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一个一品侯爵,赫赫有名定襄长公主的独子,年纪轻轻,舞象之年,一进了西山大营就领了副参将的职,天然就已被划在了左营,更是被各勋贵忙着结交,时不时来个将领过来办差,也要专程过来拜谒一番云侯爷,口称曾在定襄长公主氅下待过,前来拜见小主人,简直是炙手可热名声在外了。
李磊这些人自然而然地远离了他,毕竟不是一路人。
而左营其实也还分层的,勋贵的,地方豪强的,武将子弟的,又各自暗暗分了队,便是连同是勋贵,也分个嫡子庶子的圈儿出来!这让云祯实在觉得啼笑皆非。
好在他年少,见人就喊哥哥,与人结交只是笑眯眯十分和气,手面又松,有个什么精致吃食也都分人,该请客也请客,该随礼就随礼。旁人有个什么难处求到他,借钱也好换班也好,都十分好说。平日里也只是谨慎操练,低调不惹事,又因着他有一手神射技,替左营争了好几次光,三年下来,竟是左营里第一人缘好的副参将,人人怜他少年失怙,只把他当自家弟弟照顾着,颇受欢迎。
所以,这次旬考,还是得赢啊。
他可不想在皇上跟前输呢。
云祯因此也便应了:“策论是必考的不说了,实操方面,我猜他们不会选射艺了,蹴鞠,骑术,行阵这些原本是左营擅长的,应该也不会,剩下也就是负石锁、摔角、赛跑、攀高、跳远等等咱们左营不大擅长的,那咱们挑选旬考实操对抗赛的队员,就往这方面选好了。”
公良越看他上心了,+分高兴:“我们今日合计的也是,要说这些人,只有你带来的那几个哥儿特别拿手了,因此韩参将才说一定得和你说说,我看你平日对右营那边也挺好的,还担心你不肯呢。”
云祯笑了下:“我省得,皇上跟前,谁都不想丢脸么,各凭本事罢了。”
公良越亲热靠近他:“对了,说是这个月是你+八岁生辰?我和韩头儿说了,还是该给你庆贺庆贺,我们左营在金葵园给你包场庆贺,然后请上你最喜欢的白玉麒,给你好好演上几出热闹武戏,如何?”
云祯一怔,笑道:“那怎么敢烦劳诸位哥哥破费,既是我生辰,自然是我做东才好,若是诸位哥哥不嫌弃,我在我家园子里请诸位哥哥赏脸来吃酒看戏,这时令正好赏菊吃蟹。”
公良越摇头道:“韩头儿都说了咱们一人凑个分子来请你呢,还是给我们尽了这份心吧?”
云祯叹气道:“我何尝不知哥哥们疼我,但你也知道,一则无论这次旬考如何,咱们和右营那边实在是闹僵了。韩参将请客,必定不会请右营那边的人,到时候传出去说起来咱们西山大营这般不睦,传出去也不好,倒不如我做东,两边都下了帖子请了,大家借这个机会也转圜一下关系。二则列位哥哥们军饷有限,家里也都还有长辈拘束,去金葵园实在是太过排场了,到时候长辈嗔怪,倒是小弟的不是。横竖小弟能做主,家里园子现成的,不过是请几个好些的厨子,备办宴席也费不了多少,花团锦簇办下来,大家也玩得开心自在一天。”
公良越听他说得色色俱到,果然如意,何况昭信侯府无长辈无女眷,全由昭信侯一个主子做主,自然是能尽兴一乐,竟是比他们提的这主意好许多,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哎呀你这人,明明这般年少,怎的倒像是比我们多活了一辈子一般,做事这般圆通伶俐,怨不得人人都疼你。”
云祯嘻嘻一笑:“是哥哥们疼我,那就这么说定了,韩参将那边劳您去多解释解释。”
公良越道:“可以,但你可一定要去请那白玉麒来唱上几场才好,如今他可难请得很,但唯有你的场子,他必定是来的,外边只说是感你解围赎身之恩。”
云祯道:“我和旬阳郡王有旧怨在,倒是连累了他罢了,原本就不该坏了他生意的。”
公良越笑道:“那也是他的命不是?能得了昭信侯照拂,如今谁敢欺他?他们如今生意可好极了,都是托你的福。”
云祯一笑:“哥哥们既然爱看,我让管家下帖子去请瑞清班来唱一天好了。”
公良越喜道:“那可再好不过了!日日在这里操练,可实在是闷煞人了,好容易借你生辰乐一乐。”
云祯道:“是小弟的荣幸,一言为定。”
第60章 演武
确定皇上真的这次会来西山大营看这次的旬试武比后,右大营果然选了摔角。
摔角这个东西,对抗性强,且姿态并不甚好看。
输了不是狗啃屎,就是四脚八叉摔个屁股墩儿,赢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右营那边意思挺直白,毕竟能看到这些鼻孔朝天装模作样的傲慢贵族公子们和泥腿子们缠斗在一起,你抓我腿我扯你裤子,就已是够右营的大兵们乐上一年了。
“靠!”韩缙紫骂了声:“果然!知道是皇上来,故意的!每营三人,三局两胜。皇上跟前咱们不好都选些奴仆上去,难道真的要我们上阵去和这些泥腿子在泥坑里撕扯打滚?”
他怒不可遏,狠狠地将手里的鞭子往桌子上掷去,他心里知道,若是真的全选家养奴才上去,哪怕赢了,这左大营的脸也给丢尽了,皇上和九门提督是什么人,包括随行武将,哪个心里明镜儿似的,左右大营武比,左大营派的全是家奴上去,他这左大营参将的脸,还能往哪儿搁!
公良越道:“愚弟倒是不怕丢脸,但实不擅长摔角啊。”
韩缙紫道:“废话!咱们哪个不是从小仪态言行严格教养起来的,那个真去和人掰腿扳头的呢!”他看了眼云祯,心中一阵遗憾:“可惜朱绛不在,他倒是个摔角的好手,从前他蹴鞠摔角,马球投壶,真是样样精通的,他怎么就傻得跑到九边去了,老老实实和咱们一起来西山大营不好吗?”
云祯笑道:“参将莫要着急,小弟手下有个哥儿,从小擅长摔角,可以上,想来您再找个好手,我看韩小川就不错,也是极擅长摔角的,然后这最后一场,让小弟上场。”
公良越一听就急了:“你?那怎么行?你这小身板儿,赢不了!对方那都是各个魁梧的一身腱子肉,光压就能压坏你。”
韩缙紫却没反对,反而打量着他,似有所思。
云祯却笑道:“他敢真的压坏我吗?”
公良越一怔。
云祯道:“摔跤场上无尊卑没错。但当着皇上的面,打伤一个侯爵,在市井中大概有这样的浑人,在战场上激了血性的战士兴许也敢,但在军营比斗中,他未必敢毫无顾忌,不计后果,这样他首先在勇气上,就已怯了一分。”
公良越摇头道:“你懂什么!对面那些都是些鲁莽人,真摔起来性子上来了,哪管你天皇老子!急眼了一样摔!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万一折了,去哪儿再要这样的神射手来。”
云祯却笑道:“我年岁小,对方一时也拿不准这力道,心下肯定犹疑,这一投鼠忌器,自然气又短了一分,再最后,就算我输了,难道对方赢了个小兄弟,又能荣耀到哪里去?”
韩缙紫忽然一拍掌笑道:“很不错!当今皇上可算是皇舅舅,他们再不懂事,也得知道点分寸,再怎么赢,也不好教你太难看,太过折辱,岂不是往皇上脸上打脸?很对很对,你这安排极好!只是要让你吃苦丢脸了,这实在是让哥哥们心里过意不去。”
云祯一笑:“怎会丢脸,愚弟自有办法,便是输也不会输得太丢脸的,当初小弟和朱绛也学了不少技巧。再说了你也说了上边算是我皇舅舅,自家人跟前,略微吃点亏不算什么,兴许还能讨点好处来。”
韩缙紫抚掌大笑:“正是如此!到时候皇上一心疼,没准倒私下多赏些东西来,这才是好苦肉计呢!就这样,前两场让他们尽力斗,最后这场,云弟你只管放手去搏,输赢都不要紧!”
云祯一笑,心下想到,怎又能确定,我一定输呢?
右大营那边知道了昭信侯要参加摔角演武,也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一个参将犹疑道:“那可是昭信侯,定襄长公主的儿子,若是咱们伤了他,怕不是军中树敌无数?”
李磊冷笑了一声:“如何,你们怕了?”
众人微微有些气短,李磊傲道:“谁要怕的,就别上!”
有人低声道:“主要是人家年纪还小,咱们就算赢了,也是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长公主又如何?一个死了的长公主,也能让你们惧怕,还当什么兵?何不早日回去吃奶去?”李磊道:“圣上跟前,各凭本事,若是留手,才是中了人家圈套,正中人家下怀!这本就是人家处心积虑想出来克咱们的法子。”
“那韩缙紫可是打错了主意,以为我们真的会怕?谁不知道那昭信侯,只是皇上用来收拢军心的,连那青衣军师都入了军机处,如今军制改完,他也就只能来这里混混功勋,好生过他二世祖的日子。”
李磊说完这话,右大营的人微微有些骚动:“这不是流言吗?我看昭信侯在左大营很受欢迎,那些勋贵们不是都是消息很灵通的吗?若是皇上厌弃,哪会这样趋奉他。”
李磊冷笑一声:“圣上心思,哪能这么好猜?但我只知道一条,这位皇上,并不是只一味支持世族勋贵的!这些年文举武举,着意提拔了多少白身平民!这次军改,动了多少勋贵的利益,你看皇上为此杀了多少人,可卖过谁人情?那些勋贵们不过是躺在先祖的功绩上,依我看等祖辈去世后,他们这般废物,能守到何时?值此弃旧迎新之际,正是我等效劳陛下之时!”
“想要扬名,这正是最好的机会,否则,皇上知道你是谁?”
一个青年站了出来,面容微微带了些激动:“我愿请战!”
李磊冷笑道:“正要看那娇气的小云侯爷,怎么在皇上跟前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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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到的那日,秋高气爽,天蓝似琉璃,整个西山大营地扫得干干净净,清水浇尘,细沙铺地,厚重的红毯从观武台一路铺到营地大门,所有将士们摒心静气,肃立着等着皇上御驾亲临。
巳时时分,御驾行至。
礼炮声响起,九门提督统领率领着两营将士跪迎山呼万岁,有司礼官叫起,然后穿着鸦青衮服的皇上便下了銮舆,缓步而行,虽然数万将士都恭立着,校场上却静谧极了,只听到皇上以及随行文官、武将、侍卫们缓行时的轻微的剑佩碰撞之声及靴底踏在红毯上的橐橐声。
等皇上上了高台主位上坐下,九门提督又带着众将士九唱九拜后,礼才算毕了。
然后演兵开始,二营轮流演西兵阵,云祯作为其中一个小小的副参将,也只是巨大方块里头一个执着旗号令的一个小点,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将整个军阵演完。
演习结束后,便先由九城提督将此次旬考的策论前三呈御览,由皇上取出第一名来。
姬冰原一眼便看出了云祯的字迹来,仔细看了看倒也极有长进,知道这几年他是确实下了苦功,在自己指点下,一篇策论写得倒是花团锦簇,又看了下其他两张卷子,武将中也算是可以,但比起他精心教导过的云祯,那确实远不及矣,便拿了朱笔来,在他卷子上点了个红圈,这是取中第一的意思了,中官捧着下去给其他大人看了。
这之后,便是左右两大营的武比了。
姬冰原问九门提督:“这次旬考考的什么?”
九门提督笑道:“这次是右大营选的题,选的摔角。”
姬冰原心知云祯在左大营,右大营明知道吉祥儿擅射,自然不会选这个,摔角大多在市井中盛行,但仪态不雅,吉祥儿又还小,想来不会参加,便也点了点头:“开始吧。”
下边军号响起,演武大比开始。
第一场右大营参将李磊亲自上了阵,他倒是也想直接对上云祯,但他看到那头发微卷,眼睛湛蓝的胡人张江宁上了名单,他就知道他必须亲自对上这一个,田忌赛马,他若急着想要打左大营的人的脸,去对上最弱的昭信侯,那可就中计了,他心里冷笑着上了头场。
那是昭信侯府上养的胡人军奴,日日只跟着云参将进出,极少说话,骑术极为精湛,平日课考所有功课,全甲。
这是能为主子死战的人,他必须亲自上。
一番缠斗,两人打得难分难解,有来有回,十分精彩。
姬冰原在上头也认出了这是吉祥儿府上养的军奴来,他也知道这胡儿是早就见过血,和兰勇勋出去砍了十几个盗匪人头回来的,不是一般的狠角色。
一番厮打后,李磊险胜,但张江宁虽然输了,却毫发未伤,站姿笔挺,躬身行礼之时,姿态自然,输了也并没有任何失落窘迫之色,李磊虽然胜了,却也赢得狼狈,喘着粗气,两人一起行礼之时,倒像是张江宁反而是赢家一般。
姬冰原凝视了一会两人,九门提督笑道:“穿红衣的那位是右大营的参将李磊,六年您亲点的武状元,一向武艺是好的。”
姬冰原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这明明是吉祥儿变着法子在自己面前推荐自家的孩子。
能把武状元打成这样,明显是留了力,留手的原因很简单,武状元李磊可是一营参将,若是败在侯府奴仆手里,那就太过折辱了。
吉祥儿这小心思明明白白,他却心里莞尔一笑,心里想着,这人情世故上,还真长进了许多。
说起来他到了西山大营后,这几年忙起来,吉祥儿休沐的时候,他自有他的事忙,竟是没正经见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