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白[古代架空]——BY:三千大梦叙平生

作者:三千大梦叙平生  录入:12-17

  洪公公怕他再没完没了濯洗下去,亲自端了水,出门倒净了,又拿了个暖炉回来。
  药已温得差不多,洪公公试了试,一并端过来:“殿下,这是静心宁气、养血归元的药,老奴看着太医熬的。您今日牵动心神,竟在殿前吐了血——”
  “喝什么药?”萧朔蹙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洪公公怔了下,细看过他气色,松了口气:“那就好。”
  “您这些年都假作身子不好,年年请梁太医去府上。就是为了哪天小侯爷回来,能顺势叫梁太医替他调理这些年在外奔波的伤损亏空,不惹人耳目。”
  洪公公笑吟吟道:“梁太医的医术精湛,如今小侯爷终于回来了,好好调理,定然能养好的。”
  萧朔不置可否,看了看那个暖炉,随手搁在一旁。
  “原以为云小侯爷这次回京,正巧能赶上您今年生辰的。”
  洪公公在宫内,不尽然清楚内情,将药盅合上,叹了口气:“谁知天意弄人,偏偏您生辰那日,小侯爷叫侍卫司抓着了。那之后折腾月余,如今才好算到了府上……”
  侍卫司那些手段,洪公公只一想,都觉骨缝发凉:“定然受罪不轻,也该好好养养。”
  萧朔不打算多说话,他看了看才被皇上握着拍抚的手,还想再去洗,被洪公公侧身不着痕迹拦了回来。
  萧朔看向窗外,眼底无声涌起些烦躁戾意。
  “您歇一歇,明日出宫便好了。”
  洪公公扶着他坐下:“这是上好的药,用得都是进贡的药材,质性最是温平补益。既然您用不着,给云小侯爷带出去,也是好的。”
  萧朔正要叫人将药扔出去,闻言蹙了下眉:“他正用着药,药性可相冲?”
  “这是补药,专给皇上娘娘们用的,同什么都不相冲。”
  洪公公笑道:“您若不放心,再叫梁太医看一看。若是外头,还寻不着这些好药材呢。”
  萧朔皱紧眉坐了一阵,没再开口,闭上眼睛倚在榻前。
  洪公公知道劝不了他躺下歇息,悄悄拿了条薄毯替萧朔盖上,正要去关窗,便听见萧朔沉声:“别关。”
  “您这不关窗户的毛病,都找了多少次风寒了。”
  洪公公无奈失笑,替他将薄毯覆严实:“这是宫里。如今的情形,云小侯爷就算再艺高人胆大,又如何能进宫来跳窗户找您?关上也不妨事的。”
  “不必。”萧朔仍阖着眼,静了片刻才又道,“关了窗子,我心不实。”
  洪公公微怔,停下手上忙活看了看他,终归没再多劝,轻声:“是。”
  “有劳您了。”萧朔身形不动,“去歇息吧。”
  洪公公看他半晌,轻叹了口气,将要说的话尽数咽回去,悄悄出了门。
  萧朔靠在窗前,盖着薄毯,眉峰渐渐蹙成死结。
  要在皇上面前做戏并不容易,他这几年自知没这个好涵养,从不进宫来惹得彼此相看两厌,今日却已不得不来。
  云琅到了他府上,就是扎在皇上心中致命的一根刺。
  他要留住云琅,叫云琅在府上安安生生养伤、活蹦乱跳地气他,就不得不来这一趟。
  暮间时分一场做戏,已将心力耗去不少。宫中用的安神香也是上好的,月上中天,袅袅地牵人心神。
  萧朔靠着窗户,胸口起伏几次,脑海中盘踞的仍是那个坐在龙椅之上的皇上含着泪走下来,握着他的手,说着“云琅被蒙骗裹挟,为保自己前程,不得已为之”的样子。
  为保前程……为保前程。
  云琅为保前程,把自己保得满门抄斩、不容于世,把自己保得隐匿五年一身病伤。
  倒是这位当年慷慨激昂“拼上个贤王的爵位不要、定然要替皇兄雪冤”的六皇子,一路坦途,凭替皇兄翻案的功劳成了太子,先帝驾崩后,顺理成章成了九五之尊。
  萧朔阖了眼,压下心底滔天恨意。
  今日殿前做戏,心力耗得太多。他眼下才稍许放松,安神香便乘虚而入,神思一时凝沉一时混沌。
  萧朔不自觉做了梦,侧了侧头,额间隐约渗出涔涔冷汗。
  ……是两人少时跑马,被戎狄探子逼得坠崖的梦。
  在冰水里醒过来,他背着云琅,把人死死绑在背上,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走。
  云琅没力气说话了,同他约好,不舒服便扯他的袖子。
  萧朔怕他握不动,把袍袖裹在云琅手上,边走边搜肠刮肚地同他说话。
  平日里白看了那么多的书,真到了该讲的时候,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萧朔不想叫他费力,却又怕他睡过去,只能漫无边际地想起什么说什么。说了半日,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才忽然察觉云琅已很久没了动静。
  云琅软软趴在他背上,凉得他彻骨生寒。
  他发着抖,不敢回头看,又不敢把人放下。
  萧朔陷在梦魇里,微微发着悸,肩背绷得死紧,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出来。
  他背着云琅,一路慢慢往前走,却走不到头。
  两人走着走着,竟渐渐已不再是少时模样。
  他不敢把人放下,小心地碰了碰枕在他颈间的云琅。
  云琅彻底没了意识,不想叫他知道,还本能抿紧了唇。被他惊扰,跟着轻轻一晃,殷红血色溢出来,落在他身上袖间。
  萧朔恍惚立着,叫了一声。
  不见回应,云琅伏在他背上,软而冰冷,每一步迈出去,只剩安静的耳鬓厮磨。
  ……
  萧朔急喘着,死咬了牙关,拼命要从不知多少次找上门来的梦魇里挣出来。
  这场梦已缠了他五年。老主簿忧心忡忡,四处寻医问药,镇惊安神的药一副副吃下去,从来不见效用。
  加上临入宫前云琅教他的、他亲口在御前说的,甚至……还比过去丰富了不少。
  萧朔被困死在地狱一般无尽血色的梦魇里,想起云小侯爷躺在榻上没心没肺的架势,都被气得没绷住笑了一声。
  夜深风寒,沿着窗缝向里灌进来,将他裹挟着,往更深的黑沉缓缓拖曳进去。
  萧朔胸口一时滚热一时冰冷,被狰狞痛楚翻绞着撕咬,心神反倒渐渐平静。
  倒也没什么不好。
  云琅既然累了,一并沉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总归云小侯爷闹腾惯了,真沉进一片虚无里,若是没人作陪,定然要无聊得翻天覆地。
  萧朔肩背慢慢松缓下来,身上知觉一分分消褪,几乎要没入那一片安宁静谧的深黑里,忽然被人一把拽住。
  不及反应,一捧雪冰冰凉凉,半点没浪费地尽数糊在了他的脸上。
  萧朔:“……”
  拽着他的人丧心病狂,不等他缓过口气,又一捧雪结结实实照着脸拍下来。
  萧朔不及睁开眼睛,已凭着多年养成的习惯,抬手握住了来人手腕,顺势向窗外隔档,把一捧雪尽数泼在了窗外。
  他咬了咬牙,睁开眼睛:“云、琅——”
  云琅坐在窗棂上,松了口气,抬起只手:“快快,这是几个手指头……”
  “十八个!”萧朔死死压着火气,一把将他拽进来,关严窗户,“你来干什么?!”
  “看你。”云琅没坐稳,被他一拽,半点没防备地坐在了萧小王爷腿上。
  他也顾不上在意,忧心忡忡拽着萧朔,把那只手往他眼前怼:“怎么会是十八个?皇上给你吃药了?你再看看——”
  萧朔方自从梦魇中挣出来,身上叫冷汗浸透了,半分力道也没有,有心徒手拆了云琅,终归有心无力,狠瞪他一眼。
  云琅看他目色清明,稍稍松了口气,抬手去摸他额头:“怎么这么烫?你——”
  萧朔懒得解释,扯过云小侯爷冻得通红的手,把暖炉塞进了他手心。
  云琅刚捧了两捧雪,掌心正冰凉。陡然一碰暖炉,竟也烫得吸了口气,不迭左手倒右手:“嘶。”
  萧朔胸口起伏不定,眼底戾意喷薄呼之欲出,死盯了他一阵,把暖炉抢下来。
  云琅不太舍得:“欸——”
  萧朔解开衣领,把云琅双手拉过来,贴在肋间。
  云琅一僵,张了张嘴,耳朵不自觉一热:“小……小王爷?”
  “别动。”萧朔冷声,“如今算是知道,你这阴寒之气是怎么入体的了。”
  云琅讷讷反驳:“我不曾与戎狄打雪仗……”
  萧朔心神未定,周身杀意仍凝而不散,凛眸横他一眼,把云琅剩下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云琅被他暖着手,安静了一会儿,就又忍不住,弯腰细看了看萧朔神色。
  同金吾卫将军说过话,云琅实在不放心,特意进宫看了看。
  虽说两人心里都大致有数,萧朔的身子自然没什么大碍,做什么都是特意给那位皇上看。但也难保萧小王爷就后来居上,把内力修炼到了自震心脉的地步。
  云琅原本只想看一眼就走,在窗外一探头,却正好迎上了陷在梦魇里的萧朔。
  “梦见什么了?”
  云琅碰碰他:“你爹娘?放心,他们时常到我梦里来,跟我说他们如今过得很好……”
  “……”萧朔看着他:“这些年,我数次拜祭,都不曾梦见过父王母妃。”
  云琅:“……”
  “哦。”云琅干咳一声,“那大抵,大抵是你我身份不同。”
  云琅一时失言,颇为后悔,干巴巴安慰道:“王叔王妃也是来看……我有没有将你照顾好。”
  萧朔身上虽暖和,却被冷汗飙透,衣物都是潮的。云琅摸了摸,不很放心:“有替换的没有?”
  “不必。”萧朔神色沉了沉,按住云琅四处乱摸的手,“常有的事,早惯了。”
  云琅看着他,蹙了下眉。
  “少用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糊弄。”
  萧朔顶不愿看他这般神色,不再多说,把云琅从腿上挪下来:“你究竟来做什么?不是已同你说了,宫里的事,我来走动——”
  “我知道。”云琅顺势在榻边坐了,拿过他手腕,“就只是来看你。”
  萧朔眸底无声凝了下,抬头看着他,身形依然不动。
  云琅摸了几次,找准萧朔腕脉,诊了诊。
  萧朔冷嘲:“云小侯爷如今也通岐黄之术了?”
  “不通。”云琅又按着自己的脉,仔细比了比,松了口气,“行,不一样。”
  萧朔微怔,视线落在云琅身上。
  云琅没能寻着替换的衣物,把暖炉塞进萧朔怀里。想了想,又上手替他把外袍脱了,拿薄毯披在了身上。
  久病成医,云琅虽然不知道种种脉象都有什么说法,却已能分辨出不同。
  萧朔心脉稳定有力,又同自己靠碧水丹激发心力的脉象有所差别,想来定然是无事的。
  “你那口血是怎么吐的,事先含了假的吗?”云琅实在想知道,忍不住打听,“都瞒过去了?他……”
  云琅话头一顿,看着自己被萧朔反过来执住的手腕,咳了咳:“小王爷。”
  萧朔看着他,原本的冷意戾气一丝一缕敛净了,眼底冰冷,只剩下一片不见喜怒的漠然。
  云琅向来最怕他这个架势,皱了皱眉,把手往回收了收:“萧朔。”
  萧朔不给他糊弄过关的机会,握住云琅的手腕,去按他腕脉。
  “我……就是来看看你。”
  云琅轻咳一声,翻了下腕起身:“如今既看见了,就该走了,你好生歇息——”
  萧朔看着窗外,语气极轻:“云琅。”
  云琅顿了顿,立在榻前,抿了下唇角。
  “我在宫中,曾听过一种药,叫碧水丹。”
  萧朔道:“服下之后,便能激发人心神精力,哪怕伤病之人服了,也能一同往常。”
  萧朔:“透支自身,狼虎之药。”
  云琅抬眼瞄了下窗户,不着痕迹,向后退了半步。
  “几颗?”萧朔抬手栓了窗子,“别让我去拷打你的亲兵,逼他们开口。”
  “就只吃了一颗,确实有些要紧事。”
  云琅含混道:“当真,你既知道碧水丹,这不还没到三个时辰么?”
  “上次你来给我讲话本,吃的是一颗。”
  萧朔道:“你这些年,大抵已吃了不少罢?”
  云琅心说讲你大爷的话本老子上次分明是来要人,不很敢在这时候同萧小王爷耍横,干咳一声,低了头没说话。
  “这种药吃多了,药力会越来越弱,能撑的时间也会越来越短。”
  萧朔语意清冷:“可于身体的损伤,却半点不会少。”
  “我知道。”云琅哑然,“可——”
  “可你如今还要用,甚至不惜叠加药量。”
  萧朔缓缓道:“云琅,你若想要我的命,犯不着用这个办法。”
  云琅胸口轻滞,定定看着他,扶着稳了稳身形。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以自己回去,慢慢想清楚。”
  萧朔语气格外平淡,身形依然冷漠不动,却已有悍然戾意盘踞伺机而出:“既然你不长记性,也的确该教训一二,立立规矩。”
  云琅咽了下,摸出颗飞蝗石,算了算出去要花的步骤:“怎么教训?”
  萧朔起身,收拢袖口:“过来。”
  云琅莫名觉得不祥,宁死不屈:“我不。”
  “殿外有洪公公守着,他是当年侍奉我父王的太监,受先皇所托,知道我们的事。”
  萧朔看着他,不急不缓道:“有他在,这里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进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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