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那红衣女子突然狂笑起来,笑到后来,尾音拖了泣声,最终竟是哭笑不得,“容屠啊容屠,哈哈哈……你看看,你死了他也没把你放在心上,哈哈哈……”
突然,那红衣女子停了笑声,目光变得狠厉起来,“陆渊,你手上亡魂那么多,多少无辜之人,死于你的手上,你每天晚上睡得着么?”
“睡得着。”陆渊冷声道。
容屠是北狄二王子,十年前那场大战他也在,据说北狄二王子虽是个优柔寡断,寡言少语的病秧子,可却是北狄王与王后最宠爱的王子,是未来王位继承人,让他参与北狄与荣朝大战,不过是让他象征性的参与一下而已,可谁知那场战争败得那样惨烈……
陆渊的确没有见过容屠。
那红衣女子被气得语塞,周身雾气凝结,突然癫狂道:“你怎能睡得着?怎能睡得着?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我爱的人死了,你爱的人却能活着!哈哈哈,”那红衣女子双目涌上血红,一身化不开的戾气,“我要杀了你最在乎的人,我要让你像我这般,爱人惨死,永堕魔道,浑浑噩噩无依无靠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只能靠着怨念和恨意活下去!”那语气怨毒,失了一步一婀娜的优雅,此时此刻就是一个怨毒的恶灵而已。
突然以荣琪为中心,四面八方乱矢飞至,荣琪也能听见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正当他准备扯下长带,躲避箭矢时,却有一人从漩涡中将他救起,那人将荣琪好好护在身后,将众矢汇成一个方向,向那红衣女子反击而去。
箭矢刺破红雾,雾气散开,红衣女子竞消失不见了。
“魏仙人,你终于来了!”幽罗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魏闵跟前,在他怀里使劲蹭了蹭,皱着鼻子,委屈道:“陆渊闯了好大的祸,你得好好骂骂他。”
陆渊早已飞身至荣琪跟前,确认无事后,便松了口气。
“抱歉,我来晚了,那日你来冥府找我,我查了一些资料,因此来迟。”魏闵温柔地将幽罗扯开,那日幽罗从一个突然出现的破口处逃了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去搬救兵,因此就去找了魏闵,魏闵料知事情不简单,便告知幽罗赶紧找到太子让他唤醒陆渊,自己这边找些资料了解因果后,再来相助。
魏闵知道事已至此,陆渊难逃审判,他转身便看到了陆渊那关切的眼神,略一皱眉,在来的路上他准备了无数的语言想要好好骂一骂他,可是当他看到了陆渊那样关切紧张的眼神后,他转回了身体,垂首道:“这场幻境就是为了困住你,除非织镜者销亡,不然你出不去。”
“好。”陆渊轻声道。
“好?一开始只是以美梦诱你,一旦你陷进去,再不能出来,你知道等待你的会是什么么?”
“我要让你像我这般,爱人惨死,永堕磨道,浑浑噩噩无依无靠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只能靠着怨念和恨意活下去!”这怨毒的话语再一次沉重的敲击了陆渊的心口。
“现在太子殿下在你身边,他能唤你短暂的清醒,还剩下一天,我们得赶紧破了这个幻境。”
幽罗站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那个女鬼太可怕了。”
“她不可怕,”魏闵略顿而后说道,“心中有爱有执念的人就不可怕。”
“好不容易等她放松警惕现身,如今她躲了起来,再让她现身怕是很难。”陆渊说道。
魏闵抬眼看了陆渊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像是铜镜一般的物件。
“通灵镜?”陆渊意外道。
“嗯。”
通灵镜是冥府内官员皆有之物,主要是为了方便远距离沟通,冥府内众鬼繁多,管理起来十分麻烦,上下级间对接政务,主要也是通过通灵镜来实现交接沟通,也的确是省了不少麻烦。
“等我先问一下冥离境掌司,流魂容屠现在何处?”魏闵道。
冥界有三境,冥生境,冥亡境以及冥离境。人死后魂归冥界,由判官根据鬼魂生前事迹判断其善恶,入何种轮回道,但是世人多痴缠,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入轮回。
人死了并非是真的死了,大多在人世间仍然留有期盼,与生前人约好共入轮回相守来生,这样的人就会进入冥离境,在此境等心中所候之人,然后共赴来世。
若找到“容屠”,那么至少能知些因果。
通灵镜打开,搜索了通灵记录,找到冥离境掌司,却是半天也无人应,重新唤了一次,仍是无人,如此来回三次,灵镜终于有了反应。
“魏判官,找本掌司有何事啊?”只见一位画着大浓妆的明艳女人打着哈欠,无聊道。
“请问贵境中可有一位名叫‘容屠’的登记在册。”魏闵恭敬道。
“你等下哈,我找找。”说完,便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一页一页懒懒翻找着。
幽罗在旁边看得着急,在一旁催促道:“掌司大人,麻烦您快点哈,咱们这边有些着急。”
那明艳女人冷冷地抬了一下眼,幽罗立马抿了嘴,随即掌司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耸了耸肩道:“没有找到呢。”
“烦请离境掌司再仔细看看,应该是十年前。”魏闵柔声道。
“好吧,我再找找,”说完又换了一本册子,仍是漫不经心的找着,边找边道,“听讲人间京都有一家桂花糕贼好吃,奈何……”
“是的,京都李记糕点铺的桂花糕是一绝,还有胡记的烤鸭,四季斋的五欢玉蓉羹,醉仙楼的醉鹅,最最绝的是京都郊外一家无名酒铺,一年只出百坛酒,一坛千金难买,只赠识酒人……您仔细找找,若找到了在下给您都买齐了放在您的供殿里,让您好生享用。”魏闵耐心道。
离境掌司听后,咽了下口水,随即将案桌上的册子全部收了,激动道,“啊啊啊!那酒本司有幸尝过一回,那店老板的老父亲死后陪葬了几坛,而我有幸获赠一坛,那味道至今难以忘怀啊~”
“大人~”魏闵面露难色。
“我知道那个容屠,我印象极深刻呢,”终于回归正题,掌司摇摇头,可惜道,“那家伙长得好看,不像是蛮族人,他本是想来我们冥离境等一个叫做欢娘的人,只可惜他虽然生前善良,做了很多好事,但是却未得好死,就算求着要来冥离境,但是我们收不了,我们冥离境只收善人,寿终正寝之人,所以……”
“那他现在在何处?”陆渊突然问道。
“这个得问你了啊,判官大人。”掌司摊了摊手,表示接下来她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破镜
“是啊,魏仙人,冥离境的流魂都是先要经过审判,才能断是否能入冥离境,容屠若真是未得好死,那便不可能入得了冥离境啊?”幽罗站在一旁小声道。
“是这个规矩,”魏闵沉声道,“十年前他入了冥府,虽是未得好死,但是他生前功德积得颇多,我见他请求恳切,便还是让他由鬼差带去了冥离境,让离境掌司来决定收与不收,因容屠再未回来,所以我以为……”
通灵镜那一头的离境掌司捂住嘴故作惊讶道:“那他去哪儿了呢?”
她那做作的模样很明显是知道容屠的去处,魏闵面露难色道:“掌司大人,在下这边的确情况紧急,若您知晓,烦请告知,日后定当重谢。”
就在这时突然通灵镜灭了,再试着连接却联系不上。
“这怎么办?”幽冥急得直跳脚,“陆渊可怎么出去呢?”
荣琪被蒙着眼睛,虽看不到外界环境,却也能感受到危险与紧迫。
他拉着陆渊的衣袖紧张地唤了一声:“师父。”
陆渊侧身将荣琪的手紧紧握住,没有说话,只是用这个动作让荣琪放心。
片刻后,突然那团红雾又飘了来,陆渊划出玄剑,魏闵唤出锁魂链,警惕地防备着那团红雾,而幽罗则化作一团黑雾袅袅地钻进了魏闵的怀里。
“你们告诉我他去哪儿了?他去哪儿了?……”那红衣女子再次现身,双手捧着一把红色折扇,掩着下半张脸,半边髻仍然是松松地挽着,只是步态有些着急,赤着脚在血水里急行着。
眼见逼近,魏闵使出锁魂链,直直逼向那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侧身躲过,却不再前行。双足驻于血水中,凄苦道,“求你们告诉我容屠去哪儿了?”
“告诉你可以,可是得先放我们出去。”魏闵正声道。
“好,我答应你们,你先告诉我容屠去哪儿了好不好?”那红衣女子垂着头,委实是我见犹怜。
幽罗从魏闵怀里溜了出来,现了形笑道:“你当我们是傻子么?”
“欢娘,我这么称呼你对么?”魏闵突然问道。
那红衣女子听了许久不曾被唤过的名字后,突然抬眸,眸中星光点点,脉脉含情,随即点了点头道:“我本是荣朝前任宰相张德康之女,张溪瑶,因父犯了死罪,家中女眷皆被充为官妓。
欢娘,是我的艺名……在京都中为妓的三年,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为黑暗的三年,后来几经周转,我被卖到了北狄,充做营妓。
在北狄军帐中,我第一次见他,心中胆怯不敢抬首,都道北狄人茹毛饮血,是个原始野蛮的族群,可是当他来到我跟前,温柔的将手递给我时,我便知道他是不一样的。
他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你们……”应是思及痛处她眼里浸了怨毒,望着陆渊道,“若不是因为你,他就还活着,你本该受到报应!”
“容屠还在冥府中等你。”魏闵柔声道,将欢娘的怨念压了下去。
“他还在等我?”欢娘突然笑了,虽然扇面遮了嘴角,却能看出眸中含笑,“你知道容屠最喜欢什么么?他说他喜欢我温婉的样子,喜欢我看书知礼的模样,他喜欢我念书给他听,跳舞给他看,他喜欢一声一声地唤我欢娘,他说终有一天他要来荣朝,看看我生长的地方……
他将我从肮脏野蛮的恶魔中拯救了出来,赐予了最美好的温暖与爱意,他那么爱我,我又那么爱他……”说到此处,她突然哽咽,泣不成声。
“他来到冥府后,不愿入轮回,只想等着你,他说他要等欢娘,欢娘胆子小又不认路,很容易被坏人带跑。”魏闵轻声道。
话至此,欢娘低垂了头,轻声道:“不是我不想找他,是我不甘心,我要报复,我要让害了他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等一切都结束后,我……我……”
“海凉州一场旱情,死了那么多人,你认为你和他还能再见面么?”陆渊突然冷声说道。
魏闵嘴角抽了抽,在欢娘发作之前连忙补救道:“可以,只要你放了我们,我带你入冥府去找他。”
“你们都是骗子,阿嫄说得没错,”说完便抬起眸子,眼神幽幽道,“我只要陆渊与崔琪的命,其他无关的人赶紧走吧。”
突然通灵镜有了反应,魏闵打开一看,却是抹着大红唇的离境掌司,“我给你找来了,你记得答应我的啊,那个酒我要两坛,到时候咱俩一起喝哈。”说完不忘抛了个媚眼。
随后镜中便出现了一位鬼差一般打扮的人,那人通身玄服,五官深邃,面洁如玉,正是容屠。
幽罗抚了一下胸口,舒了口气道:“要不要这么险,每次都拖到最后,会要了鬼命的。”
“欢娘?”那声音由通灵镜那边传来,透着隐忍克制。
那欢娘上前夺过通灵镜,扔了一直捧着的折扇,双手捧着灵镜,这时所有人便看到了,原来欢娘捧扇并非是想要挡住她的半边脸,而是她脖子上那触目的伤口。
“容屠~”她轻轻唤道,眼里蓄满了泪,嘴角却是笑着,“你知道吗?荣朝快要亡了,那些害死你的人都得到了自己应得的报应。”
镜内的容屠目光里满是心疼。
“你说你喜欢荣朝知礼,喜欢荣朝器乐,喜欢荣朝山山水水,鸟语花香,喜欢……”那眼泪太多了,欢娘用手抹了抹,继续道,“很快荣朝就是我们的了,到时候我接你来看看我曾经生长的地方好不好?”
“欢娘,”似是有些恍惚,半晌他开口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欢娘沉默了,眼泪一直在无声地流着。
“你为什么总是在哭呢,以前你受过那么多的苦,也总是爱笑,可是为什么现在你哭得止不住呢?这些年来,你受了很多委屈吧。”容屠柔声道。
欢娘摇了摇头,“不委屈。”
“欢娘,我已经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容屠,我回不了头了,我好舍不得你啊,如果当初我随你一起去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迷路了。”
说完,欢娘突然瘫软在地,魏闵上前扶住,在肢体相触时,魏闵心里一沉,她……她是个活人。
而此刻只剩下一炷香的时间。
“你……你……”魏闵惊骇得不知如何说才好,他抬首望着陆渊,陆渊一副了然的模样。
是啊,她还是个人,还未死,却先当掉了自己的灵魂,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只为求得荣朝的覆灭以及陆渊的永生永世求不得。
时间快到,灵魂被收,契约就正式生效,到时陆渊便永远出不去了。
“你怎么能?”魏闵惋惜道,“你这样是容屠想要看到的么?现在的荣朝是容屠想要的么,我相信陆渊不会杀了他,他答应了叶尔萨将军放了一万士兵,不屠城,不杀无辜……”
镜中的容屠不知前因后果,听魏闵这样一说便紧张道:“欢娘,你怎么了,我并非是陆将军所杀,当年我主张废除奴隶制,减轻上供,普及文化,推行新政……我做得这些足够让邦族内一些元老想要杀了我了,他们装作荣兵,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