顿时有沁凉的薄香弥散开来。他用食指挑起一块儿浅绿色的药膏,小心涂抹在少年手上。
说起来,这药还是张逸配的,说是镇痛疗伤,还能祛痕......也不知道都是修仙之人,它祛得哪门子的痕。
听到墨染的话,沐锦年皱起眉看着低头帮他涂药的男子:“墨染,你没觉得,自从吃完饭,你就哪里有点不对劲吗?”他疑惑地想了想,喃喃自语,“也不是从吃完饭,应该是从极北之地回来开始......”
这时,药膏在沐锦年手背上晕开,原本发热胀痛的感觉立刻被一片清凉取代。
他的神色放松几分,立刻把些微的异样扔在脑后:“这药还真有用。”
墨染手上稍稍用了些力,压下少年无意识的些微抗拒:“不要乱动,小心伤到你。”修长有力的手指一点点将膏药涂抹均匀,再带上一丝灵力轻柔反复的揉捏,直至药效彻底发挥出来,“张逸医术高绝,故而他做出来的伤药比药堂买来的好上一些。”
沐锦年脱口而出:“那个花孔雀?”
一声“花孔雀”引得墨染瞩目。
他那好友确实精分了些,爱打扮了些......却是没想到,沐锦年居然给起了这么个绰号。
沐锦年自知失言,马上闭嘴正襟危坐,可眼睛时不时往墨染的脸上瞟。
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实际全被墨染看在眼里:“这个绰号若是被张逸听到,怕是......”
沐锦年急急打断他:“我就心里想想,若不是你,我才不会说出口呢。”说完,生怕墨染揪着不放,赶忙转移话题,“墨染,咱们明天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想来以好友随善的性子,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墨染脑海里选择性地忽视每次被武力镇压后好友忿忿的表情,顺着沐锦年的话聊下去:“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你境界不稳,急需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巩固自身。”
“可你伤的那么重,一晚的时间肯定不够恢复的。”
在沐锦年心中,墨染一直都实力高强深不可测,仿佛没什么能撼动他。这次,他意识全无倒在雪中的模样着实让少年吓得不轻,也让少年清晰的认识到,墨染不是神,他也是人。
是人,就会受伤,会流血,会倒下。
之前,沐锦年根本不会去担心墨染,现在,却总也放心不下:“不如在此地多盘桓几日,等你伤情好转,我们再回去。”
墨染挽起少年的袖子,为他处理胳膊上的冻伤:“我的伤不碍事。”
沐锦年看墨染脸色半点不变,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样,几乎要被气笑了:“先前你还劝我及时上药呢,怎么轮到自己就一点不急?你那是内伤,能和我这外伤比?”
相处五年,他怎么就没发现墨染对自个儿这么不上心呢?
墨染也有点想问,怎么出来一趟,好好的少年就有向老妈子张逸靠近的倾向了?
面对沐锦年不依不饶地逼视,他只得松口:“等我们回去,我就闭关疗伤。”
取得胜利的少年得意洋洋地昂起头:“这可是你说的,不能食言。”
“当然。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手上的伤都处理好了,你把脚伸出来让我看看。”
“哦。”
............
“所以你就骗沐小子说你要疗伤,结果扭头就跑我这里来了?”张逸恨铁不成钢地放下手里的茶。
墨染催得急,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儿,马不停蹄从徒弟家赶回落羽城外的小树林,刚沏好茶,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了一耳朵自家好友最近的丰功伟绩。
虽然早就知道墨染是个什么德行,真到了这时候,张逸还是忍不住想拍桌子:“千年玄晶有多难得你又不是不知道,谁家去极北之地会像你一样单枪匹马就往里闯?哪怕你发个信儿,让我和你一起去呢?”
墨染稳坐钓鱼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此事我有把握。”
虽然他不怎么懂茶,但不得不说,张逸的手艺还是一样的好。
“然后你就和雪狐王干了一架?”张逸把桌子拍得邦邦响,“在极北之地!雪狐的老巢!和雪狐王打!墨染,几年不见,你又长本事了?当年咱俩被雪狐一族追得抱头鼠窜的事儿你忘了?现在倒好,都敢惹雪狐王了哈?”
面对狂躁起来的好友,墨染面不改色:“我早有准备。”
“胡扯!你的早有准备,就是把我当年给你炼得清除‘噬心’余毒、固本培元的玄元丹给了雪狐王??”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张逸简直怒发冲冠,“那玄元丹不是早就给你吃了吗?墨染,那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你那儿怎么还有玄元丹?”
墨染低垂眼帘,专注地盯着手中素白的茶杯:“那时,‘噬心’之毒已被神医拔出大半,余下的,慢慢调息即可彻底化解,实在用不到玄元丹这般珍贵的丹药。”
“所以你一颗都没吃?”张逸觉得自己今天是非要被好友气死在这里不可,“你知不知道,就算余毒不致命,疼起来半分都不会少?”
“我知道。”
“知道你还......”木已成舟,那些破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他张逸现在再怎么无能狂怒,那也都已经盖棺定论,再加上好友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