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地叮里哐啷一阵响动,跪了一地人。
女子月事相关,夏侯君安在书上看到过一些。要在这么多小丫头面前说出来,还是有些为难的。若是今天不解释清楚,可能会愈演愈烈,织了半天语言道:“月事这种事情,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之事。(唐暮:他说的什么鬼玩意儿?)嗯……总而言之就是王妃还小,还没有发育完全,离来月,月事还早。”
谁小?谁没发育完全?唐暮完全忽略前缀,七窍生烟。
跪了一地的丫鬟也蒙了,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王爷和王妃是夫妻,王爷说是肯定就是。众丫鬟磕头,一本正经的齐声答:“奴婢知道了!”
知道你大爷!
说一个男人小,没发育好,简直是奇耻大辱。
唐暮越想越气,半夜趁着夏侯君安睡着一脚把他踢到地上。
“唔!”夏侯君安从梦中摔醒,看着闭眼装睡的某人以为是自己做梦摔下来了,只得小心从地上爬起,钻回被窝里。
等他呼吸平稳,唐暮侧身用屁股将人拱下床,继续装睡。
再次从地上坐起身的夏侯君安爬上床,后半夜他睡的便有些不大安生。
唐暮调转脸面向夏侯君安,正欲把他推下去,朦胧中的夏侯君安捉住他的手,把人锁到怀里:“别动。”
力道没控制好,两人额头撞到一起,痛呼出声。
“啊!”
“唔!”
“你突然搂我干嘛!”
床板被他敲的嗵嗵响,巡逻经过的侍卫互相会心一笑,以为里面的动静太大了。都说王爷身体不好,看来也没有那么不好。
“我看你今晚睡的有些不安生才……”
明明被踢下床的人是自己,却还要苦苦解释。
“……”
对一个病人是不是过分了点儿。好吧,就当自己大发慈悲,今晚先放过他。
二十四
腊月初八日早,厨房进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夏侯君安喝了一口,香糯软滑,鼻尖口腔都充斥着不一样的谷物香气。唐暮迅速喝掉一碗,满足的长舒一口气。在梵璃能喝到腊八粥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这个粥和平时的不太一样,有什么讲究吗?”
“据说这个习俗来源于佛教。农历腊月初八是佛祖释迦摩尼成道的日子,人们为了纪念佛祖成道,不忘佛祖成道前所受的各种苦难,便在当天吃腊八粥作为纪念。”
“腊八粥……”夏侯君安的勺子在碗里翻动两下,“我还以为是因为有八种不同的食材。”
“也没错吧,反正就是粥里东西东西比较多。什么大米、小米、红枣、玉米、花生、桂圆、薏仁,红豆,绿豆等等。”
“阿默也会做?”
“会啊,这东西,难不到我。”
十二三岁的时候唐将军带着他随军打仗,上不得阵前,那就在阵后。跟着伙头军,砍柴,劈柴,烧水煮饭。唐暮一手厨艺都是那时练出来的。按理说只有一子,次女孱弱,换做别的人家断然是舍不得带着孩子去战场上吃苦受累的,唐将军却是个例外。即便无仗可打也总是会拎着唐暮上操练场,让他连个懒觉都睡不成。
想到此处,唐暮摸着肚皮叹气,年少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临近过年,宫里的赏赐流水似的往王府里送。别的娘娘或许没有敏妃受宠,胜在家世好,送出手的东西反倒阔绰许多。
大雪封城,美人榻旁边的矮桌上,地上散落着各式糕点盒子。唐暮躺在上头,在这个盒子里捞一下,那个盒子里抓一把,嘴巴没停过。
房中火笼里的炭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羽儿舔舔嘴巴,打了第七个哈欠。
“你这么困?”
羽儿不好意思地笑笑。
“困就回去睡觉。”反正他也不喜欢被人看着。
“真的?”唐暮没什么架子,也从不以势压人。羽儿和他处久了,颇有些没上没下的意思,“那我可就真回去睡了啊。”
这个天儿躺在被窝里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情!
羽儿喜滋滋得盘算要谁给自己带个晚饭,今晚自己就不用起床吃饭了。
“等等。”唐暮在矮桌上高摞的糕点盒最上头拿出一个黑漆描金的方形盒子,“拿去放床头,饿了吃。”
羽儿把自己的身体弯成虾米,“谢谢王妃!”
唐暮半眯着眼睛,嗯了声。心里操心快过年了,进宫拜年恐怕是逃不掉了。
不行,得找夏侯君安讨个主意去。说是讨主意,其实就是要对方想办法,反正他早就知道真相了。
夏侯君安放下书,看眼来人,垂眸间微含笑意:“你待如何?”
那还用问,他当然是不想去了。
“其实你在王府这么久,如果不是那次……没有人会发现你是男子。”
可能旁人和他一样,多少会觉得有些奇怪,只是不会去往别的方向想。谁敢怀疑和亲公主的身份,除非是嫌日子过于太平了。
“宫里人多眼杂的吗,指不定就遇到个眼睛毒辣的。”
唐暮这边躲着不想进宫,跟着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们始料未及。
羽儿自从昨天下午回去后便没有起来。第二天一早金嬷嬷点卯,人都到了,唯独羽儿没来。她是专门伺候王妃的丫鬟,有独间卧房,金嬷嬷差了丫鬟云儿去叫人。
不多会儿,云儿连滚带爬,惊慌失措的扑倒在金嬷嬷脚下。
“不得了了嬷嬷,羽儿她,她死了!”
众人大惊,跟着金嬷嬷去了羽儿的房间,羽儿上身挂在床边,地上一滩干涸的黑血。旁边是一个打翻了的食盒,尚未吃完的糕点撒得到处都是。
接到通知的二人赶到到现场,唐暮一眼看到昨天他递给羽儿的那个食盒。有个胆子大的小子将扒在床边的人翻过来,羽儿面色青黑,七窍流血。
胡太医告假回老家过年,如今府上没有医生,唐暮瞥到金嬷嬷头上的银簪道:“嬷嬷,用你头上的银簪子试试这地上的点心。”
金嬷嬷挨个试了,每一块都能使银针发黑。
夏侯君安闻言命金嬷嬷去查这种盒子装得糕点是哪个宫里的娘娘送来的。
唐暮确信自己之前吃的糕点是无毒的,但不知剩下的糕点是否无毒。金嬷嬷回话说,羽儿房里的糕点盒样式,看着像是敏妃宫里送来的。去查了入府登记册,确实是敏妃宫里的东西。
涉及到皇宫,自然要向皇上上报。
太子听闻,主动请缨上渊王府查证。
恃宠而骄的敏妃哪里见过这样的突发状况,和太子又是死对头,顿时慌作一团。在皇帝面前哭诉哀求,来来去去就那么两句:“皇上,臣妾真的是被人陷害的,臣妾有什么理由杀王爷?又为什么要下在自己的糕点里?”
太子冷笑。
敏妃慌不择言:“一定是你陷害本宫!”
“本宫已是太子,犯得着用此等下作的手法陷害一个小小的妃子?三皇弟真是好福气啊,若是投在了别的娘娘腹中,是否能顺利降生都是个未知数。”
敏妃连连向皇帝磕头:“皇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是冤枉的呀!”
皇帝皱眉,后宫的事他不是毫无察觉,此时听了太子的话,不免动摇。
“你去吧,带上宫中的御医,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太子领命而去。
敏妃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哭泣,釵松鬓垂。
“敏妃啊,这些年朕对你的所作所为并非一无所知。”后宫没有皇后,敏妃得宠协理后宫还算尽心尽力。唯有子嗣一事上,除了敏妃自己生的夏侯定邦,宫里其余的娘娘均无所出。皇帝心在前朝,□□稳定便可。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朕的君安。”
敏妃攸得睁大眼:“皇上,不是臣妾,真的不是臣妾做的啊!”
皇帝也知道没有人会蠢到把毒下在自己赏的糕点里,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她和太子的明争暗斗。敏妃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便留不得。他知道敏妃不会甘心认罪,派太子去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心中隐隐有另一个答案却不愿承认,无论是谁,最后出来认罪的只能是眼前的女人。
“在太子查出真相之前,朕会给足你思考的时间。”
敏妃瘫倒在地,皇帝认定她是凶手了。人在急怒之下很难想通一些事情,她目光无距的喃喃:“皇上,您为何不相信臣妾是无辜的……”
敏妃被禁足在惠晨殿,夏侯定邦被嬷嬷领到皇帝寝宫的偏殿居住。
“父皇,我什么不能见母妃?”
年幼的他还不能懂发生了什么。
皇帝牵起他的手在宫道上走,宫人远远的跟着。
“邦儿最近和先生学了什么?”
“学了好多好多,嗯……学了骑马,射箭,还学了一首诗,我给父皇背一背可好?”
“好……”
魏总管手执拂尘,听着前头夏侯定邦稚嫩清脆的童声叹口气。
太子领着皇宫禁卫军浩浩荡荡来到渊王府。
司马太医当着众人的面验过剩余的点心,确认其余的都无毒。
高朗来报说:“卑职刚才去太医院查过,唯有敏妃娘娘宫里的东西没有例行检验。”
宫里的人都知道,进出皇宫的东西,都是要由太医院的专人检查过了才可放行。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其中下毒。高朗的话说明,敏妃的东西出宫的前并没有经过太医院的检查。既不能证明毒是她下的,也很难洗清嫌疑。另外就是,王府里的人也很有可能下毒。
金嬷嬷第一个站出来说:“不可能。东西送到王府以后王爷就让老奴送去王妃的揽星阁。全程都在老奴的看护下,唯一能接触到点心的人就是羽儿。”
唯一一盒被下了毒的点心被羽儿吃了,很显然,凶手不会是羽儿。王府里的其他人在此期间根本没机会接触到糕点。
“太子殿下和王爷要是怀疑老奴说的话,老奴愿意下狱受审以证清白。”
夏侯君安上前扶起金嬷嬷:“本王的母妃是您带大的,本王是您带大的。本王怀疑谁,都不会怀疑金嬷嬷。”
金嬷嬷眼泛泪花,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若是小姐在世不知该有多心疼。”
夏侯君安十一岁出宫立府,多年来与世无争,纷争却从未放过他。单是中毒,从小到大不知上演了多少回。十一岁那时中的毒更是让他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儿。
金嬷嬷朝太子跪下,叩头行礼:“老奴恳求太子殿下,一定要查出真凶,还我们王爷一个公道!”
太子微怔:“嬷嬷,放心。”
夏侯君安又一次扶起嬷嬷,命人将她搀下去休息。
事情似乎很明了,下毒的人就是敏妃娘娘。
“这么草率?”
唐暮抱胸,歪头示意太子等人离去的方向。
盛世需要美人点缀,祸事需要美人顶罪。没有人会在乎她是不是无辜。
夏侯君安忽地侧过脸问:“阿默,我有办法可以让你早点回家,你想不想听?”
“那当然!”
二十五
巡逻的侍卫和值班的宫人在金銮殿转弯处汇合,分开,再各自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雪越下越大,像沾了露水的羽毛,沉甸甸地从空中晃晃悠悠落下。侍卫的帽子上,铠甲上,宫人的发间,衣服上落满了大片雪花。新来的小宫女跟在最后,抬眼,纷繁的黑点从头顶落到掌心,再看,就是纯白色的一片。她偷偷把那片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白色凑到眼前,掌心的温度迅速将由无数个细小六棱形冰晶组成的白色融化。
透骨的沁凉从手心钻到心底。
雪夜里晚间透着肃杀的冷冽。她抖了抖身体,试图用自身微不足道的热量去抵抗外界的严寒。宫灯好美啊,看着就很温暖。
皇上今天宿在南宫贵妃这里,她们经过时,还能听到隐隐的丝竹之声。南宫贵妃与众妃相比年长,风韵犹存。一把好嗓子像是在江南水乡里浸泡过的,又细又软,山泉叮咚,听着都要醉了。
她边走边想,为什么自己不是个妃子。还要在雪夜里赶去各个宫中上夜,她都快过够这种日子了。
温香软玉渐远,平日里最辉煌气派的惠晨殿一改往日的繁华,稀稀落落的只有室内的几盏灯亮着。刚才的心高气远抛到九霄云外,她想,小宫女或许有小宫女的好处。就连宠冠后宫的敏妃娘娘,不也说冷落就被冷落了吗?
走在最前面的宫女提着宫灯提醒后面跟着的人都小心脚下。雪夜地滑,当心摔跤。队伍里有人叹气。情绪素来是个爱传染的,不知谁说了句,敏妃娘娘好可怜啊。
“不可怜。”另一个人接,“最起码她享受过了。”
她想,也是。
“可怜的是三殿下。”
“三殿下为什么可怜,人家可是皇子。怎么着也比咱们这些人强,少操些心吧!”
领头的宫女骤然停下:“是都太闲了,还是嫌命长了?”
众宫女纷纷低头。
领头的宫女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眼众人,继续领路。
她回头看了眼在众宫殿中略显落寞的惠晨殿,快走两步跟上队伍。
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引得已走远的宫女队伍侧目。
披头散发的敏妃扑倒在上了长锁的寝殿门上,冲着外面喊:“来人呐,来人!我要见我的儿子!把我的儿子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