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照鸿的心在一瞬间好似被人死死地攥住,攥紧了,紧到他无法呼吸,紧到他胸腔里的每一次震动都是痛的。
他低头吻掉了金子晚左颊上的那滴眼泪,又顺着泪水吻回到了眼睛:“你不要哭,晚晚,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金子晚没有嘴硬的说自己没有哭,他在顾照鸿面前一向坦诚。
是一只竖着尾巴亮着爪子的小猫在心爱的人面前会露出肚皮和粉嫩的肉*垫的坦诚,爱意与依赖从不掩饰。
顾照鸿的手捧着他的脸,金子晚在他温热且有茧子的手心里蹭了蹭脸,低声道:“照鸿,我很怕。”
怕你会收到非心经的掌控;
怕你会不可抗力地走上竹河的老路;
怕你面对着如此的狂风暴雨的时候,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你。
“嘘……”顾照鸿安抚着他,用手,用唇,用他倾其一生的爱意,“你不要怕,我不是竹河,我不会变成第二个他,谁也不能让我变成第二个他。”
顾照鸿道:“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和你成亲,拜堂,入洞房,我什么?事都不会有,你不要怕。”
金子晚闭上了眼睛。
他金子晚从认事开始,活到今日,只哭过两次,都在顾照鸿的面前。
他知道,生死魂梦,他都离不得?这个人了。
……
这厢是两个劫后重生的有情人,隔壁是父慈子孝的养父子。
陆铎玉坐在桌旁,看着正背手站在窗边的自己爹,很是头痛:“父王,你此番出来,皇上知晓么??”
任寒秦心不在焉:“随便吧。”
陆铎玉:“……”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便吧?
随便吧?!
听听,这是一个活在多疑的皇帝手下的王爷能说出来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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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
大孝子陆副督:父王你这次出来,皇上知道吗?你突然不告就离京,皇上万一对你起了疑心怎么办!
寒江王:我来给我爹报仇,还?管他知不知道,烦了,毁灭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神仙落泪的金督主
我幻肢一ing(?
第173章
陆铎玉简直是心力交瘁。
这什么爹。
他觉得自己这些天来在空青手下浸淫九万里暗部的那些冷酷无情的改变, 在他爹面前迅速地就被打回?了?原形。
要命。
让儿子操心的任寒秦现在倚着窗边,垂着眼睛看着楼下外?面的小摊,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陆铎玉还在试图劝他回?去:“父王,你真的不必担心我, 我不会吃亏的。”
任寒秦沉默, 随后缓缓道?:“我没想到你在这儿。”
言外?之意, 大儿子,我不是为你来的。
陆铎玉:“……”
陆铎玉问:“为了父王的师父来的?”
任寒秦闻言转过身, 拧着眉:“谁说的?!”
陆铎玉:“……”
那你说说你在这儿一共认识几?个人?
不是为我, 也不是为你师父,那怎么你为督主来的?
我觉得不应当吧。
而且怎么一提到裴昭,你就像一个被踩到了尾巴的大黑耗子。
陆铎玉眯起眼, 盯着又把身体转过去看着窗外?的任寒秦的背影,心想。
你不对劲。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楼下有几?个小摊支着在叫卖,正对着他们窗户的是一家面摊。任寒秦垂着眼看着面摊里正在吃面的客人, 有一个白衣人正坐着笔直,慢条斯理地吃一碗阳在蜀地极难见到的春面。
裴昭一向不能吃辣,宁可面里只放盐,也不愿多沾一点酱油辣醋等味重的调料。
五六十年过去了, 他还是没变。
任寒秦把窗户关上,转过身来,对陆铎玉说:“我不会再回?京了。”
陆铎玉震惊:“什么?!”
什么叫不会再回?京了?!
爹!!!
你是一个王爷!
任寒秦却眉目刚毅,显然是心意已决:“有的路注定要孤身一人走,你有你的路, 我也有我的。”
陆铎玉看着这个把他从孩童抚养长大,自己却丝毫没变的养父, 一时心里百味交杂,他讷讷问:“那父王你……要和裴宗师走么?”
任寒秦转开了?目光,轻声道?:“那便好了。”
……
顾照鸿这边刚把金子晚哄好,抱着他进?了?被窝重新躺好,折腾一番,他们两个的头发都干了?。
金子晚鼻尖还有些微红,惹得顾照鸿凑过去轻轻咬一口。
金督主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惹得顾照鸿闷声笑起来。
也未免太像小猫了一点。
金子晚突然想到了什么,同他说:“当年的尸僵是因为竹河练了?非心经,可前段时间的尸僵呢?”
他这突然说起正事,顾照鸿还一愣:“你觉得还有人在偷偷练非心经?”
金子晚反问:“不然这尸僵哪里来的?活过了?八十年?我不信。”
顾照鸿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若是这么说,那谁有机会练到非心经?”他补了一句,“除了我。”
金子晚横他一眼,虽然方才被他用“裴昭说他懂他就真的懂”的理由说服了?,但想起来方才那种揪心的感觉还是历历在目。
顾照鸿不逗他,正经道?:“我知道你怀疑竹间楼,但当时与血月窟大战之后,竹河便当着江湖中所有人的面,将非心经烧了。”
金子晚轻蔑一笑:“当年那些江湖人,不论是一百个还是一千个,谁真的见过非心经?”
顾照鸿一怔。
“任砚生既已死,此事死无对证。况且就算是任砚生没死,”金子晚道?,“谁能分辨非心经长什么样子?他便是拿一本九万里的《十大酷刑》来烧了,谁又能分辨得出来?”
顾照鸿:“……”
你明明说九万里没有十大酷刑的。
金子晚又道?:“裴宗师的意思其实也很明显,他一早便怀疑竹间楼在这八十年间从未停手,如今的尸僵便是竹心所为。”
从未停手……
顾照鸿蹙眉:“你的意思是竹间楼的楼主自竹河之后,每一任都在练非心经,每一任都在炮制尸僵,只是一直未曾被发觉?竹河练过非心经,他知道这若是练不好会造成多大的后果,他会舍得让自己的儿孙去继续练么?”
金子晚淡淡道?:“你觉得在竹河心里,是儿孙重要,还是权势重要?况且,他们只要一直用无辜之人的血来喂养自己,对他们来说,养一地下的尸僵和养一院子的狗,有什么区别?”
顾照鸿哑然。
“不止如此,我现在怀疑一件事。”金子晚微微眯起双眼,“你猜猜看,原本起了?高楼的竹间楼,突然现了?颓势,其中有没有裴宗师的手笔?”
见顾照鸿沉思不语,金子晚微微抬起下颌,似有喟叹:“裴昭……他没有心的。”
顾照鸿见他如此说,看向金子晚的眼神有些惊异:“何出此言?”
金子晚拉过他的手过来摆弄着,把他的拇指第一个弯下来:“裴昭若是要竹河身败名?裂,虽然难,但不是没有可能。但他没有,为什么?”
他把顾照鸿的食指也弯下来:“这八十年来,他也是可以彻底扳倒竹间楼的,但他没有,他只是放着竹间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甚至允许他们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为什么?”
金子晚弯下第三根手指:“裴昭把任砚生的孩子养大,教他武功教他心法,还把血海深仇的真相告知于他,变相地撵他走,为什么?”
第四根手指:“你同我说你亲眼看到任砚生临死之前用血设下了?阵,可他的阵法只是小型的,裴昭用了两年的时间研读阵法古籍,把小小的阵法扩充成常人难以破解的阵法,为什么?”
第五根手指:“他把非心经教给你,等着你来做这个英雄侠客,为什么?”
顾照鸿被他这五连问问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不是个傻的,也不是看不清的,经过金子晚这五个尖锐的问题的点拨,他立刻也明白了其中关窍!
因为裴昭在用一生布一局!
我不夺走你竹河的任何东西,我要你这辈子高高在上,享尽荣华,但在晚年日暮沉沉时却只能眼看着竹间楼走向落败,无力回?天;
我要你竹间楼死而不僵,仍有复起希望,这样你竹河的子孙后代才会为了重回?巅峰亦步亦趋赌上一切;
我要当初害人的人都不得安宁,江湖朝堂皆如是;
我要你竹家人眼睁睁看着你们穷其一生去追求的至高心法,为此不惜生灵涂炭,却在天赋和心性面前一败涂地;
我要整个江湖,都在你的坟前唾弃。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裴昭可以不择手段,他可以是良师,是慈父,可当这些与复仇摆在一起的时候,皆一文不值。
顾照鸿想通了?这点,觉得汗毛耸立,第一次觉得活了近百年的裴昭如此骇人。
他吁了?口气,不再说裴昭,毕竟这是上一代的恩怨纠葛,许多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后代人可以随意评说的。他握着金子晚的手,回?到了他一开始的话题:“若想知道前段时间的尸僵与竹心是否有关,我有一个办法。”
金子晚看向他:“什么办法?”
顾照鸿微微一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过惹,裴宗师才是狠人(发出流弊的声音
第174章
月明星稀, 夜幕沉沉,偶尔有?两只鸟飞过天?幕,只能从嘎嘎的声音来判断是乌鸦。在这漆黑如墨的深夜里,有?两个身影在楼顶之间穿梭, 灵活如鹞子, 转眼便不见了。
黑暗里, 有?零星的烛火在辉映,是护院打着灯笼在巡视。
两个黑影在房梁上?停下, 其中?一?个人拉下了面罩, 露出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金子晚惊讶:“竹间楼居然就?在离碧砚山这么近的地方?”
另一?个人虽然没有?扯下面罩,但自然只可能是顾照鸿了,他低声道:“说近不近, 说远不远,你我赶路三?个时辰便也到了。”
疲惫是有?的,毕竟刚从阵法里出来,还没等睡上?一?觉又出来奔波, 但为了大局着想,少睡一?会儿倒也不会死。
他们现在所在的屋顶是书房的屋顶,里面连灯都没有?点,想来是没有?人在的。
金子晚轻手轻脚地掀起了一?块瓦片往里面瞅了瞅, 确实乌漆墨黑啥也看不见,于是跳下了屋顶翻窗进去了,顾照鸿跟在他后面。
金子晚当时是用裴昭的眼睛看他找出来的竹河房间里的机关,自然也记得。虽然他不知道过了八十年,竹心是否还留着当年那个密室, 但是总归也可以试一?试。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黑布袋,把袋子拿了下来, 里面的夜明珠莹润的光芒虽不刺眼,但也可以起到照明的作用,金子晚摸索着走到书房里的一?个软榻旁,直接倒了上?去,还低声唤顾照鸿:“过来躺着。”
顾照鸿:“……”
他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多问,走过去躺在了金子晚旁边,那个软榻只能容纳一?人,如今躺了两个大老爷们,明显有?些不堪重负。顾照鸿把金子晚紧紧地搂在怀里,不然他半个身体?都在软榻的外面。金子晚艰难地伸手去握住软榻旁的一?盏烛灯,往右边一?拧,烛灯果然活动了!
金子晚一?喜,反手也抱住顾照鸿,低声道:“小心。”
说完使劲一?拧,软榻整个翻转!
哪怕金子晚不说,这么个翻转的小机关也奈何不了顾照鸿,他一?手搂着金子晚的腰,一?边稳稳地落地,轻如鸿毛,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金子晚只是试一?试,没想到这个地下囚牢居然真的还在!他屏气凝神,示意顾照鸿去听。
叮啷作响的铁链声,不成语句的嘶吼声,还有?扑面而?来的腐烂恶臭的气味。
顾照鸿自然也闻到、听到了,他心一?沉,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果不其然,他们两个握紧武器走过去,发现了成百上?千的壁中?笼还有?被关在壁中?笼里的尸僵!
金子晚恍惚间有?一?种回?到了八十年前裴昭记忆里的不实感。
顾照鸿却是第一?次见这场景,呼吸间涌入的都是腥臭的空气,咬紧了后槽牙。
他虽然有?预感现在出现的尸僵与竹心脱不了干系,但等到真的眼见为实的这一?刻,心里的怒火依旧无法平息!
这些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一?条条生命!
无论是竹河还是竹心,都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
他们如此,竹间楼的其他人呢?竹河是竹心的祖父,那竹心的父亲呢?同样?作为竹间楼的传人,他是不是也做出了同样?的事??
竹间楼书房下的这个囚牢里的血,染了多少年?
顾照鸿牙根咬得都酸,脸色沉沉,是翩绯然看到都要吓哭做噩梦的那一?种,他刚要说什么,金子晚却眉头?一?皱,把食指放到了唇上?示意他屏气静声。
顾照鸿很快知道了原因,有?人来了。
起初他以为是竹心,因为这里离碧砚山并不远,算算时间,竹心也该回?来饮血了。但后来他又觉得不是,因为呼吸声是两个人的。
下一?刻,一?个声音传来:“六十年过去了,你终于肯带我来这儿了?”
金子晚眉心一?跳。
老熟人。
第二个声音他们就?更熟悉了:“可你也没有?让我带你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