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撩到你的宿敌[古代架空]——BY:结罗

作者:结罗  录入:04-24

  这句话完全出乎意料,沈行一愣,冯映继续道:“朱修媛家世单薄,温善纯良,又与人为善,平日也从未和沈公有过纠葛,沈公不妨把小皇子当做今夜往生的赵王看待。”
  察觉出话里那股诡异的不祥,沈行咬了一下拇指,血又往外涌,冯映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咬,从怀里取了药粉洒在被他啃得破破烂烂的指甲上。
  沈行盯着他动作,直到冯映收回手,沈行心内疑惑压过了怨毒,眼神里那股疯劲儿微微去了些。
  “你与令兄合力,以你的才能根基与君上的能为,足以镇压北齐。”他咳了一声,“沈公权谋机变当世一流,只是限于宫闱而已,但是现在沈公已经有从政经验,君上乃是天下无的帅才,你们兄弟相辅相成,足以和塑月抗衡。”
  “……”冯映在说什么?他的意思……沈行不禁仔细打量他,车内烛火晦暗,冯映一张面孔看上去带着一种金纸色的死气。
  沈行悚然一惊,脑内有了个想法,却自己都不敢信,本能地往后撤了撤身。
  冯映看他,唇角一勾,一双眼睛鬼火一般地亮,在黎明晦暗中鬼气森然。
  他柔声对沈行道,对,沈公,我在交待后事。
  “后事?!”沈行一惊,这人疯了?他现在控制王城,国主之位唾手可得,他在交代后事?他到底在说什么?
  冯映又笑了笑,伸手抓住他腕子。
  冯映的手冰一样冷,像是死人的手。沈行无端抖了一下,冯映微微倾身,从上往下凝视着他。
  他知道冯映要做什么了,沈行觉得自己是一只被猫盯住的老鼠。
  冯映的声音清润动人,他慢慢地道:“……切记,把所有军权交给君上,不要做任何干涉,粮草兵饷不能加税,国主积怨太久,一动民众,国本立刻动摇——从宗室和名门豪强那里榨,动手前不动声色,一旦动作务必斩草除根。”
  ——动弹不了,也无法移开视线,沈行被他的阴影所笼罩,睁大一双妩媚水眸,汗珠从鬓角成串地滚了下来。
  冯映又叮嘱了他十数项事宜,最后唇角弯了弯,毫无一丝烟火气地道:“国主回城,立刻杀了他,扶立小皇子登基。”
  吐出弑父的可怖话语,冯映慢慢直起身,松开了沈行的手腕。
  他白皙指尖悄悄扫过袖里那张令谕,面上笑容温润,“……我本来就活不长了。”
  冯映那张清雅绝伦的面孔上现出了一种又优雅,又飘忽,带着一种疏离温柔的表情。
  “横波一死,北齐与塑月再不可能无血合并,而阳公一死,塑月再无良将——塑月不可能再等下去了。等下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等我登基,休养生息?给自己征伐增加难度?显仁帝跟叶骁都不傻。到时候我愿意降,满朝权贵愿意降,周围列强呢?荣阳、北狄、沉国、甚至于西魏这种豺狗都会跳上来撕下一口肉。权贵在成安京内二王三恪,降降爵位而已,一样醉生梦死,那你想过百姓会怎么样么?他们供养天下最无用的一群蛀虫,被杀、被抢夺、被贩卖的也是他们,黎民何罪?”
  沈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冯映拿帕子掩住口,又咳了几声,苍白面容上泛起一线病态的嫣红,“那莫不若北齐先手,如果能趁这次机会除掉叶骁,重创塑月,那北齐可得二十年休养生息,那时候也许北齐还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
  而这一切的关键,是沈令。
  冯映凝视着他,“以君上之能,他倒向谁,谁就会赢。”
  冯映轻声道,声音带着一种亡灵一般的诡秘,“那……拿什么让君上倒向北齐呢?什么东西,会比他所深爱,给了他尊严的叶骁更宝贵呢?”
  沈行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冯映像是在梦呓:“守我河山故土,需借孤头颅一用。”
  沈行睁大了眼睛,他近乎于惊恐地看着冯映——在这一刻,他完全不能理解冯映。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未知的,不折不扣的怪物。
  为了抵抗那股不断从身体内部窜上来的恐惧,他尖锐地笑了一声,“呵,我要是不听你的话呢?”
  “你不会的。”冯映的语气越发温和,他看沈行的眼神甚至开始带了点儿宠溺,“因为你不想死。”
  沈行刚要开口,冯映不徐不疾地继续道:“皇贵妃死的时候,你或许想过死,但是你现在不会了,我刚才给了你另外一条路。你可以杀了国主,向皇室、向整个北齐复仇,然后你可以抹掉皇贵妃在历史上的名字,把她作为你的妻子,与你一起合葬——在这个你所统治的国家。”说到这里,冯映那对素色清寒的眸子微微眯起,他的面容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车顶琉璃盏摇曳明灭,他整个人在这一刹那,看上去像是个早就死去,苍白的鬼魂。
  “沈行,你一定会按我说的做,不然……”他不带一丝人气地温和微笑,“你就会死。”
  冯映的手掌抵上他的心脏,胸腔里剧烈跳动的肉块不断拍击着冯映白皙的掌心,“你一个时辰前是真的不怕死,但是我给了你诱惑之后,现在,你是真的不想死。对么?”
  这个男人手中有无数根黑暗而无形的丝线,从他白皙冰凉的指尖连接到每个人内心最黑暗的地方——
  只要冯映想,他可以操纵任何人。
  在这一瞬间,沈行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他到此为止的人生里,遇到的最可怕的怪物——他之前怎么以为他能赢过冯映呢?他从哪里来的自信?
  被那双眼睛凝视着,他不能反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战栗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冯映柔声道,摸了摸他的头。
  他拒绝不了这个诱惑,他也根本不能反抗冯映。
  马车停下,外边是东宫,太阳正从东边慢慢爬上来,冯映下车,背日而立,烈烈长风中广袖翩飞,乌发素衣,趁着一张清雅绝伦的面孔,翩若惊鸿,仿佛随时都会羽化而去。
  他对沈行一笑,躬身一揖,“从今以后,北齐江山,多赖沈公了。”
  下部为君死(完)

  第七十六回 拔剑起

  
  终卷故人长绝
  第七十六回拔剑起
  冯映死在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
  冯映清晨沐浴更衣,换上素白衣裳,宫人刚把小皇子抱到他身前,沈令便到了。
  他看着疾步而来的男人,微微一笑,招呼他一起去看襁褓里的幼儿,告诉他小皇子是前夜生的,母子均安。
  沈令只略略扫了小孩儿一眼,礼貌地敷衍了两句,便紧紧盯着冯映,“殿下一早召我来此,有什么事么?”
  一早便有人到监国府请沈令去东宫,沈令吓了一跳,他知道宫里闹天花,生怕冯映染上天花,一路急奔而来心惊胆战,现下看到冯映平安无事,心里才放下。
  冯映让人把小皇子抱走,招呼他在茵褥上坐下。
  冯映今日素衣素袍,素袜素鞋,没有带冠,只是用一条纯白的丝带把漆黑长发绾在身后。
  白的衣,黑的发,他像一帧影子,又似一副水墨的人像,全身上下,唯一的颜色便是淡到几乎无色的嘴唇。
  沈令倏忽有种错觉:面前这人其实早已死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缕残魂。
  沈令把莫名的不安压了压,看着跪坐在自己对面的冯映。
  北齐的太子安静地笑了笑,向沈令奉上一个信盒。
  ——在看到那个信盒的一瞬间,沈令指尖闪过一阵针刺一般细弱的疼痛。他心内忽然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他唤了一声殿下,冯映没应,只是笑着看他,他陡然觉得手中盒子重逾千斤。
  他费力地打开盒子,取出了里面的信笺。
  那是一封加盖了叶骁行印,要求北齐即刻秘密处死冯映的信——
  沈令仔仔细细看完,把那封信折好,重新放回去,平静地看向冯映,“这是假的。秦王不会下这样的手谕。”他侧头奇怪一般看了一眼冯映,唇角居然有一丝笑弧,“叔靖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横波和阳公都死了。而监国并不愿意看到我登上北齐国主的位置。”冯映温柔地拍了拍沈令的手,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现出一缕宁和的微笑。
  冯映说出了和叶骁一样的话——
  沈令看着冯映,过了一会儿,慢慢地道:“……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那……君上可知,这次殿下前往何处么?”
  沈令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一蜷——他不知道。
  叶骁爱他信他不假,但绝不会让他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也是真。
  心内的笃定开始慢慢往下剥离,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沈令表情空白,他盯着那张信笺片刻,重把视线调回到冯映身上,他干涩地道:“……这么重大的事,怎么可能只有秦王一个行印?”
  冯映漆黑眸子看了他一会儿,“君上大概还不知道吧……烟姬和赵王昨夜双双薨逝。”
  “……因为天花?”
  冯映点头,“君上可知,皇贵妃母子所染天花从何处而来?”他顿了顿,定定看着沈令,眼神中带着同情的神色,“他们所染的天花,来自于列古勒秋市的货物。”
  沈令心内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笃定轰然崩塌。他面上血色刹那褪尽,搁在膝上的手紧紧握住,指甲刺入掌心,“……殿下是何时收到这封密令的?”
  “……今早。”
  沈令想,这是斩草除根的法子。在小皇子出生前,先杀烟姬母子,然后再杀冯映,北齐王室成年男嗣全部断绝,只剩下一个刚出生,母家毫无势力的皇子,可不就任由塑月拿捏,要杀要留随意?
  沈令脑子生疼,筋脉突突地跳,整个人从内往外的一阵冷一阵热。
  他心里想,这绝不是叶骁下的命令,他不会这么做的,可他心里另一个声音冷冷地说,为什么他不会这么做呢?
  是啊,为什么他不会呢?叶骁愿意为了塑月做一切。叶骁有理由这么做,他也会这么做。
  所以他选了这个绝佳时候,人不在成安京,只用一道行印,既算后来出什么纰漏,也方便推脱。
  沈令想到这里,忽然抖着声音笑了一下。
  然后他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
  沈令眨了眨眼,看到冯映对他微笑,柔声叹道:“我本来只想见君上一面,交托一下后事,想得少了,为君上添烦了。”
  他面上的笑容清和安乐,沈令就怔怔地张了张嘴,近乎无声地唤了一声,“殿下……”
  “嗯。”冯映笑笑,他直起身体,双膝点地,越过案几,将沈令抱在怀中。
  雪白广袖流云一般铺开,北齐的太子宛若云絮,拥抱住了沈令这只在冷雨中湿透了的鹤。
  他说,君上,你就当没看到这张令谕罢,你什么都不知道。
  青年像是安抚小孩一样拍了拍沈令的脊背,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像是有些满足的喟叹,“早些晚些罢了,横波一死,我也一定是要死的。”
  听到横波的名字,沈令浑身剧颤,冯映直起身,轻轻咳嗽几声,重整衣袖,凝视着他的眼睛,端端正正伏下身去,额头抵上自己自己手掌,沉声道:“罪臣冯映,应令伏诛。”
  他雪白的衣衫仿佛一朵盛大的而美丽的丧花,徐徐铺展。
  沈令忽然明白,冯映为何一身雪白素衣,披发未冠——
  他准备赴死而去。
  沈令看着冯映慢慢起身,他一把握住他腕子,他惶急地唤了一声,“殿下!”
  冯映安静地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沈令只觉得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绝望似的摇着头,“……不要死……”
  “然后呢?”沈令像是看一个小孩一样纵容地看他,“逃么?可往哪里逃呢?丢下北齐、丢下人民,就为了我一条性命?”
  沈令的手指一点一点抓紧,语气里带了一种痛哭的惶急,他摇着头,“殿下,你不能死,没有你,北齐就完了……总有办法,我们总有办法的!”
  “……”冯映仰头笑了一下,他生得单薄清瘦,动作时候白皙颈子拉出一条优雅柔软的弧度,带着一种薄命的好看。他看着屋顶藻井片刻,重新垂下头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沈令,小声地道:“君上,你太用力了。”
  沈令连忙松手,然后他就愣住了。
  他看到冯映微微咳嗽,唇角溢出了一丝漆黑的血。
  冯映拿帕子擦了一下,满怀歉意地看着沈令,轻声道,君上,对不住啦,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喝下毒酒了。
  沈令呆呆地看着他,冯映又咳了几声,血从帕子上淌下来,滴到他雪白的袖子上,惊心动魄,他笑了笑,“……还好我不怕疼。”
  “殿下!”沈令发出了一声惨叫般的嘶喊,冯映再撑不住,软软向前倒去,正倒在沈令臂弯中,沈令只觉得身体内部像是结冰一般的冷,心脏却跳得仿佛要从腔子里迸出来。
  冯映一边咳着血,一边攥住了他的袖子,“……我死后君上先不要发丧,待秦王回来,再行处置,不然怕王都不稳,多有不测……”
  沈令无助地拿帕子为他擦拭,结果血涌得越来越多,冯映咳笑着,“对了……最后还有一请,君上刚才看过小皇子了,咳、稚子弱女无辜……求君上尽力……咳、周全他们母子性命……”
  沈令脑中一片滚烫的空白。
  怀中人气息渐渐弱下去,他看到那只苍白纤瘦的手忽然握住他的袖子,冯映轻轻地说:“……烦请君上,待我死后,取我头颅,以安塑月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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