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白[古代架空]——BY:三千大梦叙平生

作者:三千大梦叙平生  录入:12-17

  常年闭锁,正门已厚厚积了层灰,足赤金的匾额也难逃例外,早变得灰蒙暗淡。
  云琅站在府门前,多看了几眼,视线被玄铁卫牢牢挡住。
  云琅抬头,朝他笑笑。
  为首的玄铁卫姓连,叫连胜,端王给起的名字。
  玄铁卫都是是端王亲兵,从朔方军时就跟着端王。后来端王从朔北回京,连胜也跟着回来,进了禁军殿前司,做过三年的殿前指挥使。
  云琅老往端王府跑那些年,没少被老御史暴跳如雷地堵门,多半都是靠连胜替他瞒天过海、蒙混过关。
  “正门不能走。”
  玄铁卫凝注他半晌,侧开头,向旁边一指:“西门入。”
  云琅点点头,朝西门走过去。
  待斩死囚,在监牢内必须铁镣重锁。御史台纵然尽心尽力,也摘不掉云琅的铁铐。
  镣铐都是上等精铁打造铸成,冰冷粗砺,沉甸甸压着手脚。
  云小侯爷和那些皮糙肉厚的死囚差得远,逃了五年,身形又早比当年京城里锦衣玉食单薄了许多,腕间已被磨得伤痕累累。
  他手腕白皙瘦削,被木枷牢牢禁锢着,宽大囚衣下腕骨清晰分明,衬得伤处血色格外显眼。
  西门的仆从去禀报王爷,玄铁卫停在门外,沉默良久,霍然出刀。
  云琅不闪不避,凌厉刀风劈面掠下,狠狠刮过眉心,臂间紧跟着微微一沉。
  木枷应声碎开。
  仆从从府里小跑出来,将门敞开。玄铁卫收刀还鞘,挥手领属下牵过马车,进了王府。
  -
  府里远比想的清净得多。
  当年重修王府,先帝一再升格规制,礼部尚书三代老臣脾气古板,险些气得辞官告老还乡。京城传说,琰王府白玉作底琉璃为瓦,屋里堆得全是奇珍异宝,地上铺的都是铜钱金子。
  自端王过世后,云琅就再没进过王府。只当坊间传言夸张离谱,一路走过来,才发觉传言也有传言的道理。
  雕梁画栋都还在,前府后园,一进富丽堂皇,二进秀丽幽深,曲廊亭榭,远比寻常王府气派。
  云琅被人领着,穿过大半个王府,带到了处格外不起眼的偏殿。
  “王爷说,他还有棋局未了,脱不开身。”
  下人引他入门,在殿中坐下:“请云公子在此稍待。”
  室内暖意融融,大概是烧了地龙取暖。云琅顺手换了个暖炉抱着,正在研究太师椅的木料,闻言抬头:“什么局?”
  下人一板一眼:“棋局。”
  “打搅一下,你这里真是琰王府?”
  云琅撑着桌沿,向窗外看了看:“琰王萧朔。从玉,炎声,琰琬的琰,意思是美玉的那个……”
  “不是。”下人道:“琰圭的琰。”
  云琅微顿,收回视线。
  下人朝他一拱手,出了门。
  云琅扶着桌沿,站了一阵,低头笑了下。
  他放下暖炉,捞住镣铐叮当作响的铁链,攥在手里,慢慢坐回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
  琰圭九寸,专伐不义。
  有背德、弃义、行卑、信劣者,使诛讨之。
  云琅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从御史台到刑场铡刀底下、再一路到琰王府,他脸上始终带着的笑意终于一点点淡了。
  他向后靠进椅子里,抬手捏了捏眉心,肩背又撑了几息,也一点点、无以为继地松懈下来。
  琰王府很安静,偏殿就更安静。窗外连走动的声音也没有,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和越来越凛冽的风声。
  云琅侧过头,隔着窗纸向外看了看。
  暮色已经极浓,天阴沉得动辄能扑面压下来,灯笼下面已经隐约能看见细碎雪粒,被风卷得毫无章法。
  这场雪已经憋了几天,迟早是要落下来的。
  云琅未雨绸缪,把暖炉往怀里抱了抱,扯了条厚实的裘皮搭在腿上。
  他认识萧朔的时候,人们还不会或恭敬或畏惧地叫一声“琰王”。
  先帝还在,先皇后还是云家实际的当家家主。他从小被抱进宫里养着,仗着先帝先后宠爱无法无天上房揭瓦,那天刚好看见了端王带进来的小皇孙。
  先帝为人宽善,又已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其实并不太过要求诸皇孙学业。但萧朔不知天资不好还是开蒙太晚,即使在皇孙之中,也全然算不进中上。
  不要说下棋,书都读不好。半点没能随着父亲的天赋过人、骁勇善战,涨红着脸在大殿之中站了半晌,磕磕绊绊背了篇《孟子》,勉强练了一套军中拳法。
  练到一半,脚下踩着个栗子没站稳,一头栽在了地上。
  云琅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没绷住,笑了一声。
  小皇孙粉雕玉琢,穿着鼓鼓囊囊的厚实夹袄,摔得灰头土脸茫然怔忡。
  故人往事,依稀还在眼前。云琅唏嘘一阵,往囚衣夹层里摸了摸,翻出个从御史台搜刮的栗子,正要捏开抛进嘴里,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云琅捏着栗子,张着嘴,愣了下。
  门外,甲兵卫士漠然森严。
  天已黑透了,掌了灯,光从廊间投过来,在屋内落下分明人影。
  一别经年,琰王身形轩峻,墨衣压着层叠金线,血红内衬映在灯烛下,翻出一片黑峦一片血海。
  萧朔背着光立在门口,眉目阴鸷,视线冷冷落在他身上。

5、第五章
  云琅手一松。
  栗子掉在地上,滚了两滚,落进暗影里。
  这不是他第一回看见袭爵后的萧朔。
  当年端王殁后,萧小王爷被接回京,先帝亲自给行的冠礼。禁军围拱、文德殿前百官朝贺,声势传遍了整个京城。
  云琅趴在钟楼顶上,远远看见了一眼。
  皇族加冠不按年纪,出阁方能开府主事,萧朔那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八岁。
  旦夕惨变,端王府一案后,小王爷第一次现于人前。立在一片升平歌舞奉承恭贺里,被层叠繁复的华贵礼服压着,漠然由着礼官指引。
  眉宇间已透出分明冷郁。
  云琅回神,把暖炉往怀里揣了揣。
  他抱着暖炉,在怀里焐了一会儿,重新坐直,目光落在萧朔身上。
  佑和二十七年。
  端王平反,萧朔袭爵,皇后惊痛忧思过度离世。
  京城漫天飞雪、滴水成冰,六皇子奉皇命彻查端王冤案。
  萧朔封闭府门,不迎拜访不受贺礼。他在王府外站了三天,拎缰上马,掉头回了北疆。
  都是那一年的事。
  第二年,端王案沉冤昭雪,镇远侯府一朝倾覆。云琅从京城脱身,潜回朔北,经潼关一路逃进茫茫秦岭。
  那之后的五年,云琅再没回过京城。
  ……
  云琅揉了揉手腕,放下暖炉,捞住腕间坠着的镣铐锁链,撑起身。
  知道萧朔就是那个京城谈及色变的“阎王爷”,云琅忧心了一路,生怕小皇孙这些年出落得青面獠牙、眼似铜铃。
  如今看来,倒也变得不多。
  萧朔天赋异禀,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十来岁时就比他高出半个头,眼下看只怕也没差出多少。
  单论相貌,变化也并不大。
  轮廓更锋利了,气息更薄凉了,无波无澜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茫茫一片冻雪苔原。
  云琅在冻雪苔原里站了一会儿,往后挪了挪,有点想把那个刚放下的暖炉摸回来。
  手一动,玄铁卫长刀霍然出鞘,厉声:“不准动!”
  云琅收回手。
  玄铁卫身手了得,不容他喘息,刀风凌厉,烛影跟着一晃。
  薄薄血刃泛着寒意,已经抵在了颈间。
  云琅举起双手,苦笑:“我还带着镣。”
  “世人都知道。”
  萧朔站在门前,凝注他良久,缓声开口:“云小侯爷身手绝伦,暗器功夫了得。”
  云琅有点不好意思,抱拳客气:“世人谬赞……”
  “佑和二十八年。”
  萧朔看着他:“潼关守将报,云麾将军擅离军营,抗旨闯关。”
  云琅张了下嘴,抬头,放下手。
  萧朔的语气平,神色也淡漠,冷意却依然潜在暗影里,丝丝缕缕透出来。
  他并没斥退持刀挟持云琅的玄铁卫,缓步走过去。
  “二十九年,江南西路报,飞骑尉查获叛逆踪迹,一无所获。”
  萧朔翻了页密函:“次年,江宁府报。三百精兵围堵数日,轻车都尉被暗器击落马下,功亏一篑。”
  云琅低头笑笑,右手张开,一把莹润光滑的飞蝗石洒在地上。
  “两年前,你的踪迹在党项。”
  萧朔:“一年前你在大理。”
  玄铁卫死死盯住云琅,刀刃抵着他颈间皮肉,血色隐约沁出来。
  “王爷……心细如发。”
  云琅将开锁的铁钎也放开,落在桌上:“京城传说琰王体弱多病、封府避世,如今一见,就叫人放心得多了。”
  “京城也传说。”
  萧朔看着他,示意玄铁卫将刀收起:“云小侯爷知罪悔罪、自觉羞愧无颜见人,畏罪自尽。”
  “我原本也想。”云琅咳嗽一声,轻轻叹气,“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端王血脉——”
  萧朔合拢密函,放在桌上:“云琅。”
  云琅怔了下,抬头看他。
  “你这些年的踪迹,禁军、皇上清楚的,我知道。”
  萧朔缓声:“禁军、皇上不清楚的,我也知道得十之八|九。”
  “你猜。”
  萧朔倾肩,冷戾眉眼没进烛影里:“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小王爷话音轻缓,杀意像是日暮薄雪,随着暗影悄然覆落下来。
  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云琅看着他,轻扯了下嘴角。
  他动了下唇,要说话,神色忽然微变,骤然抬手袭向萧朔胸肩。
  电光石火。
  玄铁卫尚且来不及反应,云琅已将萧朔纵身扑倒。
  几支暗箭破窗而入,狠狠扎在了两人方才站的位置。
  “什么人!”玄铁卫厉声呵斥,拔刀破窗而出,“防卫,有刺客!”
  窗外有人快速跑动,夜色寂静,兵器碰撞声格外响亮。
  云琅很识时务,没站起来当靶子,还在窗户底下溜扁趴着。
  这一下砸得太结实,哪怕底下有萧朔垫着,也撞得金星直冒。
  云琅眼前一阵一阵地起雾,晃了晃脑袋,捯过口气,才来得及告罪:“事急从权,冒犯王爷……”
  萧朔抬眸,视线落在他身上。
  云琅被他一冻,也觉得自己趴在王爷身上告罪确实不大合适,用力撑着翻了个身,坐在地上。
  萧朔起身。
  “不用谢,举手之劳。”
  云琅长话短说:“王爷若是方便,不如帮我把镣铐解开。”
  “云琅。”萧朔掸净衣摆尘土,“经年不见。”
  “是。”云琅点点头,帮他算,“六、七年了。”
  萧朔:“你还是这样恬不知耻。”
  云琅:“……”
  萧朔走过去,将那几支箭逐一拔起,看了看。
  箭从窗外进来,虽然扎在两人立处,要取得却显然只是云琅性命。
  云琅不躲,在窗口挡着,伤不到萧朔。
  云琅要躲,往哪扑都一样,偏偏带着十几斤的镣铐结结实实把萧朔一块儿砸在了地上。
  云琅摸摸鼻子,张了下嘴,轻咳一声:“差不多……”
  “我原本以为,日日恨不得杀你的只有我一个。”
  萧朔走过去,将刺破的那一扇窗户推开:“现在看来,你找死的本事也不比当年差。”
  灯烛都在窗口,萧朔走到窗前,整个人就彻底站在了光下,可整个人也并没添上多少暖意。
  云琅还有点晕,晃了晃脑袋,顺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当年你在朔方军中,已有三次刺杀。”
  萧朔又拿起那封密函:“这些年来,暗杀无数,如影随形。”
  云琅揉了揉额头,尽力让心神清明些,抬头看他。
  ……虽然这么说对小王爷有些冒犯。
  但他确实忍不住觉得,琰王府闭门不出,不涉朝政,这些年的公事可能都干在了自己身上。
  玄铁卫久经沙场,训练有素。外头埋伏的刺客大约已受了伤,原本便跑不快,没隔多久便传来惨叫声。
  “但你始终警惕机变,狡兔三窟。”萧朔道:“那些杀招,也都被你逃过了。”
  云琅咳了咳,跟他谦虚:“运气好……”
  “我想知道。”
  萧朔并不理会他,在桌边坐下,拿起暖炉把玩:“要你性命的人,是血海深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是血海深仇。”云琅盯着他的暖炉,试图插话,“王爷,能不能——”
  “比如。”
  萧朔:“因为当年旧事,或是一些见不得人的秘辛。”
  萧朔揭开暖炉看了看,将只剩余温的冷炭泼在窗外:“想灭你的口。”
  云琅:“……”
  “云琅。”萧朔随手扔下空暖炉,“你究竟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比小王爷多。”
  云琅苦笑:“我有些冷,劳驾小王爷帮我再添个暖炉,好歹——”
  萧朔:“好歹你怀了我的孩子?”
  云琅张了张嘴,戛然而止。
  萧朔坐在灯烛下,偏了偏头,视线落在云琅身上。
  他神色平淡,这样微微歪头,几乎将那一身冷戾杀意尽数粉饰干净,隐约透出些极具误导的旧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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