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向晚鲤鱼疯

作者:向晚鲤鱼疯  录入:03-01


老奴知道这是关乎性命要紧的事,也不敢寒暄,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倒是陆延火急火燎跟了上去,见自家老奴还呆立在原地,急得拉起他的手,用力往里一拽:“我也要去看!”

拉扯间,两人已踏雪进了里屋。

此刻,本不算宽阔的内堂中此刻横竖摆了十来张草席,每张上头都病怏怏倒了个痛苦哀吟的病患,这些人或是满脸的焦红,或是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在那本糙黄上的脸上,呈现出全然不一的病态。

李隐舟已俯身拉开一人的布衣,那胸肋上针尖大小的红点便扎眼地显露出来。

老奴下意识将陆延推到背后,大气也敢吭一个,只眨也不眨看着李先生微微紧绷的双眉,心里打起了鼓点子。

这些病民都是叫老鼠啃咬后才送来孙尚香的医馆的,想来是染上了瘟症,可听说他们病症却各不一样,有些是高热不退,有些则不能解小便,还有些气虚力竭,成天解便把腿肚子都蹲软了。

是故,连一贯见多识广的孙先生也有些束手无策,这才飞鸽急书,从魏地请来了李隐舟。

小陆延被扯在老奴背后,看得不大清楚,很着急地想往出探头:“我也要看看!”

老奴忙“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这是瘟病,要传人的,可见不得!”

他声音虽不大,语气却是难得的严厉认真,别说是小陆延,就是一旁照料的乡亲听到了,也有些难信地瞪大了眼。

孙尚香柳眉挑起,眼神一肃:“胡说什么?”

老奴讪讪往后退了一步,刚想解释,便见李隐舟直腰起身,将袖角挽起,目光淡淡地垂下,既无嫌弃,也并不很紧张,只平平道:“他说的也不算错,确是瘟病,不过,也不是看一眼就能传人的。”

孙尚香心头咯噔一声:“当真是……”

李隐舟颔首:“是肾属疫斑热,恐怕是由老鼠啮伤引起的。”

肾属疫斑热只是中医中对此病的一种归类,迄今为止,它还未有一个确切的名字,不过李隐舟却大致可以判断出这种流行病的真实来路。

是鼠源传播的流行性出血热。

他有条不紊地垂手而划,将其行经指给孙尚香看:“毒从鼠口入里,热毒由气传人营血,热与血结,血脉不畅,形成瘀毒;而因瘀热阻滞,灼伤肾阴,肾之化源固竭;同时三焦气化受损,津液难调,反积为水害。是故热、水、肾三毒俱存于体,肾经受损,津液难行,①则表现为不同症候。”

一番医经经典的解释下来,旁边的人更加云里雾里了。

孙尚香却是眼神一亮,脱口道:“我明白了,才被咬的人只受了热毒,所以只发热不止。慢慢热毒损伤了肾阴,水淤积不出,就表现为水毒,不能小解。到后头三毒存体,肾经紊乱,就变成了多尿多解,病人也便表现为正气匮乏。难怪十几个人能呈现出许多种病症,正是因为一毒化为三毒,时间不同,表现当然各异了!”

她虽是个半路出家的先生,但对张机所著也沉心研习了许多年,此刻略一点拨,瞬间便了悟于胸。

经她解读出来,懵懵懂懂的围观群众也算听出了点意思。

可这“三毒入体”,是不是就要三种药来医呢?

李隐舟走了两步,随手取了支羊毫小笔,在粗劣的白纸上次第写下数行清瘦小字。笔走墨行间,朗声道:“发热者用清热解毒凉血化瘀汤。尿少者加猪苓、滑石、通草、阿胶这四味药,另加一剂灌于后窍,两袋热敷肾经。解尿多后,改服沙参麦冬汤,加减知味地黄汤及缩泉丸。即愈者,再改加六味地黄汤。对症以药,勿急,勿错。”

短短一席话,已涵盖数味汤剂,近百药材,即便是不通医术者,乍然一听也不由深服,纷纷在心中啧然:都说巫医是诡术,这李先生进门不过片刻,下笔利落紧扼,果然是有神助!

小陆延读的是圣贤书,何曾听过这些“歪门邪道”?竖着耳朵旁听许久,也仍半懂不懂,小小声地道:“夫子说巫医是下等人,可我看李先生比夫子还厉害呢,夫子只会念之乎者也,却根本没有教我怎么救人。我要去求父亲,让我也跟着李先生学吧!”

老奴一听这话,吓得脸也白了,又不敢当着两位先生的面明说医者轻贱的道理,只一味岔开话:“少主,再不回去,夫人要问话了!”

偏小孩都有股倔强劲儿,越是不许做的事越要争强,这忽然生出的念头便火苗似的窜了起来,照得陆延眼睛忽闪忽闪的。趁着老奴和孙尚香见礼告辞的关头,他便一股脑从人袖底钻了出来,直直朝李隐舟跑去。

小孩满眼都是案上清隽修长的小字,没留神脚下一绊,整个人冷不丁向前跌去。

轻轻“扑”一声。

意料中的硬石板没砸上脸,有淡淡的草药香味氤氲在鼻尖,陆延整张脸直愣愣地贴在那干净的广袖上,半晌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涨红。

本想诚恳地求师问学,结果话还没出口,差点先行了个跪礼。

陆氏从祖上往下数,大抵就没出过他这样平地摔的人才。

有点说不出的委屈萦绕在心头,小陆延眼圈一红,很坚强地没有哭出声,哽咽了片刻,按家规郑重合了一揖:“……延失仪了,多谢先生。”

顺便拿手背把泪汪汪的眼睛遮住了。

这倔脾气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李隐舟知道小孩自尊心重,托手揣度了一个刹那,决定和他分享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于是也俯身低头,挨近他的小脑袋,小声道:“少主不必难过,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钻狗洞呢。”

陆延将信将疑。

就算倒退个三十年,他也不能想象他爹能干出钻狗洞这种可耻的事情,且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亲口求证。

但这话是李先生说的,就平白令人觉得可信。

犹豫了片刻,小陆延还是听信了李隐舟的安慰,乖乖地将眼泪一擦,脑袋琢米似的一点:“嗯。”

李隐舟有趣地打量他:“少主方才想说什么?”

方才?陆延仔细琢磨了一下,也觉出自己的草率,从古至今,求学拜师都要讲究个心诚则灵,怎能随随便便地向人提出这么郑重的事情呢?

经这一打岔,他倒是想起了一桩别的什么,索性将拜师的事暂且按下,眨巴眨巴眼,仰头看向李隐舟:“先生方才说这病是由老鼠啮咬引起的,可老鼠明明都吃光了我们家的肉粥,为什么还要出来咬人呢?”

李隐舟倒真未想到一个小孩能想得这么深。

老鼠在这个时代被称为五谷神,虽然为祸一方,人们却不敢轻易动它,只在十五这日以肉粥祭之,求它吃了肉粥便远离桑蚕,让百姓过安生日子。

这还算个正儿八经的祭祀活动。

不过想也知道,硕鼠无度,怎么会因为吃饱了就远离人烟呢?

“近来鼠患是有些肆虐,但也不至于如此猖獗。”孙尚香不知何时已靠了过了,托腮沉思间眼波流转,忽勾起个浅淡的笑。

她看看陆延,又看看李隐舟,笑容愈深:“不如,我们今晚就去抓老鼠吧。”

抓老鼠?

李隐舟尚未说什么,陆延已小小地欢呼一声,轻轻扯着李隐舟的衣袖,怕他一口回绝似的,抢先道:“先生去府上坐坐也好呀。”

声音糯糯的,像个软团子。

言外想玩的心情,却是一点都压抑不住。

被这一大一小两人直勾勾盯着,李隐舟哂笑一声,索性答应了。

“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

是夜,雪落无声。

旷月无垠,落在高低错落的檐角上,将整个庄严肃穆的陆府勾勒出一重又一重山一般深沉的剪影。孙尚香、李隐舟与陆延三人便潜藏在祭五谷神的高楼上,静静等着那夜中的硕鼠出动。

咚、咚。

就在三人睡眼乜斜的时候,一阵闷沉的声音从楼顶传来。

孙尚香顿时来了精神,眉梢微扬,弯起的瞳孔泛着莹莹月光:“听,小老鼠来了。”

第160章 番外

“哐当。”

孙尚香说话的关头, 袖中笼着的灯已盈盈举起,对着那肃穆暗沉的高案一照,登时让那在低影中窸窸窣窣的小家伙现了身。

被逮个正着的“小老鼠”木立片刻,端在心口的半碗肉粥不留神脱手砸在地上。木碗在众目睽睽下骨碌转了一周, 最终颤巍巍停在了陆延脚下。

陆延眼也不眨地直直瞧着光下那道佝偻着掩住脸的瘦小身影。

是个……小孩?

偷食吃的小东西也呆呆从指头的缝隙望出去, 见一男一女持灯看了过来, 中间立了个缁襟棉袄的小少主, 眸光熠熠打量着他,眼神困惑不已。

两个半人高的小不点隔着明明的灯火对视一眼, 大概都能猜出对方的身份与目的。陆延虽然年幼,却也马上反应过来, 抬手唤了声:“你是谁?”

那穷酸破落的小孩却没那么客气了,眼珠一转,撒腿就跑。

一面跑着, 一面偷偷扭着脖子回看有没有人追来, 没注意门前已阴测测站了个人,闷头便撞了上去。

小孩惊恐地抬眸,还没叫出声,脖上一紧, 已被连衣带人一块拎了起来。

陆延眨巴眨巴眼睛, 目光跟着落在来人的脸上, 手臂惊喜地招起:“顾公。”

来的正是顾邵。

许是刚从宴席退场,他一身皂色朝衣尚染酒气,此刻单手利落地提了小孩在手, 唇角勾起,笑道:“原来是你这只小老鼠,陆都督家的粥也敢偷?”

小孩见挣脱不开, 脑袋一垂,抿着嘴不吭声。

他虽不言,但李隐舟能从他一身破烂褴褛的衣衫看出原因,俯身对着那双仓皇躲避的眼睛,问他:“你家里可还好?”

小孩一听“家里”两字,倔强拧起的眼皮红了一圈,咬着牙低声道:“去年鼠患厉害,我家养的蚕都被糟蹋了,今年,今年……我们实在是没有粮食了。”

说着仰起头,见这人一身白衣素服,显然是普通百姓,于是心存一线希望地求道:“我家中还有母亲和妹妹,您行行好,让我回去吧。”

孙尚香拿灯照近那张瘦骨嶙峋的小脸,用袖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轻声问:“那你父亲呢?”

小孩一扭脖子,将脸别开,却不答话了。

孙尚香微皱了眉,衣角吹飞在凉凉夜风中,片刻只笑了笑,对顾邵道:“稚子无知,送他回去吧。”

顾邵点头。

要是换了他小时候的脾气,真得揪着这小贼问出个二五七不可,早年一身的锋芒在人情冷暖中淬炼过,也削去了尖锐的棱角,更圆钝,也更成熟些。

陆延跟着三个大人走下楼,那台阶极高,他一脚一脚试探着踏下去,目光瞥着顾邵挟在手臂下的小孩,又仰头看向顾邵,终忍不住问:“我们不报官吗?”

顾邵低眸,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停顿在他认真的脸上,便正经了几分。

他反问:“为什么要报官?”

陆延又垂头看路:“君子不取不义之财,哪怕一粥一饭,拿了别人家的东西,不就是偷吗?”

顾公今天的行为,和夫子讲的礼仪道德的规范大有不同。

小陆延很是困惑。

孙尚香提灯跟在后面,也不去搀扶,只细心替他照着回转的楼梯。听到这一问,才有趣地跟着道:“你觉得他有错吗?”

陆延看一眼那瘦得凄惨的小孩,又瞧见自己一身熨帖干净的锦衣,似乎也觉得有些过分。

他咚地往下走了一步,回头看向高处的顾邵,虚心求教:“先生说,孔夫子不喝盗泉的水,是因为他品性高洁,可人要是快饿死了,又能不能去偷盗呢?”

毕竟是陆家教养出来的孩子,不可能问出后世“何不食肉糜”之类的愚蠢问题,但小陆延这一问,还是令博闻广识的顾孝则噎了一声。

孙尚香也用眼角瞟着背后的李隐舟,示意他说点什么。

李隐舟默然走在最后,觉得陆家这位小少主还挺有陆逊小时候那股藏在背后的反叛与执拗,对一切圣人先师的教诲充满怀疑。

能不能为了活命而偷盗,这可真算个千古难题。

他信步跟下楼梯,正儿八经道:“能不能偷盗我不知道,可他并没有偷盗,所以我们也没必要报官。”

陆延惊讶地张开了嘴,没敢质疑他,但也不想被随便糊弄过去,半晌闷闷道:“可我都看见了。”

李隐舟问:“你看见了什么?”

陆延不假思索指着那孩子:“他偷了我们祭祀五谷神的肉粥。”

小孩红着脸别过头去,缩在顾邵背后一声不吭,自己都不知如何反驳眼见为实的指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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