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征跟着那胡人在巷子里转了几圈,眼见着他跳进一间院子,元征追过来时,那人却失去了踪影,凭空消失似的。他皱了皱眉毛,逡巡几圈,终于在枯井旁发现了几滴血迹。
胡人消失在了井里。
元征盯着黑黝黝的井底看了几眼,直接攥着打水的粗绳跳了下去,竟发现井底藏着一条狭长的地道。
地道昏暗,尽头是一间地窖。
元征捏紧剑柄,打开地窖的一瞬间,一柄弯刀直接劈了过来,两兵相交,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胡人盯着他,露出个恶狠狠的笑,操一口半生不熟的中原话骂道:“不知死活的小子!”
元征冷冷道:“蛮夷鼠辈。”
二人动起手来,元征拼着一口气,想将这胡人拿下。
胡人找着这么条密道必有远谋,元征心思转的快,他知道整个北境的人都瞧他们不上,可元征不在意,他只想让岑夜阑好好看看,狠狠打他的脸。
元徽别的不行,武功却是顶好,他的武学造诣是他舅舅孟昙亲手磨出来的。元征自幼丧母,孟昙总想着让他多一分自保之力,争气些,将来帝位争夺也有一搏之力,结果元征后来和人打架的确是从来没有输过。
二人对了几十招,胡人折身又跑,二人瞥战且追,一扇木门不堪重力被劈开,元征才发现地道尽头竟通这么一间旧屋子。
一出木屋,天地辽阔,他们已经出了瀚州城。
眼见着胡人不敌元征,落了颓势就要被他拿下,却见那胡人仓促闪避之余,吹响了脖子上挂着的骨哨。
骨哨声急促尖锐,如夜鸦啼哭。元征眼神一冷,剑尖直挑胡人手腕,生生斩了下去。胡人惨叫一声,骨哨伴随着整只手掌都跌在地上,元征倾身抓着胡人衣领一剑就要将人击晕。
突然,不知何处出现了四人,当中一人说:“殿下,快回城。”
元征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亮了令牌,正是岑夜阑的。
另一人道:“这是胡人的传讯骨哨,周遭必有埋伏。”
元征瞪了他二人一眼,又恨恨地盯着胡人看,不得已,只好弃了。
天色已经擦黑,元征鼻尖似乎还能闻到胡人弯刀的血腥气,胡人果真埋伏了许多人,元微跑出不久就有人追了过来。
胡人似是知道了元徽的皇族身份,穷追不舍,要生擒他,一路险象环生,所幸元微夺了匹马奔逃。
元征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北境入夜东南西北都难辨,逃得迷失了方向。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岑夜阑,根本就是废物,方靖也不中用,这么久了,还没带回援兵。瀚州城外是荒漠矮丛,山也光秃秃的,根本无处可藏。
元征的马不堪疾行,折了腿,不留神,整个人都从马背上翻下来,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扯得身上伤口更疼。
他将自己藏在沙丘后,闭了闭眼,不期然地竞又想起岑夜阑,脑子里浮现那张冷冰冰的脸,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是胡人的铁蹄。
元征咽下嘴里的血腥气,心想,完了。
姓岑的真是徒有虚名,废物,他要是死在这鬼地方,做鬼都得拖着岑夜阑。
冷不丁的,有人攥住了他的肩膀,元微反射性地提剑就要刺,一把冷淡的声音传入耳,“别动。”
第4章
圆月当空,尚是深秋,北境入夜之后就冷极了,二人却全无察觉。
岑夜阑带着元征杀了出去,玄衣银枪,朱红缨穗。
他那张脸于胡人而言,就是极好的威慑。曾有胡人道,岑夜阑是战场上的修罗鬼刹,见了他,战马肚子都要颤一颤。可与之而来的,却是诱惑,岑夜阑的人头值十万金。
可绕是岑夜阑,双拳也难敌四手,二人骑了马在荒野上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人甩开。
元征说:“也不知多带些人出来,单枪匹马还以为你多能打。”
岑夜阑不看元征,淡淡道:“比不得殿下孤身入虎穴。”
他心里是有气的,话里透着刀锋似的锐气,将元征堵得愣了愣,恼羞成怒:“你!”
元征眉宇间有股子跋扈和年少的轻狂,冷冷道:“要不是我,你能知道城里那条密道?届时胡人入城,将整个瀚州不明不白地丢了,你万死难辞其咎!”
岑夜阑转头,看着元征,不咸不淡地道:“那末将可真是多谢殿下。”
二人对视几眼,两相厌,不约而同地转开了眼。
岑夜阑说:“下马。”
元征挑了挑眉,却见岑夜阑已经翻身下了马,朝前走去,这才发觉,他们面前竟是一小片绿洲。
元征道:“为什么不回城?”
岑夜阑看了他一眼,说:“荒漠夜里难行,容易迷失方向,等天亮了再回去。”
走进小绿洲深处,里头竟有一片湖,水光粼粼,汪汪润润地透着水汽。岑夜阑提着枪走到了湖边,坐了下去。
元征狼狈得很,身上锦绣衣裳已经破了,沾着血,他拿手舀了把水,将脸洗干净了,方想着脱上衣。
岑夜阑扫了眼他身上的血迹,不做声,朝他扔了个瓷白小瓶子。元征准准接住,掂了掂,揭开,是创伤药。
少年人躯体白皙,不是纨绔的白腻柔软,反而透出年少独有的勃勃力量感,小豹子似的坚韧漂亮。他就这么当着岑夜阑的面把上衣脱光,血水干涸,撕下来时不可谓不疼,元征瞧见岑夜阑的目光,却忍了忍,没有吭声。
“过来,”元征命令他。
岑夜阑没动。
元征不耐烦地说:“给我擦药,有没有点眼力劲儿?”
岑夜阑慢吞吞地走了两步,从他手里拿过白色药瓶,年少的皇子被人服侍惯了,老神在在地等着他。
二人从未这般近过,元征低下眼睛,竟然发现岑夜阑右眼角下生了一点小痣,眼睫毛长,垂落时,有种异样的温驯柔和。
元征鬼使神差的,很想摸一摸,念头蹦出的瞬间,药粉泼上伤口,顿时疼得抽了口气,怒道:“你就不能说一声?!”
岑夜阑抬起眼睛,冷淡地看着他,清汤寡水似的,好像方才的心悸只是惊鸿一瞥。元征想,刚刚真是见鬼了。
挨得太近,元征竟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看了看岑夜阑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他那身死气沉沉的衣服,委实看不出受伤的迹象。
元征突然有了点被人救的自觉,有点儿别扭,装作不在意地说:“你受伤了?”
岑夜阑过了一会儿才说:“小伤,无妨。”
元征哦了声,不经意偏过头,正看见岑夜阑微微皱着眉,有几分隐忍的不自在,像是极不习惯和人这么亲近一般。他突然伸手抓住岑夜阑的手腕,岑夜阑猛的抬起头,反应大,竟险些将元征推下水里去。
元征额角跳了跳,盯着岑夜阑,岑夜阑坐直了身,说:“对不住。”
他嘴角露出几分玩味的笑容,“岑夜阑,你在怕什么?”
岑夜阑冷静地说:“末将只是不习惯和——”他扫过少年人赤裸精瘦的胸膛,“不习惯太亲密的接触。”
“亲密?”元征丝毫不在意,反而逼近岑夜阑,二人呼吸可闻,“这叫什么亲密,这世上还有更亲密的,岑夜阑,你没体会过?”
岑夜阑忍了忍,冷冷道:“殿下,自重。”
他越是这般冷冽不可犯的模样就越激起元征骨子里的恶劣,他慢慢地说:“岑夜阑,你今年三十了吧,府里连个女人都没有,是不好女色,还是不行?”
“难不成喜欢男人?”元征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探究地打量岑夜阑,那眼神看在岑夜阑眼里,几乎无法忍耐。
岑夜阑想甩开元征,元征却抓得紧,咄咄逼人,笑道:“还是有什么隐疾?”
“总不成岑大将军是个女人吧。”
“元征!”岑夜阑冷声警告,二人动作渐大,你来我往间竟动起了手,元征浑得很,招数也浑,一股子要钳制岑夜阑的劲儿。湖边石头滑,二人不留神,咕咚一声齐齐落了水。
湖水又深又冷,岑夜阑是个旱鸭子,入了水,被元征纠缠着,呛了几口水,头昏脑涨的,下手就失了理智,拳头砸在元征脸上时,元征闷哼一声,舌尖舔了舔嘴里的血水,也被激起凶性,拖着岑夜阑不管不顾就往水里灌。
末了,岑夜阑挣扎力道渐小,元征才觉出不对,匆匆看去,岑夜阑脸色煞白,眼睛都闭上了,心里也是一慌。
他将岑夜阑拖上了岸,累得气喘吁吁,浑身都湿透了,身上伤口又裂,当真是又痛又冷。
他盯着岑夜阑,小声地骂了句,支起身,拍了拍岑夜阑的脸颊,“岑夜阑,醒醒。”
岑夜阑没有反应,这人也湿淋淋的,发冠乱了,侧头昏睡着,嘴唇白,竟有几分不可言说的漂亮。元征心里微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右眼的小痣,向下探去,脖颈修长,喉结凸起,确实是男人。
元征目光忍不住往下看,胸膛,下身,岑夜阑在藏什么?他的心跳莫名地变快,想起岑夜阑冷静的神情如镜子般碎裂的模样,喉咙发紧,上瘾似的,非要探个一清二楚。
第5章
岑夜阑已经很久没有过秘密暴露的恐慌感了。他久居高位,身在军营,顶着一张冷险,鲜有人亲近更妄谈作他想。
只有一个元征,有恃无恐又恣意妄为,不怀好意的探究眼神让岑夜阑脊背发寒,好像又回到了幼时。
岑夜阑原本不叫这个名字,甚至不姓岑。
他随的是已故岑老将军的姓。
七岁之前,岑夜阑吃的是百家饭,同街头乞儿无异,在边境颠沛流离数裁。至于他的爹娘,早已死在了胡人的弯刀之下,留下岑夜阑一人,有一口没口的,野草似的在这边境荒凉地长大。
岑夜阑小时候不觉得自己和别人长的不一样,直到他碰见了那个老头儿。
岑夜阑至今记得那双眼睛,浑浊的,贪婪又恶心,看看他时仿佛在看鲜美的肉骨头。
他躲着小解,小小的孩子瘦弱不堪,两只手揪着裤子,毫无防备地一回头,就撞入了那么一双眼睛里。
岑夜阑吓了一跳。
老头儿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个笑,流民,穿得破烂,从怀里掏出个热腾腾的包子,说,小家伙,想吃吗?
岑夜阑看着那个包子,下意识地咽了咽,却扭开头不理他,闷头就要走。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何况,这人的眼神让他不舒服极了。老头儿亦步亦趋地跟着着他,凑过来说,小孩儿你吃啊,阿爷送给你吃,不饿吗?
他靠过来的一瞬间间,岑夜阑寒毛都竖起来了,推了他一把就跑。那老头儿穷追不舍,骂骂咧咧,不知好歹的小崽子。
岑夜阑年幼,吓坏了,被野草一一绊就摔在了地上,还没爬起来来,身上就压了具男人干瘦的身体。
他攥着小孩儿的头发,恶狠狠地笑,你跑啊,不是很能跑么。
我看见了,你个小怪物。他贴着岑夜阑的耳朵,毒蛇似的,五指抓着孩子瘦弱的双臂,喘着气说,长了女人玩意儿的小怪物。
岑夜阑拼命挣扎,却被死死地摁在地上,脸贴着枯草,磨破了也未察觉,只觉那让他恐惧的手顺着腰胯不断往下摸,顿时小兽似的尖叫起来。撕拉一声,裤子剥了,两条腿被强行扒开。岑夜阑听到了那人粗重的喘息,恶心得几乎想吐,却抵不过成年人的力量,全无反抗余力。
绝望之际,身上一松,有人蹲在了身边,摸他的脑袋,说,孩子,没事了,别怕。
岑夜阑惊魂未定,两只眼睛都是泪,望过去,却见个一身甲胄的男人。
他正带笑看着自己,拿手指了指瘫在那儿的老头儿,没事了。
岑夜阑胡乱地抓住破烂的裤子穿上,浑身都似乎还残留着被那人抚摸的黏腻感,不断哆嗦,两只漆黑的眼珠子望着那将军。
岑将军以为小孩儿还惊惶着,又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要害怕。
岑夜阑却看着他插在一边的枪, 开了口,我能杀了他么?
岑将军挑了挑眉,杀人?
孩子有一双琉璃似的眼睛,声音还夹着撕心裂肺挣扎喊叫过后的沙哑,冷漠地说,他是坏人,和胡人一样坏,该死。
岑将军饶有兴趣地说,请便。
岑夜阑爬了起来,拿双手去抱那杆比他还高的枪,新枪重逾二十斤,又冷又沉,岑夜阑却咬牙拔了出来,而后狠狠插在了那人的心口。
血水伴随着一声惨叫迸了出来,模糊了岑夜阑的眼睛,他鼻尖仿佛又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岑夜阑猛的惊醒了,坐起身,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衣服下裳,一抬头,就和元征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少年人抱着双臂,似嘲非嘲地看着他,仿佛他的所有秘密无所遁形。
岑夜阑脑子一热, 愤怒夹杂着惊惶烧成了一把烈火,灼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元征!”岑夜阑怒道。
元征浑不在意,嬉笑道:“恼羞成怒?啧…… 没想到啊,声名远扬的岑将军藏了个这么见不得人的——”
话没说完,一道银光直逼面门,森寒冰冷,裹挟着凛冽的杀意。
纵是元征的目光没有从岑夜阑身上移开也避得狼狈,枪尖硬生生削去了他一绺头发,旋即如影随形紧迫而上。元征这才觉出此前他和岑夜阑动武,这人有多克制。
元征拔剑架住枪身,虎口发麻,嘴里却不饶人,哂笑道:“难怪见了女人就跑,当真是贻笑大方。”
话一出口,银色冰冷枪身砸在胸膛,,元征跌出丈远,哇地吐出大口血,肺腑都闷闷地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