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得剑走偏锋,迅速强大起来,几年后来到的战争,才是他出头的机会,当然若是武成帝一直没有事,应该也能保云祯一世无忧,毕竟有着定襄长公主的情分在。
他宽慰云祯:“我若真的待不下去了,一定给你写信,好吧?”
云祯想了下也还有几年,这小子没个常性,说不准很快就后悔了,到时候再想办法把他调回京也使得,只是,之前还想着如何在战场上改变皇上中毒失踪的命运,现在又多了个朱绛,肩膀上的担子似乎忽然又重了些。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你定了后,我让老兰头他们去你那儿也开个镖局分局去,这样你有啥事也方便交代,有什么信就可以让镖局那边带回来给我。”
朱绛看着他的小吉祥儿不念旧恶,还在煞费苦心替他打算,就是这样心软,不由眼睛微微发热,笑道:“太好了,那我去那边时时给你写信,再给你捎些好玩儿的,就这么说定了。”
云祯看他还惦记着玩的,瞪了他一眼:“能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我什么都有,也不用你捎,你只管好好照顾好自己吧——你祖父居然同意?”他知道朱绛的父亲做不得主,他去边城,还得看定国公的意思。
朱绛满不在乎笑道:“儿孙满堂的,哪里差我一个,我家老太爷高兴着呢,觉得我有志气。我也不敢说我不想成亲,想出去玩儿,只好把那些什么光宗耀祖,报效祖国的话说了一通,说得老爷子泪涟涟的,觉得满栏只会吃喝玩乐坐吃等死的猪里头可算养出来只有点血性的狗,感动得恨不得立时三刻就把我打发走。”
云祯被他逗笑了:“瞎说什么呢!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朱绛往榻上一靠,贴近云祯,像从前无数次一般,小心地握住了他的手:“以后没人陪你玩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啊。”
云祯道:“也不能玩一世,我这不是去西山大营了吗。”
朱绛却忽然想起一事,不得不提醒:“对了,我听说军营里都是些臭男人,没有女人,却有些不三不四的,将外边一些乱七八糟的龙阳习气带进军营里了,你可得小心了!你这细皮嫩肉的,莫要让人给占了便宜去。”
云祯失笑:“那可是京营,谁敢乱来,我身上还有着一品侯爵的爵位,他们想死吗?”
朱绛有些忧心忡忡:“就怕你被他们带坏了……哄着骗着,说和你做兄弟什么,然后……”说着说着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当初吉祥儿就是这样被自己带上歪路的吧!可不能重蹈覆辙了,吉祥儿什么都不懂,当初为着自己上奏!那是多大的事啊!他就敢这么不管不顾,若是再来一个人把这样单纯的吉祥儿给骗了……
云祯也有些讶异,转头仔细看了他两眼,笑道:“行了行了,我看你这些日子是有些不正常,这都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朱绛怕他看出异常来,只好遮掩:“这不是说笑嘛,也顺便提点下你,这京中专有这样一般子弟,就爱施展些风月手段,哄得人家心也给了,财也双手捧上,你年纪小,万万当心。”
云祯道:“算了吧,有皇上看着呢,进了西山大营训练,我居然还要写功课!”他想到此又忧愁起来:“早知道还不如和你一样,去戍边算了!”
他越想越觉得对,一样是从军,边城无人管束,自己尽可以便宜从事,大展拳脚啊!
朱绛笑道:“别想了,皇上决不会放你过去的。”
云祯道:“我明儿进宫试试看,这样我就又能和你一块儿去了。”
朱绛先是一喜,却不知为何脑后有些凉:“我觉得皇上会把我劈了,觉得我带坏你。”
云祯看了眼外边:“夜深了,你也别回去了,今晚就在我府中安置了吧,我让人给你安排客房,明儿我进宫去。”
朱绛心底一阵发热,重生后云祯一直拒绝自己的接近,如今愿意留宿自己,这是真的,原谅自己了吧?
他压抑下心里的渴望,笑道:“祖父知道我过来,还惦记着呢,我还是得回去禀报一声的,皇上那边——”他叮嘱:“你还是小心别随意习惯了,到时候别人给点中伤离间,从前的小事翻出来,就全都是不是了,伴君如伴虎呢。”
云祯道:“知道了,那我送你出去。”
果然送走了朱绛,云祯在心里想了一轮,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去边城,在西山能做出个什么啊。他仔仔细细打叠了几条理由,又编了无数好话,第二日一大早便入了宫。
这日无大朝会,姬冰原起了身才洗漱完便听说了云祯来了,有些纳罕:“怎的又一大早来堵朕的床了?”
丁岱笑道:“小的看侯爷似是心中有事,多半是为着朱五公子呢,昨日我让人略略打听了下,原来定国公府由老夫人出面,前些日子一直在为朱五公子悄悄议亲呢,原本已是说了七八分准,如今朱五公子自请戍边,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
姬冰原放下手巾,若有所思:“议的哪家?”
丁岱小心翼翼道:“江南沈氏的嫡女。”
姬冰原想了下:“出过前朝帝师的那家?倒是门好亲。”
丁岱笑了下:“听说昨晚朱五公子已说服了定国公,朱老国公感于他这忠心赤胆,报效国家的心,已同意他戍边。这门亲事,应是不成了,所幸两家也未张扬,想来兵部很快就有奏报。昨夜听说侯爷专门请了朱五公子过府,两人谈到深夜朱五公子才离的府。”
姬冰原没说话,丁岱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收了手巾:“侯爷在外边等着您用膳呢。”
姬冰原点了点头,走去了膳房,云祯看到姬冰原出来,连忙起了身,满脸笑容:“皇上!我昨儿想了想,我也想去戍边!”
第54章 出题
姬冰原语声平静:“你也想去戍边?和朱五一起?”
云祯笑嘻嘻:“我想了下觉得既然都是从军,不如和朱绛一起去边城看看,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皇上您看,我正好可以过去在那边开个镖局,若是北楔那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我也可以立刻给您通风报信。”
“边疆形式多变,这样才好历练……”云祯越说越兴致勃勃,他连边陲九城每一座城如今的守将和兵力都说了出来,又如数家珍地述说了一轮每座城守势攻势的优劣。
姬冰原听他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说城应该如何修,兵应当如何练,足说了一盏茶时间,伸手替他倒了杯茶:“听出来了,你准备得很充分,很想和朱五一起出去?”
云祯说久了确实口干,接过茶就喝,一边道:“就是觉得在京里确实太久了,如果能出去看看边关也好——当然能和朱五做个伴也好,他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啥时候就捅篓子。”后一句话说得老气横秋的,明明自己脸上全是稚气。
姬冰原看了眼他的神色不说话,云祯看他脸色还好,心下微微定了些,笑着问他:“所以我说了这么多,皇上您答应不?”
姬冰原不置可否,只道:“先用膳,一会儿军机处正有事商议,你可以过来旁听。”
云祯心里又开始没底起来,七上八下稀里糊涂地把膳三口四口给用完了,姬冰原皱了皱眉,有心再叫他进些,想着他心里有事,说不准倒存食了,罢了,他慢条斯理用完早膳,才起了身带了云祯出来到了军机处。
军机处设在南书房,是议军机大事的地方,平日里无关人等不可擅入,云祯也是第一次进来,进去就看到议事厅中央搁着一座方方正正的大桌,方桌上黄花梨木框成了一方小世界,青山绿水栩栩如生,城郭野村色色齐全,缩微在内,却是一幅极壮阔的山河仿具烫样,不少山上城中插着小小缎旗,上头蝇头小楷标着驻兵几万,守将何人,按察使某某,十分一目了然。
云祯惊叹了一声,姬冰原转头看了眼他,走到舆图沙盆旁指给他看:“这就是我大雍各地守关驻兵的山河地理图了。”
他点了点北边:“这边是边陲九城,你刚才说的。”
云祯走过去凭栏而看,姬冰原继续道:“边陲人烟极少,消息不通,居民大多为流放的罪民,军中卒子也多为问罪刺配充军的犯人。各城明上报上来的驻军数,只有三分之二是真的,剩下三分之一都是逃了但仍然报上来,边将们用来吃空饷的,这还是前些日子整编军制刚核对过的,核对之前可能只有二分之一。”
云祯震惊:“那如何不按实际数核发?不对,这人数不够,为何不赶紧征兵补齐?”
一个声音响起道:“按实际数核发,边将无以为继,逃跑的更多,养过兵的都知道,朝廷发的军饷,是远不够养兵的,但边疆苦寒,地瘠民贫,无法屯田养兵,罪兵又屡逃不止,落草为寇,匪盗肆劫。在当地征兵更难,如今每座边城,每营人数不足千人,应援防守,均远远不敷。”
云祯转头看到章琰刚走了进来,正向皇上行礼。
姬冰原抬手让他免礼,又向云祯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攻守安排,练兵演阵,挖壕沟坚城墙齐武备,一切都是在兵足粮完的基础上开展的,你明白了吗?关防器械马匹,每一样都需要钱,国库空虚。”
云祯大为震动,抬眼去看姬冰原:“九边这样,若是敌人打过来,岂不是不堪一击。”
姬冰原点了点头:“若是你来备战防守,无兵可用,无粮缺饷,你当如何筹备?”
云祯看向那点兵力,不知所措,他一向是知道粮草先行的道理,但他却不知道边陲已空虚若此,当初皇上到底是怎么在这样局面下将北楔族打回去的?他静了静心,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一旁的上康、归顺两县:“从此处调兵?”
章琰道:“此处为秦王封地,藩王属兵不好调,不是折半派兵力,就是迟上几天,军情如山,并不好调的。”
云祯收回手指,他想他知道为什么两世皇上都要御驾亲征了,没有他,谁能号令得动藩王属兵?王驾有难,他们不发兵勤王,就是谋逆,因此只有姬冰原出战。但一定仍然很难,所以第一世太子给了姬怀清。
第二世呢?
皇上在私下要如何殚精竭虑,才能把这千疮百孔的局面收拾起来,还打了胜仗呢。
他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姬冰原道:“不着急,你回去仔细想想,写几条来朕看,这就是你的功课了。”
云祯迟疑着问:“我想要知道历年的军饷分配,盐铁税的情况……”这些都是军机要情,非一般人能看的。
姬冰原伸手指给他看墙的一侧满满磊著书卷的书架:“你自去那边看,历年的,涉及军费、盐铁税等等都有副本在那里。”
云祯眼睛一亮,又有些迟疑:“这东西不好带出宫吧,我抄一抄……”
姬冰原道:“你这几日宿宫里,想看就自己过来看,过几日也要随驾去泰山祭天了,你到时候和朕一块走就行了。”
云祯如获至宝:“谢谢皇上!”
姬冰原道:“一会儿开始奏事,你到后边槅子间听着,多听听军机大臣们怎么议事的,到时候你自就有思路了。”
云祯知道这是极难得的机会,于他大有裨益,连忙先谢恩:“谢谢皇上。”他笑得两眼弯弯,转身往槅子后头走进去,一副仿佛随时担心姬冰原后悔的样子,走路甚至有些雀跃。
姬冰原嘴角微微一勾,转头对丁岱道:“传其他军机大臣进来,奏事吧。”
丁岱连忙躬身应是,小跑出去,心下却啧了声,留在宫里几日,再等泰山祭天,千骑万乘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吧,朱五郎应该已去戍所吃土去了。
第55章 快马
几位军机大臣进来,大多是朝中重臣,又是官场上宦途多年,老练得很,君前奏对,都是干练沉稳,且明显腹中熟极,姬冰原问个什么,几乎都立能答对,不徐不疾,有条不紊。
云祯在后头听得入了迷,想不到几位老大臣,平日里见着看着也只是些迂腐老头,没想到一对答起来,那都是老成持重,能干之极,更让他意外的是,他们明明是在京城中,却对边陲驻军,了然之极,细微至某个戍所增加几个守备,裁撤几个兵丁,都能说出来。而应当从何处备办军饷武备,几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甚至争执起来,每个听得都很有些道理。
姬冰原也并不阻挠,只让他们争论了半日,竟然数人也自己达成了一致,取了个几人都能接受的意见。
姬冰原只是偶尔问一句,似乎并不做决定,只等他们自己争论。
但他们却能替姬冰原想出了最合适的方策。
难怪姬冰原这样倚重他们,自己之前说的那些都是什么呀……难怪皇上不置可否,是把自己说的都当孩子话了吧,实在太令人发噱了。
云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羞窘,耳朵根都阵阵发热,他用手按住耳朵,一阵阵懊悔,脑海里却又不知不觉幻想着,若是在外边奏对的是自己,侃侃而谈天下大势,皇上充满信赖地看着自己,其他大臣也认真听着。
什么时候能让皇上看自己就像看一个靠谱的将领呢?
云祯从前对将军的想象,大多来自于母亲,以及母亲氅下将领们的,他们来去如风,弓马娴熟,骑马搭弓,拿枪演刀,雄壮而凛然,号令千军,带兵演阵,沉肃严厉。
他没有想到过还有这样的一面,站在山河地理图旁,侃侃而谈,普天之下,皆为王土,他们平衡、合纵,也会妥协让出一些权力,他们洞悉人性,他们均衡利益,他们是君王的臂膀,襄助皇上,将这片土地统治着,抵御外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