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原转头看云祯还在猛灌茶水,心下好笑,问他:“不是要和弘虚大师请教批命吗?”
云祯将茶杯放下,耳根带着可疑的微红,看向弘虚大师,弘虚法师笑道:“昭信侯这命,当初定襄长公主曾与云探花带来给老衲批过……”
云祯连忙道:“皇上,臣讨个恩典,给臣点面子,臣想私下请教大师,行不行?”
姬冰原看他一眼,知道他在这命数上极在意的,今日不意多了君聿白,想来不自在,温声道:“那你请弘虚大师去耳房那边说吧,朕与君大夫叙叙旧好了。”
云祯连忙拉着弘虚的袍袖起身,宫人们引领他们到了偏殿耳房那里,云祯请弘虚大师坐好,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大师,我知道您直言不讳,但是我有别的事请教,之前那六亲不靠,刑偶克亲的命,是您批的,批得确实极准……我如今只想问大师,皇上这无端端这一场痘灾,是不是也是因着我这命太硬,克到了皇上?”
弘虚法师道:“侯爷这般想却是不对的。”
云祯道:“如何说?”
弘虚法师和蔼道:“所谓命定,命虽由天定,施主若是舍出什么,自然便能改命,例如当初老衲劝公主舍了你在寺院出家,舍去六亲,自然也就改了那命,但公主年过四旬方得了你这一子,爱如珍宝,不能割舍,那便是她之选择……”
云祯倏然眼圈红了:“当初若是我出家了,是不是父母都能安享天年的。”
弘虚道:“施主这就着相了,长公主杀伐太过,造下了业,云探花福薄难禁天恩,这是因,才有了你这孤凤之命,这是果。公主便是不生你,她战场上旧伤累累,身子已是积重难返,这是当初君大夫也给她诊治过,当时也曾断言她中年后须谨慎养生,便是如此也极难有长寿之相。你一无辜稚儿,生不由你,万不可有此想法,相反长公主和云探花有了你膝下承欢,日日喜悦,半生创下的家业,又有子继承,那这于他们,又是人生极大快慰。”
云祯闷闷点了点头:“那法师的意思是,其实皇上这一场痘灾,是替我挡了更大的祸事?”
弘虚法师想不到云祯如此明敏,笑道:“侯爷,命数一说,玄之又玄,但命数不但可以因人修德进业,济困扶危而改命,命数更是能相互影响的,亲近之人,命数自然会缠绕在一起,相互辅助影响。焉知不是皇上原本这痘灾凶险,偏偏是因为侯爷陪在一侧,孤凤遇了真龙,这才遇难成祥?”
云祯心下想着但是前世皇上根本没有这出这劳什子的痘啊,弘虚苦心道:“又有可能,皇上经了此一小灾厄,平安度过了,因祸得福,今后再去哪里,都可放心不怕再被染上水痘,毕竟如今年轻力壮,若是到了身子不适、年老体衰之时,这水痘来势汹汹,谁又能免。更何况若不是皇上忽然患此水痘,老衲担心写了信给君神医,君神医这次赶了过来,也是担忧以后再有此事,打算在京里开医馆,这般想来,以后陛下再有小恙,有君神医这样的诊治,就实不忧了,这岂不是万民之福么?”
云祯被他这么一点醒,豁然开朗,握着弘虚法师的手道:“法师说得极是!水痘虽凶险,但度过了无妨,关键是以后!”他去大慈悲寺批命,皇上跟去,染上水痘,君神医为此千里奔赴京城,还打算以后留守京城,那今后战场上,那毒伤,岂不是也有的解了?
他胸口郁气顿解,弘虚法师看他眉目一松,也笑道:“侯爷应该也是发现了您借着真龙之运,运数有所改善,如今行事必然事事通畅,皇上此前也一直是独龙之相,因着拯救万民,平息刀兵,因此身上有着大功德大气运,但独龙孤脉,无有帮扶,不是长远之相,帝皇之气运,直接影响国本,如今得了凤气襄助,这正是龙凤呈祥之运,自然是气运冲天,乘风而上,势不可挡,祥瑞既起,天子布德,将致太平啊。”
云祯想了想,心下却想着,若是自己能改变了皇上当初失踪的命,那才算自己是那只能够辅助真龙的真凤。但便是如此,他心里还是宽慰许多,毕竟命数能改,不然自己这一世怎能如此轻易把姬怀清和姬怀素都给搞下来,按大师的说法,自己还真的是借了皇上的运,不靠皇上,他哪里这般容易。
弘虚大师摸了摸他的额头:“侯爷,您如今天庭饱满,时运无人可挡,因此哪日老衲的徒弟才算出你是福泽深厚,贵人相助,福禄双全之命,你只需要惜福养生,行善积德,自然便已摆脱了那孤凤之命,不必太过纠结,真龙天子,不是一般人能防克得到,不必挂怀。”
云祯松了一口气,扶了弘虚大师又回到了殿内,看君聿白持着一把银壶正在点茶,姬冰原正拿起一杯茶在品尝,转头看到云祯过来,笑道:“如何?弘虚大师可开解好了?”
弘虚法师笑着宣了声佛号:“云侯爷宅心仁厚,天真烂漫,又有陛下护持,命数自然是无虑的。”
云祯嘻嘻笑着:“皇上用心良苦,臣得了大师开解,心结已尽去了。您和君大夫聊得如何了?君大夫如今看着这般年轻,从前随军,那岂不是更年轻了?”
君聿白道:“不错,当时我年方十五,刚从谷里出来行医历练,一路遇上战乱,当时未经世事,十分惊诧世间苦难。遇到一股乱兵抢夺财物,正好陛下当时路过,救了我们谷中的子弟,我感激他,听说他军中正少军医,想着这也是历练,便随军一路北伐了。”
云祯惊呼:“十五岁就放你出去历练,君大夫的长辈也太放心了。”
君聿白笑了:“我们九针门一贯就这规矩,所有执业大夫,都需游医三年,适逢乱世,若不是正好遇到皇上庇护,我这游医估计也要半途而废了。”
姬冰原道:“是君大夫医者仁心,救治无数。”他看向丁岱:“君大夫写的方子可拿好转太医院了?”
丁岱陪笑道:“已转了,下午礼部侍郎想要觐见,汇报万寿节操办等事……”
弘虚法师笑道:“皇上日理万机,这命老衲也已给昭信侯解好了,我们就先告退了。”
姬冰原笑着起了身道:“难得进宫一次,原本很该留膳,但病了数日,积压了太多琐事,下次朕再与昭信侯去大慈悲寺找法师聊聊,这孩子容易钻牛角尖,还得靠法师多多开解了。”
云祯嘻嘻笑了下,又看向君聿白:“君大夫住在哪里?我和母亲从前随军的老军医学了点粗浅针灸推拿之术,如今对这毒也很有兴趣,您若有空,我上门去向您请教。”
君聿白忙道:“云侯爷不必客气,我如今也寄居在大慈悲寺,这几日也正在那里义诊,之后正打算在京里开一家医馆,如今还在选址,等买下房舍后,再请云侯爷做客。”
云祯道:“房舍这个简单,我名下还有好几个铺面这几年收益不好正想改行,回去让人送过去给您看看,有合适作为医馆的您只管说,我便转让给您。”
君聿白眉目带上了喜意:“如此甚好,京里我们确实不熟,有侯爷提携指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云祯笑盈盈道:“是皇上提携么,您当初立了这么大功,如今既然要在京里开医馆,皇上岂有不赐宅的?这钱肯定是皇上出吧?我可得要价高一些。”
姬冰原笑了一声:“你倒会做人情,行吧,君大夫无论选中那个医馆,都从朕内库出账买下来。”
云祯嘿嘿笑着向君聿白挤了挤眼睛:“谢谢皇上了,我可赚了呢。”
君聿白被他逗得也想笑,连忙朝上谢了圣恩,当下和弘虚法师在内侍们引领下离宫不提。
姬冰原看人走了才拉了云祯手道:“如何?弘虚大师解了你的命没?”
云祯道:“弘虚大师说皇上是真龙之命,一般人防克不了,我是孤凤之命,借着皇上的运势自然也就福禄双全了,如今龙凤呈祥,乃是一等一的好运势,什么天子布德,将致太平之类的吧。”
姬冰原龙心大悦,弘虚法师果然知情识趣,一会儿少不得厚厚赐些香火给大慈悲寺,只笑着对云祯道:“好一个龙凤呈祥,朕说过你是朕的皇后,果然这不正是凤命吗?至于孤凤,那是自然,一般人能配得上凤命吗?自然只有朕这真龙才娶得,一般人福薄,担不起你这凤命。”
云祯听他说得这花团锦簇,心下却疑心:“真不是陛下教他的?”
姬冰原眉毛微抬:“朕病了这几日,自从你来了,不离左右,何时见朕吩咐人去传话过?你就算不信弘虚大师命理精通,也该信朕才是。”
云祯道:“虽则如此,你这次痘灾蹊跷,还是得好生谨慎才是,刚才君神医也说了,你这敦伦得克制,臣天天在宫里,倒是让你分心,臣这也告假数日了,连日不回府里,大理寺那边肯定也积攒了不少公务……臣还是先回府了,皇上要遵医嘱,好好用药歇息,臣过几日再进来看皇上。”
说完自说自话,一溜烟起了身已跑了,他却不是担心皇上把持不住,说实话他这也是食髓知味,喜欢得不行,巴不得天天缠着皇上,但是龙体为重,再说自己天天这么看着皇上,能看不能吃,那才是难受呢!还不如先出去办点事再说。
正担心皇上以后中毒,这君医生就从天而降,好一个龙凤呈祥,他得好好把这个君神医给奉承好了,留在京里!
姬冰原看云祯飞奔出去,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昨夜不知谁开始还在说什么太医医嘱要节制,皇上龙体为重,后来到了要紧时候,又是哀求又是撒娇,手口齐上,乐不知疲只管求欢的。
真真是过桥抽板,来日方长,看他下次怎么治他。
第95章 商量
云祯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自己名下的店铺房产院子都拎了出来,一一细细挑选,章琰知道他出宫了,亲自拿了账簿来看他:“好好的又找房产铺子做什么?侯爷这是兴头起了又想做什么生意?一个镖局还不够你闹腾的?净是开支多进得少,我看庆阳郡王还满不在乎给你砸钱,可真是……”
云祯得了他这提醒,忽然想起来,连忙呼人道:“去问问庆阳郡王,看他得空来侯府不,就说我有事想请教他。”
章琰看这位主儿也不是个听得进去的,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不知道皇上怎么迷了心似的觉得这孩子好。
章琰问他:“皇上龙体可大好了?”
云祯点了点头:“好得很,痘已出清了,幸好前朝也一点消息没露。”
章琰松了口气:“幸好如此,否则咱们才得这十几年的安泰,哎。”
云祯还在翻着那叠图样契书:“这不够大,这太旧了还得翻修,这个太偏僻了……”
章琰叹气:“您是要来做什么?先说说看。”
云祯道:“是君神医来了,九针堂那个,说要在京里开医馆的分馆呢,正在找宅子,我今儿在皇上跟前打了包票,要给他选个好铺子的。”
章琰一怔,也面有喜色:“是小君大夫,君聿白来京城了?他住在哪里?若是住的不好不如接来侯府住着。”
云祯道:“住在大慈恩寺那儿呢,说这几日在随着僧人给乡民义诊,看来章先生也记得他。”
章琰笑道:“他医术精湛,为人风雅,脾性又极温柔耐心的,当时随军,哪个不喜欢他?就连长公主当初也得他妙手医治过,对他也是赞不绝口。”
云祯道:“我今日看他说话也是极平和儒雅的。”
章琰点头笑道:“是,从来不见他拒绝人,当初皇上和他年龄相仿,性情相投,行军时也十分亲厚的,可惜后来战事繁忙,我们陪着皇上北伐攻都城之时,小君大夫当时去了江南给皇后娘娘看病,后来说是谷里有事,匆匆就走了。”
云祯道:“也是为着皇上这水痘发的事,因着来势凶猛,弘虚法师担心,写了信给君大夫,君大夫担心皇上,赶来京城了。”
章琰道:“到底是一块打过仗的,情分自是与别个不同,皇上又是事关国体,兹事体大。”
云祯点头道:“所以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咱们是不是该选个好的铺子。”
章琰道:“很对,我看看——只是你母亲并不擅长经营,这些铺子也都是从前赏的,也有十来年了,大多比较旧,仓促用作医馆的话,并不好使,得翻修才行。医馆既要干净宽敞,前后院药房仓库熬药的人住的甚至还有病房都要考虑,这地方小了也不行……”
两人挑得头大,正好这时外边来报庆阳郡王来了。
云祯几乎跳起来,如获至宝去迎了姬怀盛进来:“王爷来得正好,正有一事犯难,玉函谷的谷主,九针门的君神医进京了,要在京里开医馆,正想给他选个好地方,我在这里挑了又挑,家里竟没一个好的,请王爷来商议商议。”
姬怀盛满面笑容:“我以为你早忘了我呢!上次朱老弟那事后,你都好些日子不找我了,我以为你心里还记着愚兄的不是。”
云祯道:“太忙,我是太忙,来替我看看。”
姬怀盛道:“玉函谷的谷主,这还用找?我名下正有一家生药铺,就在宫门口正阳门御街上,直接转让给神医就行了,药什么都是现成的,一并转让了。”
章琰道:“可是那家泰安堂?门面是足够大了,也敞亮,又是生药铺的话,那就更相宜了,但是这样好的门面,平日里进项极好的,要你割爱这不妥吧。”
姬怀盛一笑:“章先生不必同我客气,我母家那边生意也不是这主业,不过是顺手的生意,这生药铺其实开在御街上也就是个名头好听,其实来往大都是贵人,哪个自己买药,还不如西坊那边的药店里头赚得多呢,开成医馆就不一样了,贵人看病,体面!再说了,玉函谷!您可知道君大夫放话出去说要在京城开医馆,这京里随便哪家药馆立刻都能双手奉上地契门面,排队求君大夫赏脸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