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子珩袖袍一甩,两扇房门砰地一声齐齐阖上,他咬破手指,以血虚空画符,打在了门上。这血灵符是能将符箓的威力发挥到最大的媒介,同一个符咒,以血画和以朱砂画,效用差别很大,当然,施术者的损耗差别也同样大。那房门被施了强结界,暂时成为一道屏障,可里面的人轮番冲撞,也撑不了多久,他们被困在这窄窄的走廊上,处境十分不利。
“大哥你看,走廊距离变短了。”宗子枭道,“那施术者必然是东挪西凑,才能巧妙地将我们困在三个不同的地方,他也很吃力。”
“没错,这法宝极耗灵力,我看他能撑多久。”宗子珩再次试图下楼,黄弘黄武两个高阶修士不好对付,这场伏击不会持续太久,只要坚持到对方收了法宝,现出真身,再回击不迟。
这一次,他虽然也跑了很久,但最终还是让他跑到了楼梯口,他想尽快下楼与他们汇合,可刚刚踏下楼梯,两片踏步之间的罅隙陡然变宽,他一脚踩空,向下坠去,而脚下的地面深深下陷出一个黑不见底的洞,洞很窄,却根本就是为他们量身准备的。
宗子珩挥剑刺向楼梯扶手,借着这一点点力,身体用力旋拧,暂缓了一刹那的坠势,他抡起宗子枭的胳膊,将人抛了上去。
宗子枭的身体荡了半圈,两条腿勾住扶手,另一只手紧紧揪住宗子珩的衣袖,将人拽了回来。
下一瞬,踏步开始闭合,且变成两片又厚又长的大木板,眼看就要将宗子珩夹住。宗子珩的目光依旧沉稳,剑光飞舞之下,大木板眨眼间被削成了一堆木片。
“大哥!”宗子枭惊叫。
宗子珩转头一看,宗子枭的脚腕被畸变的楼梯扶手缠住了,整个人被向后拽去,两人紧握的手一松,宗子珩脸色骤变,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再次抓住弟弟的手。他挥剑砍断扶手,将人紧紧搂进怀里,紧张得心脏猛跳:“小九,你没事吧?”
宗子枭尚来不及发出一个音,只见适才被宗子珩削得七零八落的木片,变做一柄柄尺长的尖木,骤雨般从四面八方朝两兄弟刺来。
宗子珩抓住宗子枭的腰带,将人抛扔回了二楼,一身灵力蓬勃,宗玄剑法随势而发,将那些尖木一一斩落。
然而……
“大哥——”
宗子珩只觉一阵剧痛,一柄尖木插进了他的大腿,尽管没有伤到骨头,但透肉而过,顿时血流如注。
就在此时,结界破了,房门四分五裂地飞了出来,几名黑衣蒙面人冲出客房。
宗子珩咬牙拔掉尖木:“小九,快过来。”
宗子枭飞身从二楼跳了下来,这一次地面的落差没有变化,因为那些黑衣人也同时下了楼。宗子枭看着宗子珩的裤子上全是血,急哭了:“大哥,大哥……”
“没事。”宗子珩单手掐了个凝血诀,然后拉起宗子枭就跑。
这一跑,牵动了伤口,血自然止不住,且每一步都是钻心地痛,宗子珩循着声音想找到他的护卫,打斗声是从后厨传来的,可就这么几张桌椅的距离,再次变得遥不可及。
而身后的追杀者却是缩地而来,眨眼间就到了他们背后,宗子珩将宗子枭挡在身后,他厉声喝道:“你们是谁,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宗天子的两位皇子嘛。”一个黑衣人冷笑道,“找的就是你们。”
“你们想干什么!”
“金、丹。”
宗子珩瞳孔收缩,浑身发寒,他们竟然碰上了窃丹魔修?这会不会与他们这两天调查的那名修士的死有关?“你们想要我的金丹?取了我的丹,你们会被整个修仙界追杀。”
“呵呵,大殿下怕是没听懂,我要的,是你们两个的金丹。”
宗子珩目龇欲裂:“我弟弟刚刚结丹,你们要一个九岁孩童的金丹有何用?!”
“小殿下的金丹虽然灵力浅,但他根骨好啊,这先天的上上乘根骨,可比几十年的修为稀罕多了,再说,等他长大了,取起来就太费功夫了。”
闻言,宗子珩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宗子枭,恨不能让这群人看不见他。
“畜生!”宗子枭怒叫道,“你们这群畜生,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们!”
黑衣人狂笑两声,扑了上来。
宗子珩右腿已伤,还要护着一个人,以一敌众,被逼得节节败退,若不是那些人要活取金丹,没有下杀手,他根本撑不了太久。
很快地,宗子珩身上多处负伤,一身白衣浸染鲜血,宗子枭几次想要冲出来,都被死死护在背后,他的哭喊声就在耳边,可宗子珩失血过多,眼前发花,已经渐渐听不清了。
“小九,别怕……”宗子珩退到无路可退,剑横胸前,将宗子枭挡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依然颤抖着说,“有大哥在。”
第13章
黑衣人利剑袭来,宗子珩周身灵压暴涨,衣袂无风飞舞,他瞳眸凝血,灵力奔涌倾注于手中长剑,一招释出,灵压化作有形之剑弧,有横扫千军之威,锋锐不可挡。
所有黑衣人都被那万钧之势撞飞了出去,地面砖飞土扬,桌椅碗碟尽数崩碎,就连大堂内做支撑的两根大木柱也惊现道道裂痕,随时可能折断。
宗子枭震撼不已,喃喃道:“七重天……”
宗子珩刚刚参悟宗玄剑法第七重天,还不能驾驭,这一招诚然是威力巨大,却透支了他的灵力,他口吐鲜血,身体摇晃着跪了下去。
“大哥!”宗子枭扶住宗子珩,无助地哭喊着。
“快……跑……”宗子珩推了宗子枭一把,“跑。”
“不要,大哥,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走!”
“跑!”宗子珩用尽力气将宗子枭推了出去。
那群黑衣服都受了重伤,但有两个人已经挣扎着在爬起来。
宗子枭坐倒在地,满脸是泪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却不肯走。
“走啊!”宗子珩浑身浴血,表情狰狞而绝望,像垂死的兽。
宗子枭将嘴唇咬出了血,他一把抹掉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夺门而出。
宗子珩挡在门前,恶狠狠地说:“想要,我的金丹,就……放了我弟弟,否则……”他将剑抵住自己的脖子,“让你们百忙一场。”
黑衣人果然顿住了脚步:“好,那你就自己把金丹挖出来吧,小殿下的金丹,哪里比得上大殿下,如此年少就能突破宗玄剑第七重天,留你不得。”
宗子珩感受着体内的金丹,灵力充沛时,它如灵湖气海,汹涌澎湃,自结丹至今,它不仅是自己毕生修为之凝晶,更像是生命力的源泉,一个修仙者失去了金丹,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宗子珩闭上了眼睛,满是血污的手,覆在了丹田处。
岂能让你落入歹人之手?
倏地,一只剑从窗户外飞了进来,直取梁柱。
本就被宗子珩的剑气劈得摇摇欲坠的木柱再也承受不了这一击,一声巨响,从中折断。
这根一断,另外一根更难以独自承重,也跟着断裂,整间客栈在隆隆巨响中坍塌。
宗子珩就在门口,奋力逃了出去,身后传来几声惨叫。
他滚倒在地,眼见着砖瓦木石从头顶砸落,却已经无力闪避。
一只小手突然拽住他,将他拖出去老远。
宗子珩抬头一看,是宗子枭。
“……是你?”
“大哥,起来。”宗子枭想要将人扶起来,却也没了力气。
宗子珩灵力耗尽,失血过多,全凭意志吊着最后一丝神智没有晕过去,他虚弱地说:“不是叫你……跑……”
“我怎么能扔下你自己跑,我要和大哥共进退。”
宗子珩已经无力回答,此时恐怕还没有脱险,他只希望宗子枭尽快离开。
“大殿下,九殿下!”
听到黄弘黄武的声音,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宗子珩的视线渐渐模糊,直至一片漆黑。
——
在宗子枭的记忆中,大哥一直是兰花香味儿的,衣服是香的,头发是香的,被子是香的,整个人都是香的。
可是现在,那幽淡沁雅的兰花香不见了,只剩下药石的苦和鲜血的腥,被浸泡在这种味道里的大哥,苍白的几近透明,好像随时会消散。
宗子珩昏迷了两天,宗子枭就在床边守了两天,直等到他醒来,突然如同噩梦惊醒一般慌张地叫着“小九”。
“大哥,大哥,我在这里。”宗子枭轻轻按住大哥的肩膀,防止他乱动牵拉伤口。
宗子珩的目光渐渐找回焦点,在看清了眼前人后,他的身体软了下去,剧痛随之蔓延全身,他忍着没有吭声,只是茫然地盯着头顶的帷幔:“你……我……”
“我没事,你受伤了,但是你的金丹还在,大哥,他们没有得逞。”宗子枭握住宗子珩的手,眼圈又湿了。
宗子珩长吁出一口气, 轻轻捏了捏宗子枭热乎乎的小手:“我在哪里?”
“我们在鄂县,这里是纯阳教在鄂县的分部,是黄弘黄武带我们来的。”
“他们没事吗?”
“他们也受伤了,但只有大哥伤得最重。”宗子枭忿然道,“他们身为护卫,护主不利,真是废物!”
“事出突然,也不怪他们。”宗子珩想起客栈发生的事,仍然心悸,“那公输矩,好厉害……对了,人抓到了吗?”
宗子枭失望地摇头:“当时怕有危险,便先离开了,待安顿好后,他们带着纯阳教的人回去一看,客栈被一把火烧了,虽然挖出几具尸体,但什么都辨认不出来,施术者肯定跑了。”
正谈着话,黄弘黄武敲门而入,见宗子珩醒了,如释重负,俩人跪在床前,惭愧道:“属下护卫不利,实在无颜见大殿下。”
宗子枭怒道:“这话你们留着跟帝君说吧。”
“敌在暗,又是有备而来,你们不必太过自责。”宗子珩问道,“帝君来了?”
“帝君昨日已抵达蜀山,蜀山离这里不远,应该很快就会到。”
“蜀山……”宗子珩猛然想起什么,“蛟龙会!”
黄弘不忍道:“大殿下,蛟龙会已经开始了。”
宗子珩脑中一片空白。
蛟龙会已经开始了,而他还躺在床上。
四年前的蛟龙会他才十二岁,当时只能小试身手,主要是去见见世面,而这一届的蛟龙会,是他最后的机会,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他自己亦是成竹于胸,誓要一举夺魁,为大名宗氏寻回昔日荣耀。
可如今却来不及了,他竟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他要如何面对父君和母亲?
宗子枭安慰道:“大哥,你不要想这些,好好养伤就是。你能够参悟宗玄剑第七重天,同辈之中哪还有敌手,得不得那虚名有什么要紧。”
宗子珩的眼眸如熄灭的灯火,黯淡极了:“父君和母亲,会很失望的。”
“不会的,他们不会怪你的,父君一定会把那些魔修都找出来,为我们报仇!”
宗子珩缄默不语,心伤比身伤要痛苦得多。从小到大,他一直将蛟龙会当做最大的目标,因为所有人都说,身为大名宗氏的长皇子,他必须在蛟龙会上胜过其他世家子弟。
岂料老天爷会这样戏耍他,让他的努力化作一场空。
黄武道:“大殿下,九殿下说得对,您天资之优越,后天之勤勉,根本无需别人证明。”
“那我该如何证明呢。”宗子珩幽幽道。
屋内一时沉默。
黄弘轻咳一声:“大殿下,纯阳教的掌教大师兄从荆州赶来,调查我们在古陀镇客栈遇袭一事,您是否要见他?”
宗子珩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累了,你们先出去吧。”
黄弘黄武两兄弟退了出去。
宗子枭依旧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宗子珩,将他的痛苦、他的失意、他的懊悔都一一收入眼中,心里沉甸甸的难受。好半天,他才嗫嚅出声:“大哥,你疼不疼。”
宗子珩轻声道:“不疼。”
“骗人。”
宗子珩勉强一笑:“那你还问我。”
宗子枭握住宗子珩的手,咬牙道:“大哥,是我太没用了,帮不了你。”
“不准你这么说,最后可是你一剑弄塌了客栈,救了大哥的命呢。”
“可是,他们围攻你的时候,我什么忙也帮不了,反而拖累你。”
“你没有拖累我,无论有没有你,我们都难逃这一劫。”宗子珩想起那几个黑衣人说的话,身上的伤口再次狠狠抽痛起来,“这帮魔修,竟狂妄至此,连我们的金丹也敢觊觎,天下修士又有谁人是安全的。”
“待父君抓到他们,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宗子枭只觉恨意滔天,他从来没见过宗子珩这样脆弱落拓的模样,那个温柔爱笑又仿佛无所不能的大哥,竟被伤成这样!
宗子珩想起自己错失的蛟龙会,就算抓到那帮人,时光也不可逆流。
宗子枭爬上床,将脸轻轻贴着宗子珩的肩膀,抽了抽鼻子,小声说:“大哥,我再也不翘课了,再也不偷懒了,以后都听大哥的话,我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大哥。”
宗子珩轻轻握着弟弟的手,想着至少他们兄弟二人都死里逃生,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心中顿时安慰了许多,他浅笑道:“好,小九更懂事了。”
——
晚些时候,宗子珩勉强能起身了,吃过晚饭,宗子枭正在喂他吃药,就听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屋外走近,接着,门被粗暴地推开,咣地一声撞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