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宣垂下眼眸,遮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暴戾。
旁边的张大娘听到他问的问题,顿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暗双不阴不阳,是个不祥的东西,谁沾谁倒霉,大庆国哪家不嫌弃?既不如那些姑娘和正经双儿易受孕,更比不上男子那般力气大,能干活,真是白生下来,一点儿用都没有。”
张大娘说到这儿啐了一口,似乎连提一句都觉得晦气,“沈家这次真是白花了银子,带回来的这个还不安分,这都还没过门呢,就已经跑了三回了,你三表哥算是在村子里丢了大人,所以你也别看这双儿可怜,这都是他自找的。”
张大娘话音刚落,突然一道飞影从耳边忽的过去了,张大娘吓得一蹦哒,捂着心口靠着小儿子才没倒下去。
回头往那飞影去的地方一看,顿时愣住了,刚才还在打人的沈二家的小子现在正捂着手腕惨叫呢,旁边倒着一个木盆,张大娘回头一看,果然沈文宣手中的盆不见了。
沈文宣也不怕事,揣着手走过去,他想起他这三表哥叫什么了,大名沈三郎,旁边哭叫着儿子长儿子短、恨不得以身受之的妇人就是他二妗——徐氏。
“哪个王八羔子敢打我儿子?!给我出来!老娘我卸了他的腿!”
“我。”沈文宣懒洋洋地答了一句,走到近前,眼眸低垂,看了一眼已经被打成血人的双儿,转身,隐隐把他挡在后面。
“再打下去,他就要死了。”
“他妈的关你什么事?!”
被打的沈三郎见是沈文宣,顿时不喊疼了,肥得流油的肚子一挺,自觉威武霸气。
“沈文宣?!你还回来干什么?!沈家可不欢迎你,你赶紧滚!”
说着趁沈文宣不注意眼疾手快地拾起掉在地上的草鞭,带血的玩意儿握在手中,沈三郎心中总算踏实了,嘴角露出一丝笑。
“怎么?你想护着他啊,哎哟哟,看你好大的能耐啊,出去半年,长本事了?”沈三郎抖着脸上的肉,扬手又是一鞭,“我他妈让你护着他!”
沈文宣徒手接住他甩过来的鞭子,草鞭是用草藤新编的,上面还有些刺,徒手接住不疼是不可能的,但沈文宣没在意,这时候在意未免太输气势。
他只瞅着对面的沈三,眼神沉静,手上却不由分说地用力,将鞭子从沈三手中抽出来,并反手就是一鞭子。
专挑肉少的地方打,肉太多,未免不能显现出他报复的热情。
“啊......!”
沈三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身上的肥肉疼得一抖,捂着脖子上渗出血的鞭痕哎呦哎呦地蹲了下去,疼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你......娘!快打他,打死他!就因为他我们家才出不起聘礼,现在他竟然还敢打我!”
啧,一鞭子抽在颈动脉上竟然也没能昏过去,也不知道是他手劲儿不好,还是这胖子肉太厚。
不过......
“你家出不起聘礼关我什么事?”
难道原主终于出息了一回,偷了沈家的钱?
“要不是你跟你那娘老子要不到钱!我们家怎么可能出不起——”
“三郎!”
徐氏及时叫停了自己的儿子,虽然她对儿子脖子上的伤心疼地恨不得把心肝肺都掏出来,瞪着沈文宣的目光阴毒地仿佛要吃人,但周围毕竟有那么多的村里人看着......
徐氏不着痕迹地往周围瞄了一圈,到底要脸面,知道有些事不能说,只能强撑着脸上的表情僵硬地说道:“你回来干什么?沈家把你养大已经不容易,你在外面赌博欠下一屁股债,还想牵连沈家不成?!”
“现在回来也不好好做人!竟然为了一个贱哥儿打你表哥——”
徐氏突然顿住,脑中想到什么,眼睛上上下下地把沈文宣打量了一番,尤其往腰间那里瞅了瞅,联想到前不久他娘刚走,说不定留了一些钱给他。
噢,她怎么说沈文宣怎么敢回来。
徐氏脸色一变,顿时温婉起来,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态度可谓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声音都低了一个度,说道:“你啊,还是心慈,这双儿不是个好的,你怎么能为了他打你表哥呢?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跟着妗子去家里坐坐。”
说完朝周围的村民摆摆手:“大家散了吧、散了吧,这都是我们家的自家事,大家别看了。”
沈文宣听懂沈三的话就翻了一个白眼,眼角余光一直瞄着地上的那个人,没听徐氏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有些怀疑地上的人死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一动不动。
直到胳膊上突然传来拉扯的力道,沈文宣才回过神,皱眉,手上不轻不重地一避。
“滚蛋!”
周围的村里人根本没听徐氏说的散开,现在突然见沈文宣竟然对着徐氏这样不客气,顿时惊奇,这下子更不走了,乡下乐子少,这会刚过了秋忙,他们有的是时间和兴趣来看个够。
徐氏被推倒在地上,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狼崽子,村里跟她不对付的婆娘还趁机嘲笑了两声,徐氏心中腾一下火起。
好你个沈文宣!给脸不要脸!
徐氏从地上爬起来,草鞭在沈文宣手里,徐氏瞅着儿子脖子上的伤也不敢强行对沈文宣动粗,何况还有这多村里人看着。
眼睛一转,无意中撇了一眼他身后躺着不动了的暗双,脑中一激灵。
“沈文宣,我是你长辈,你对我不敬,我大度,我不跟你计较。但是你身后的小贱人可不是你的吧?他是我沈家的,生是我们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这你还能管不成?!”
徐氏啐了一口,把儿子从地上拉起来:“走,儿子!把那贱人扯回家里去,自家的东西,就算打死了,关个外人什么事?!”
徐氏说完对着沈文宣笑了一下,她已经表现得如此大度,倒把沈文宣衬得像个小人,在村人的印象中她一向如此,所以回去之后她说这个小贱人早被沈文宣玷污了,所以沈文宣才这么护着他,应该没人会不信吧。
反正这个暗双他们家三郎死也不可能沾,丢给沈文宣正好,若他娘老子真给他留了点儿钱,正好一起榨个干净,这样就有钱给她家三郎娶个好人家的姑娘。
徐氏到底是干过农活的村妇,手上有个巴子力气,沈三捂着脖子喊疼不肯动手,徐氏只能自己动手来拖这个暗双。
有句话徐氏说得很对,沈文宣确实没有资格干涉徐氏家的家事,但沈文宣站在了这个双儿的前面,既然他已经站了,那就没有其他人越过他还去动那个双儿的道理。
“你说这个双儿是你们家的人,我也不占你们家的便宜,毕竟我和你们沈家早就分了不是?”沈文宣笑了一下,眼神发寒,“我正好缺一个打杂的,他多少钱,我赔给你。”
徐氏被沈文宣看得手上力道一松,刚扯起来一点儿的人又倒了回去。
徐氏眼睛扑闪了几下,躲开了沈文宣的直视,但她没细想,只想着沈文宣竟然还要打杂的?徐氏的眼睛一转,看来他娘老子真给他留钱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那么早赶他走!
徐氏咳了一声,估摸了一番,说道:“买他我可下了本钱,不多,也就......五两吧。
五两?!
周围凑热闹的村民听到这个数字都是一惊。
这沈家媳妇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一要就是五两!这五两,放在普通人家也够生活一年了,一个暗双哪能值那么多钱?沈家媳妇儿刚才不还挺大度的吗?怎么坑起子侄来这么狠?
知道徐氏是个什么为人的几个村妇暗自呸了一口,也就村里的男人能被她骗得团团转,其他人谁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
“我买的时候可不知道他是暗双,当然值这么多钱!是吧?村长?”
徐氏叉着腰给自己撑面子,瞥向人群前面的一个干瘦的老汉,笑了一下。
村长轻咳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连村长都默认了,其他村民互相看了几眼,也都没说话,反正这个沈小子他们也不怎么看得上,不说就不说吧。
沈文宣没注意到村里各人的心思,他敛眉沉思,有些苦恼。
原来五两银子真的不多。艹,跟那老鸨要五十两要少了。
虽然五两银子不多,但他的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沈文宣在袖子里掏掏,把昨天刚到手的钱袋拿出来,徐氏看到那个沉淀的袋子顿时眼睛都亮了,抓住衣服的手拧了拧,差点就要忍不住冲上去抢。
“五两,接好了。”
徐氏急忙走近前伸长了手去接,在徐氏快要够到钱袋得的时候,沈文宣突然哎呀一声,手中的钱袋一翻,大大小小的碎银、铜板散落下来,砸进土里,铺了一地。
“哎呦!”
徐氏怪叫一声,抬头看见沈文宣嘴角的笑,明白过来他是故意的,恼恨地瞪了他一眼,但也无可奈何地矮下去,趴在地上,银子带着沙土全部揽进怀里,还拧了儿子一把,让他赶紧捡地上的钱!自己着急地跪地膝行几步,在这儿不大的地方着急忙慌地爬,生怕别人捡了她的银子,算是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拜了一圈。
这样看起来倒像一个要饭的了,伪装出来的温婉荡然无存。
铜板沾了土滚在地上,周围围了那么多村妇,平时爱占小便宜,计较惯了,此时假意蹲在地上帮徐氏捡银子,实则手上捡两个昧下一个,徐氏岂能不知,嘴里怪叫着和那些个村妇吵了起来,一边捡钱一边吵,面红耳赤。
矛盾激化,徐氏直接和那几个村妇动起手来,那几个村妇也不是吃素的,即使不占理,手上的力道一点儿都不轻,胡乱扯头发扯得起劲,几道爪印抓破了徐氏的皮相。
场面犹如一场疯狗乱斗。
这一早上真是热闹,事不关己地依然杵在那儿看得起劲,看见自家婆娘跟别人打起来的汉子嫌丢人地赶紧去拉扯开。
村长面露焦急地站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把被波及到的沈三郎拉到身后护着,口里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但其余的行动是一点儿没有,视线注意到犹如疯婆子似的徐氏,略带些嫌恶地撇开。
沈文宣对这场闹剧乐见其成,只是此时他没有时间看几个婆子打架,蹲下身仔细将这个躺地上的血人瞅了几眼,真是哪儿都有伤,有点儿无从下手。
沈文宣抓了抓头发,身后的乱斗越来越乱,他也不再多想了,直接把身上穿的外衣脱下来,勉强裹了一圈,抱起,大步往他的屋子走。
被抱的人身量很轻,骨架也小一点儿,被抱起的那一刻,手指向下滑落,碰到了沈文宣的手。
沈文宣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忽的看到他睁开一条缝的眼睛是褐色的。
......怪好看的嘿。
第5章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沈文宣坐在一旁看着躺在他简易木床上的人,张大娘已经帮忙给他擦拭了血污,换了一身衣服,衣服是沈文宣的,略大一些,换上不多久血竟然又透了出来。
“他身上伤得很重,普通的草药根本止不住,”说着张大娘不甚赞同地看了沈文宣一眼,“你花那么多钱买他干什么呀?要不是那会儿我被你那一扔震了心神,没反应过来,当时定要拦着你不干这傻事。”
“那可是五两银子啊,干什么不好,都能把你这三屋子弄好一间了。那徐氏也是,你是她亲子侄,哪能下这么狠手来坑你......”
张大娘在一旁念念叨叨,沈文宣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放在心上。
床上的人盖着被子,一呼一吸既轻又慢,仿佛下一秒就能断气。沈文宣手摩挲了一下,虽然知道双儿和男子不同,但他看相貌怎么也看不出哪不同来,犹豫了一两秒,伸手指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烫的,也不知道烫了多长时间。
他在发热,身上的伤不止住,一旦出现感染,那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意思就是得看大夫。
看大夫得花银子。
沈文宣目前的资产......零,晃荡晃荡连响都不响一声的那种零。
沈文宣沉着脸思考了一会儿,有点儿想要穿回一柱香前打自己一个嘴巴子,那婆娘要五两就给五两吗?!就不知道讲讲价!
张大娘家境况不好,拿不出余钱来,沈文宣不打算开口徒增他人的烦恼,但他也没有想过放弃不治。
五两银子都花了,现在任由这个人死了,那五两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吗。
那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沈文宣深呼吸了一口气,谁能想到昨天还是小资的他,今天就要举债度日了呢。
沈文宣突然想到昨天他好像说过以后如果有人让他吃亏,他就剁了他这个flag来着。
让他身无分文、就要欠债的床上某人......
啧。
脸好疼。
“张大娘,我得借一下你们家的牛车。”
还在絮絮叨叨的张大娘被打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沈文宣,这怎么突然蹦到借牛车了?
张大娘:“自然可以借,你要去哪?我让铁牛驾车送你去,他的腿伤了,别的活干不了,正好来驾牛车。”
沈文宣:“去县城医馆。”
县城医馆?难不成要送这个暗双去治伤?这、这得花多少冤枉钱?合着她刚才全都白说了。
张大娘一脸的欲言又止,沈文宣估摸着力道已经把床上的双儿抱了起来,对着张大娘点头示意了一下。
张大娘见此也知道劝不动了,叹了一口气,出门把自家的牛车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