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都没有看云江宁一眼,仿佛对这个儿子完全忽视,对着元钊,仍然是那种轻描淡写地哄孩子一般的态度。
元钊脸色铁青,云江宁却走了过来,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王上不必生气。”
长广王仿佛这才看到他一般,意味深长笑道:“江宁,我许了世子之位给你,就没有变过,你是我的继承人,我让你陪王上,你也需多劝劝王上不要任性才好。”
云江宁神情漠然:“我这次带进宫,只带了三十人,每一人,都可为上将军。王爷三万人,我却可以保证三万人在进入王座之前,我能杀掉所有人——包括王上,没了王上,没了胡太后。却不知王爷面对乌熊族的那个元姓王子,是跪下迎接对方进入王庭呢,还是以翼马族一族三万人,迎接其他十一个部族的联合讨伐?”
长广王脸色微微一变:“你要弑君?”
云江宁慢慢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和你说过,主人有赐姓,姓云。”
长广王冷笑:“你这是当奴才当上瘾了?有王世子不做,要做别人的奴才?”
云江宁看着他,神情冷漠:“王爷自有合意的继承人,云江宁也别有主上,王爷想要谈判,还需拿得出诚意来,既然太后并没有下毒,对方却已悍然动手,可知王庭之危,就在旦夕,王爷若是还要在这里讨论谁做主,未免也太可笑了。”
长广王凝视着他,缓缓道:“好,那要看你家的主人,能拿出什么筹码了。”
云江宁手一亮,亮出了一枚节钺:”此为天子节钺,凭此可调雍朝边军三十万,随时可大军压境。”
长广王瞳孔紧缩:“昭信侯云祯?”
云江宁道:“不错,他正在雍朝边境代天巡阅九边守军,九边军镇三十万大军,尽可调动,而如今三万大军以校阅之名,已集合在常林城——只要云侯爷一声令下,骑兵不过一日一夜便可直抵王城。”
长广王怒气反笑:“你可知道,你这是勾引外族,叛国之罪?”
云江宁漠然道:“你错了,北楔对大雍称臣多年,如今是北楔王元钊受到叛军围困,向大雍皇上请求派兵支援,宗主国应藩属国君主之请,派兵驰援,此乃名正言顺之举。”
长广王森然看向元钊:“王上是想要引狼入室吗?焉知云江宁不会是下一个雍朝扶持的权臣?”
元钊道:“强如继续做一尊随时病死的傀儡,长广王,你我之间,已绝无可能再互相信任,横竖都是傀儡,至少云江宁没和我母亲生下个私生子?”
长广王脸色铁青,云江宁道:“现在,王爷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和王上谈一谈了吧?”
长广王冷冰冰道:“谈什么?”
云江宁道:“其一,还政具体时间;其二,如对抗乌熊族等叛乱部族;其三,王太后和那个私生子如处置。”
长广王看向元钊:“王上想如处置王太后?”
元钊淡淡道:“王太后病弱,居于宫中静养,不见外客;恭喜长广王喜得一子,孤赏一百夫长,如?”
长广王胸膛起伏了一下,却知道事已至此,若是不答应,那孩子恐怕这几日就会因一个照顾不周因风寒而去。
元钊却淡淡道:“长广王世子,孤只认江宁。”
长广王冷哼了声:“王上,此人别有主子,你又必?”
元钊笑了笑:“赏他另外一个异姓王很简单,只是孤偏不想让同样一个孩子,夺了我们该有的位置,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长广王脸色铁青站了起来:“乌熊族那边的消息并不确切,王上到时候不要后悔引狼入室才好。”他转身道:“孤明日就上奏,还政于王上。”
云江宁却道:“王宫之围,还请王爷去了,否则一不小心我可能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长广王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元钊长长松了一口气,背上的衣衫已湿透,看了眼满脸仍然平静的云江宁,忽然有些惆怅:“那个昭信侯,是什么样的人?”
云江宁道:“是个很简单的人。”
元钊垂下睫毛:“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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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天空充满了朵朵白云,碧草连天,无数的花开在草原上,熏风吹得人心惬意。
姬怀盛和云祯坐在马车上,往外看着,心旷神怡道:“乌熊族是北楔数一数二的大族,人口众多,基本都聚居在天湖边上,水草肥美,风景极好,咱们的确经常和他们做生意,今年还是第一遭儿来,往年都是要的药品、丝绸、瓷器多,收的主要也是毛皮、草药、山参、牛宝之类的东西。话说回来,你真的确信是姬怀素?”
云祯心不在焉看着天边草原道:“肯定是他。是不是反正你也来了,咱们那都不是坐得住的性子,只看这次去能顺利探出点什么,就不知道朱绛那傻小子遮掩得如了,丁公公太精明了,我怕他瞒不过他。”
姬怀盛噗嗤笑了:“咱们反正都在这边了,皇上要坐镇京里,也飞不过来抓你。”
云祯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可保不住,就怕皇上气坏了身体。
姬怀盛道:“王城那边局势你就这么放心让云江宁一个人撑着?”
前世云江宁和元钊两个人都能控制住局面,更何况如今?
云祯道:“放心,他们有王太后和那个孩子为质,如今又有外敌,长广王也只能暂时和他们和平,虽说整个王城在长广王控制中,但他总不能弑君,云江宁又是他儿子,能怎么着。我留了点人给江宁用着,咱们还是先把乌熊族那边给探一探,速战速决的好。”
再不早点回去,朱绛撑不住,皇上非把自己屁股敲烂不可。
云祯一想到姬冰原,心里就又酸又甜又愧疚。
常林城,朱绛确实撑不住。
丁岱亲自过来探望“生病”的昭信侯,朱绛顶着丁岱冷飕飕阴森森的眼神压力,硬着头皮胡扯:“侯爷说……他想微服私访一下,所以只带着几个护卫自己出去九边巡访去了。”
丁岱笑了声:“果真如此?朱将军,我这是要上达天听的,您若是果真如实说了,也还罢了,若是侯爷逾期不归,又或者是这微服私访途中出了点什么事,朱将军,这欺君之罪,您一个人担得起,却不知定国公府整府担不担得起了。”
朱绛脸色一白,定国公府的确是他的软肋,他闭了闭眼睛,只能如实道:“云侯爷去北楔了。”
丁岱脸色都变了:“去北楔?他去北楔做什么?”
朱绛道:“他说北楔王室生变,似有人在那边挑起战端,因此他带了些人手,混过去了——那边有长广王世子接应,我也派了方路云过去……”
丁岱跺足道:“完了,小祖宗若是出个什么事,你我全完了。”
八百里紧急军情送到宫里的时候,姬冰原再沉稳不过的人,也几乎摔了茶杯。
他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冷静下来想了想,当机立断,立时便招了章琰进宫,草草书了一道密旨给他:“朕有些事需即刻离京去九边,尽快回来,对外只称风寒养病。这几日一应国事,军机处只与内阁商议着办,实有大事不能决,能拖则拖,不能拖则命高信送信给朕。”
“此前给你的密旨你收好。但,若有个万一,朕与昭信侯都出意外,朕已让人接了清平王进宫,届时,你可执密旨扶其登基,辅政大臣朕都已在密旨内写了。”
章琰一听到此前那旨意,心砰砰砰跳,却也知道事关国体,兹事体大,双膝跪下,低声道:“圣上……此前您给的密旨……昭信侯烧了。
姬冰原看向他,眼眸沉沉,也不问他为何给昭信侯看那道密旨:“烧了?”
章琰汗流浃背,咬咬牙,一横心:“侯爷说,他随殉,所以用不上。”
空气安静得犹如凝滞。
章琰几乎以为自己立刻就要被拖出午门问斩。
结果许久以后,姬冰原缓缓道:“卿领旨退下吧。”
大殿空无一人,姬冰原一个人静静坐了许久,当自己的生命关联了另外一个自己爱重逾于一切的生命之时,他仿佛也不能承受这生命之重。
他面无表情地想:是得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了。
第139章 疯子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了天湖边。
天湖非常大,湖水在夕阳中金波荡漾,湖畔帐篷处处,正是乌熊族的聚集地。
作为大族,自然有时时有商队过来,有专供商队驻扎的地方,周氏商队原是熟门熟路的,很快安排人手扎帐篷,货物都放在马车上,一车一车排好掀起了帘子,便是一个一个天然的货品摊位,然后又派人备了礼物去给这边专门负责商队对接的头人报备。
乌熊族的负责商队事务的是个叫扎木合的,一贯对周家商队是十分欢迎的,毕竟周家商队货物充足,价格实惠,而且出手还大方,每次给他们这些头人以及孝敬族长首领的礼物,都十分丰厚到位,知道周家这次来了两个少东主,越发高兴,专门宰了羊,设了篝火晚宴招待商队。
熊熊篝火间,漂亮的姑娘们载歌载舞,木扎哈和几个头人一边款待着他们,一边介绍:“今年我们需要大量上好的白药,还有牛马药,不知道周少东家这次来带了多少?”
姬怀盛笑道:“带了两大车,都是实打实从滇南进的货,只是今年价格却不得不抬一些了,因着我们出来的时候,正好皇上派了钦差大臣巡边,边境抓得十分严,我们带的这些货物,全都实打实交了许多城门税和边关税,差点都出不来了,只是去年答应了你们,加上我这幼弟年岁渐长,家里人让我和他走这一遭见识见识,明年成了婚就要当起家来了。”
扎木合一听药材价格要涨,微微皱了皱眉:“你们这价格已很贵了,还要涨?黎氏商队前些日子来,价格比你们便宜许多。”
姬怀盛道:“黎氏那边皮毛生意才是他们的大头,哪里像我们从滇南进的货,光是运费就不得了,更何况这次是真没办法,你们应当也听说了的,九边戒严,天子派了钦差巡边,我这还亏出来得早打点得早,如今天子使臣驻在九边总督府,谁还敢出关做生意?一不小心就能扣个勾结外国的罪名呢。这次实在也是没办法了,当然,生意不成仁义在,放心,若是贵部落吃不下,我们这次难得出来一次,就去其他部族也跑一跑,不行再去王庭走一遍,横竖出完了再回关内了。”
扎木合脱口而出道:“不必去王庭了,我们尽量收了。”之后有皱着眉头道:“好少东家先将每样药和价钱都列给我,主要是涉及的费用比较大,我得请示族长。”
姬怀盛笑着从怀里拿了一张列表给他,扎木合扫了一眼,果然看到每一样几乎都比从前贵了三成,脸上笑容就淡了些,但姬怀盛却又另外拿了一张礼单给他道:“这是孝敬诸位长老和族长的,还请长老笑纳。”
扎木合拿过礼单,脸上总算勉强露出了个笑容:“有劳周少当家了,次次这么照顾。”
姬怀盛摇头笑道:“不敢当,每次都劳烦长老们帮衬。”
一时举杯又饮了一回,扎木合看姬怀盛身后那英俊少年一直好奇地打量着篝火旁载歌载舞的少女们,笑道:“小哥儿可有看上的姑娘?我们这儿走婚的,有喜欢的,直接帐篷走一走就好,放心,不逼你们娶的。”
云祯吓了一跳脸色微红道:“还有这等奇特习俗?”
扎木合道:“不错,我们这儿孩子珍贵呢,小哥儿多大了?可曾议婚?”
姬怀盛笑道:“家里管得严,已议亲了,不敢乱来,这次带他来也就见见世面。”
扎木合只是笑道:“是该走走四方。”
云祯笑着起了身道:“我去如厕。”
扎木合笑着道:“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行,小哥儿莫要拘谨了。”
云祯腼腆笑着,告退了。
云祯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姬怀盛悄悄问他:“有没有漂亮姑娘拉你进帐篷?”
云祯白了他一眼,姬怀盛却又问他:“或者精壮小伙子?”
扎木合看他们两兄弟窃窃私语,感情甚笃,倒也钦佩,笑道:“你们两兄弟感情倒好。”
云祯却只是笑着问扎木合这边的风俗,又问节日,云祯又问乌熊族如今大概多少人,男孩多还是女孩多,牛羊一般能养多少等等问题。一副天真烂漫好奇的样子,扎木合看他笑眼弯弯,也就一一解答了。
一时宾主尽欢,各自回了帐篷,云祯拉了姬怀盛道:“王庭危险。”
姬怀盛吃了一惊:“怎么说?”
云祯道:“你注意到没,他们这么大的族,适才精壮男子一个不见,几乎全是老弱妇孺,以及一些老年巫师,我适才借口解手,转了一圈,其他火堆也是如此——再加上下毒的时机,我猜,乌熊族的叛军已经接近王庭了。”
姬怀盛一回忆,果然如此,拜服道:“我还道我比你细心,想不到你心细如发,我只想着他们这么贵的伤药都要买,还买这么多,怕也是为了备战。”
云祯低声道:“咱们立刻得走,这里已经没有看的价值。”
姬怀盛略想了下出去安排了一番回来:“分批撤离,留着帐篷,车辆货物也都留着,好在商队驻扎的地方离他们也偏僻,还好,就是天气不大好,老向导说看着云厚,像是要下雨,不过早点走到大路上就好了。”
云祯微微点头。
到了夜半,云祯只和衣略略睡了一会儿便起了身,两人披着黑色披风,马蹄包了黑布,悄无声息地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