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古代架空]——BY:青色兔子

作者:青色兔子  录入:04-12

  “子脩今年二十有四,朕小你七岁……”刘协回身看向曹昂,笑道:“咱们君臣二人努力活久一些,应当还能看到那一天。”
  曹昂一愣,他在皇帝两阶之下,此时仰头望着皇帝的笑脸,也笑道:“是,那臣便努力活久一些。”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山顶的道观。
  这东山的道观,便是当初王允设计伏杀吕布之所,只是最后吕布逃出生天,王允却被吕布一|□□死。当日道观中的满地血痕已然消失,观中布幔、墙上灰粉,都重置了新的。今日皇帝要来,道观外也早已布防,道观内的道士们也都各在其位、不敢擅动。
  刘协与曹昂宛如进入了无人的道观,沿着清幽的小路,绕到道观后山。
  已是傍晚时分,天上霞光无限,而此山虽然只有百丈之高,此时却因为天气的缘故,在后山起了重重的雾气。两人在观后,望向山下,只见层层雾气之下,乃是莽莽山林,只疑身处仙境,与那万丈霞光同在。
  刘协深吸一口空气,肺腑间充满了水汽与草木清香,顿觉心旷神怡。
  曹昂留意着皇帝脚下,恐他踩到碎石有危险——其实早知皇帝要来,道观中已洒扫得干干净净,连大点的土块都难以见到,更何况是碎石。
  “等到国泰民安、海清河晏那一日,咱们君臣二人来这东山道观,修一修神仙道,也是不错的。”刘协玩笑道。
  曹昂见皇帝踩着石阶,已是探身往栏杆外去了,有些担心,便抬手要扶他下来,口中笑道:“臣求之不得。陛下,不如去楼上观景?”
  刘协却不用他扶,仗着这具年轻的躯壳身手利落,反身一跃而下,哈哈一笑,道:“子脩慌神了——朕难道还能掉下去吗?朕知道轻重。”他也没有上楼,就在一旁的小亭子的连凳上坐下来,背倚亭柱,遥望着漫天云霞,忽然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有一件事,朕当时一时心软,此刻却有些后悔。”
  曹昂站在亭子外,接口道:“何事?”
  “玉奴想在军中做事,这一点你知道吗?”刘协虽然私下给冯玉改了“狸奴”的字,与旁人提起来却仍以“玉奴”相称。
  曹昂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想了一想,却又点头,道:“他有此想,也在情理之中。”
  “朕当日知道时,也与你一般反应。”刘协叹了口气,“朕便答允了他。苏危叫他在中军做校尉,也是谨防他有不测之意。玉奴如何能不明白?这却又与他的心相悖了。因此大军出城前一夜,玉奴又求到朕跟前。”
  “他不肯做中军校尉,却要做什么?”曹昂思量着冯玉的性情,“难道是要做先锋?”
  刘协苦笑,道:“他若是肯做先锋倒也好了。”他顿了顿,“朕之前在杨彪府中发作了一顿,其中有些话原是骂士孙瑞等人的,谁知道当时玉奴跟随在侧,倒是叫他听到心里去了。”
  那日杨彪府中,刘协面斥士孙瑞等人,那话自然是怎么戳心怎么来,其中有一段刘协要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学一学苏秦张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合纵连横,不费一兵一卒,而降百万之众。
  “你们当中,若有一人有他们半分本事,朕又何必发兵益州?”——便是这一段话,落在了冯玉耳中。
  刘协此刻对曹昂苦笑道:“朕原是骂士孙瑞等人的,谁知道玉奴在旁多心了。”
  曹昂真的惊讶了,“他要学苏秦张仪?”
  “朕现下想来,也为他悬心。那夜他在未央殿中跪求,朕一时心软……他从汉中过,至今已有两月没有消息传来。”刘协想到那夜宫灯照耀下,冯玉落泪的模样,为着冯玉的面子没有对曹昂说这一节,“你们四人在洛阳就陪伴在朕身边,如今也有七八年了,朕非草木,焉得不关心?”
  曹昂想了一想,道:“此事虽然危险,但玉奴也并非没有成算之人。况且他姿容不凡,虽然他心中不喜,但果真遇上危险,也多能逢凶化吉。”他微微一笑,又道:“否则玉奴又如何能说动陛下呢?”
  刘协一噎,摸摸鼻子,笑道:“同是在朕身边多年,怎么旁人都不及子脩性情安稳呢?”
  曹昂垂眸,掩下心绪,轻声道:“臣不过痴长他们几岁罢了。”
  *
  益州永宁郡。
  此地原本是巴郡的一部分,兴平元年,新来的州牧刘璋将巴郡一分为三,其中江州至临江便改名为了永宁郡。
  此刻临江北岸的商贩洗衣妇中忽然一阵骚乱,人们纷纷避让。
  原来是来了一伙轻薄少年。
  只见这群少年,个个头插鸟羽,腰系铃铛,携弓挎箭,一路走来,叮铃作响。他们坦然走过人们让出来的路,偶有几人还随手从商贩未来得及收走的摊子上捡两枚果子。众商贩虽然心中不忿,却还要堆出笑脸来,待他们走过后,才摇头叹息.
  “嗐,这帮子锦帆贼!”
  这些少年才不管人们怎么说,径直上了岸边相连的轻舟。
  那停靠的轻舟,竟是以锦绣维系的。在这样的战乱之时,可见船主人的豪富。
  为首的少年小心挑开轻舟帘幕,弯腰探身进去,笑道:“甘大渠帅,还看书呢?”
  甘宁斜卧仓中,正按着一本《左传》苦读,恰好遇到一字,怎么都记不起念什么来,忽然被打断,大感不悦,翻身而起,一把揪过少年头上的鸟羽,骂道:“老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打扰老子读书!”将那鸟羽往仓内火炉上一燎烧化了,又道:“早叫你们把这鸟毛拔了,铃铛也解了,叮叮当当吵死人!”
  沈弥挠挠头,有些心疼得看着被烧成黑棍的鸟羽,这可是他精心挑选的。他瘪瘪嘴,道:“这不都是当初跟渠帅您学的吗?如今您捧起了书本,嫌弃兄弟们轻浮了。那您是成长了,但兄弟们那不是……还年轻嘛。”
  甘宁眼睛一瞪,骂道:“你说谁老了?”
  “不是,不是,”沈弥忙笑道:“弟弟不是那个意思……那什么……”他忙转移话题,“弟弟这次是来请渠帅的,娄发来信,说他这次在江中又盯上了一队富豪,随从足有百人之多,是笔大生意。请您去亲自坐镇呢!”
  甘宁重又躺下来,翻开书,“老子不去。”
  “这……”
  “老子好歹也二十的人了,以后不带着你们瞎胡闹了。”
  沈弥大惊失色,在旁边跪下来,觑了一眼老大手中的书,一页字不认识一半,嗫嚅道:“老大,这书到底有什么好看?把你的魂儿都勾走了。如今连弟兄们也不要了吗?”
  甘宁踹他一脚,“跟老子这哭天抹泪装女人呢?你怎么不想想以后?咱们劫船的名头已经响遍益州与荆州,各处也有派人来跟老子兜搭。老子暂时还没想好跟哪一处做官,先读点书,做好准备。”又道,“等老子做了官,还能忘了你们?你也快回去读点书,换身行头,以后跟着老子出去,不要丢了老子的人。”
  沈弥傻乎乎听着。
  忽然就听船外又快步来了一人,那少年隔着帘子道:“渠帅,不忙过去娄发那里了。娄发说大生意黄了,那人看着侍从众多,劫下来一看,却满船舱都是竹简书籍。”
  甘宁闻言,却是眼睛一亮,起身拔剑,出了船舱,斩断系船的锦绣,毫不心疼,问道:“娄发在何处?”
  “就在临江三段处。”
  甘宁这便命人摇起轻舟,借着水势,迅疾而去。他赶到之时,就见江心倒扣着几只沉船,被沉船所阻,有十几只木箱浮沉在水面上,其中有几只木箱破损打开,露出里面密密的竹简来。
  “把东西都给老子捞上来!”甘宁不等船停靠,一大步跳到娄发所在的船上。
  娄发正扳着甲板上一位浑身湿透的华服少年看,有些犹豫,“这人杀了着实可惜……”自来杀人越货,他们在江心抢了财物,自然没有留下事主寻仇的道理。
  但是这少年实在美丽,叫娄发这样的莽汉也觉难以下手。
  甘宁上前来,俯身正对上那少年寒玉般的一双眸子,不禁也觉惊艳,倒是明白娄发为何下不了手。他推开娄发,伸手捏住少年右手,将他手指掌心细细捻过,摸到他食指与中指间微硬的肌肤,便知道这少年必是常年执笔;而掌心的一层薄茧,则说明少年也习武。少年样貌不似本地人,身着华服,又侍从众多,且能随船带了这许多书,想必是世家大族子弟,兴许也是避战乱南下的。
  甘宁心中有了计较,便扶少年起身,宽衣为他披上,哈哈一笑,咬文嚼字道:“小人姓甘,名宁,字兴霸。手下莽撞,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勿怪。公子看着不似本地人,来此是探亲还是寻友?小人在这永宁郡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众人都唤我一声渠帅,兴许能帮得上公子。”
  那少年拢紧了身上锦衣,垂眸似是在忍气,静了一静,落水冻得青白的双唇一动,轻声道:“在下自长安而来,确有事相求于……甘渠帅。”
  这少年正是冯玉。
  当日冯玉在长安,于苏危军中领了中军校尉之职,但他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么会不懂——苏危并不是如常用他,而是更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这对于旁的世家子弟也许是寻常事,对于冯玉来说却像是一种羞辱,他又想到皇帝那日在杨彪府中所说的话,更觉寝食难安,终归还是在大军离城前,于未央殿中向皇帝讨了这样一桩差事来。
  冯玉独领轻骑百人,先于大军,自汉中入永宁郡。他陪伴在皇帝身边,早已见过张鲁,在汉中没有遇到阻碍,一路顺畅,甚至沿途还收拢了许多流失的书卷,待到顺临江入永宁郡,谁知道却在江中遇到了水匪。跟随他的侍从,虽然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但在这水上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冯玉受伤落水,沉浮之际,遥想起长安城里的君王,没有悔意,尽是满腹遗憾。
  谁知这伙水匪中冒出来一个像是头儿的家伙,举止轻浮,说起话来也不伦不类,然而……不妨一用。
  冯玉与甘宁各怀心思,就在这益州永宁郡中,以兄弟相称,暂且相处起来。
  冯玉见这甘宁,虽然锦衣玉食,豪富奢华,但掩不住骨子里的粗野蛮横,难怪这永宁郡中都唤他“锦帆贼”。而甘宁见冯玉虽然落难,孑然一身,但日常言谈,见识气度,都不似寻常人,不禁越发称奇。
  甘宁最初救冯玉的想法很简单,白捡一个教书先生不说,说不得还能借一借少年自远方而来的见识,判断一番益州形势。
  “这句是什么意思?”甘宁《左传》已读到尾声,指着其中一句,不解其意,便问于冯玉。
  冯玉看了一眼,见是《晋楚鄢陵之战》篇尾声的那一句“《周书》曰:‘唯命不于常。’有德之谓。”便解释道:“这是范文子劝谏晋厉公的话,引了《周书》中的话,天命并非恒久不变的。有的人才配享天命。”他想到如今天下的形势正合了这句话,不禁心中一动。
  “多谢玉兄。”甘宁愈发觉得留下此人是对的,虽然比冯玉年长,但敬重他学识气度,反倒以“兄”相称。
  “甘渠帅派往别驾处问讯的人,可回来了?”冯玉给自己改了个姓,告诉甘宁,自己姓荀,名荀玉,乃是益州别驾荀攸的族侄,为避战乱南下投奔,谁知道却在临江遇到了娄发一伙人,这才落难遇见甘宁。
  甘宁倒是没有怀疑,这个身份与眼前的少年的确也配得上,只是道:“玉兄不要着急,我已经派人去了,但是别驾所在,距离咱们永宁郡还远着呢。再说,就算到了府门上,你那族叔也未必立时就见……”又道,“怎么又叫我渠帅?还是叫我‘兴霸’亲切。”
  冯玉垂眸不语,疑心这甘宁并不想放他走。因为说到底,甘宁手下的娄发杀了他的侍从,这梁子是结下了。若冯玉是甘宁,也得掂量掂量,这位别驾的族侄一旦得势后,究竟是要报恩还是报仇。
  屋内一时沉寂下来,恰好有人唤甘宁出去,说是来了客人。
  冯玉隔窗望了一望那几位客人,神色思量,待到甘宁再回来时,冷不丁问道:“兴霸兄,今日这几位客人是从荆州来的吧?”
  甘宁不曾防备,面上一愣,便已无形中回答了冯玉的话,索性也就不再掩饰,笑道:“玉兄真是高人,这都能看出来。”
  “兴霸兄这里倒是热络,昨日刘璋的人才走,今日刘表的人又来。”
  甘宁听他直呼两位州牧姓名,却并不觉得奇怪,他救的这位小兄弟是有些清高放诞,况且他们游侠说起浑话来,对皇帝的名号都毫无敬意,更何况是区区州牧。
  甘宁闻言却很欢喜,咧嘴笑道:“老子……我、我不曾骗玉兄吧?在这地界,刘璋、刘表都得看我面子,如今都来拉拢我哩!我看你也别去找你那族叔了,你既然说是族叔,又不是亲叔父,这投奔了去,人家未必对你好。你跟着我,等我选定了去哪里做官,你也跟着上任,有什么事情提点着我。做官的人都精明,不比在水上混更容易,有你在旁边看着,别叫我落在别人的坑里。”
  冯玉心中一动,铺开一张新纸,缓缓坐下来,道:“两边都拉拢你,这话怎么说?”
  甘宁对这个孑然一身的外乡客并不避讳,此刻又要讨他主意,忙道:“刘璋那边派了人来,说要请我领着兄弟们都去州府,做个都尉。今日那刘表处来的人也说,要我反出益州,到他们荆州做官去。这不是两边都拉拢我吗?”
  “那你怎么想?”冯玉细细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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