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什么东西飞出了他的乾坤袋,他下意识地去抓,却扑了个空,猛然转头,见那天机符已经被范无慑握在手中,正散发着诡谲的黑死气。
“你……”
范无慑的眼眸迅速熏黑:“何苦浪费这时间,让我来速战速决吧。”
解彼安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瞳眸中满是痛苦挣扎,他颤声道:“无慑,倘若经此一役,你心魔顿生,这次我会……带你一起走。”
范无慑勾唇笑了笑:“一言为定。”
“不必。”一道清冷的声音注入混杂的战场,像一股冰川山谷中吹来的凉风,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只凝晶般的箭矢,以肉眼难及的速度射向了许之南的太阳穴。
许之南已突破不灭天火,即便体型变得如此巨大,速度依旧快得惊人,他明明可以躲过,但他没有,她竟放纵那支箭射中了自己,似乎只为向所有人展示他的身体毫无破绽,并从那一张张脸上的绝望,来攫取胜利的快感。
那只冰箭只有半个剪头刺入了许之南的皮肉,就再不能深入了。
许之南居高临下地看向射出这一箭的祁梦笙,慢慢地拔掉那支箭,扔到了她脚边,他的目光更为阴鸷寒冷。
祁梦笙仰头看着他,声音平平寂寂,却有山雨欲来之势:“到此为止吧。”
第277章
“梦笙,别再做没有意义的事。”许之南的口吻充满警告的意味,“我对你的包容胜过所有人,你的要求我一再让步,你还要我如何?”
“我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祁梦笙轻轻叹了一声,“许之南,去你该去的地方,让衍之的身体,也去他该去的地方吧。”
许之南瞳孔猛烈收缩,旋即又笑了笑:“你舍得吗?你当年都未见过衍之真正的模样,我纯阳教的高阶弟子,哪个不是玉树临风,你只看到过他被七星灯围绕,气息奄奄的病态。”他挺直了腰身,“你看,这才是衍之。”
“可你不是他,你不是程衍之。”祁梦笙目光渐渐湿润了,“你先后用我和他的身体作恶,这一具空壳若不属于我们,又有何意义。”
“我不是他?”许之南暗暗握紧双拳,“是啊,我不是他,你为何没有早点发现我不是他?可我和他究竟有什么区别?我们同吃同住同门长大,练一样的功法,修一样的道,我家世比他显赫天资比他高,我是师尊钦定的纯阳教下一任掌门,我与你相识早于他,爱上你早于他,他都已经半死不活了,你却透过我的身体喜欢他?!”许之南的字字句句皆是不甘,哪怕过去了一百多年,重新提及,还是浸满了血与泪。
“你说的这些,唯有一句是错的,你们修的,绝不是一样的道。”祁梦笙含泪道,“衍之善良,磊落,忠诚,对你尊敬有加,到死都相信你,他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这个大师兄,可你却将他利用殆尽,让他带着你苍老的肉身去死,留下这具躯壳供你重生。”
“倘若不是我,他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了!”许之南低吼道,“我也曾将他当做最亲近的兄弟,所以才不顾师尊反对,用七星灯给他吊命,才将自己的身体借给他,愿与他共享人生,可他是如何回报我的?他抢走我最爱的女人,他辜负了我,你们一起背叛了我!”
祁梦笙咬牙道:“我从未背叛过你,我喜欢的自始至终都是他,是你迷惑了我,若不是我发现你们的性格有异,你就会骗我一辈子。”
许之南的面容渐趋狰狞:“那你要我如何做?把我的女人让给他,把我的身体让给他,送你们百年好合吗!”
“我不属于你,他的身体,也不属于你。”祁梦笙眼中盘旋的泪珠次第滑落,但那些雾一般的泪水挡不住她眼中的光,她咬着嘴唇,背脊仍挺得笔直,“其实我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一辈子,总好过看你变成这样,还连累我昆仑子民,祸及天下人。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就由我来结束吧。”
“你想如何呢?”许之南似哭似笑,“杀我?以你现在的修为?就算你有杀我的能力,你舍得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讽刺地说,“你舍得他吗?”
“我不舍过,可是……”祁梦笙苦笑着落泪,“皮下三寸皆白骨,我又何必不舍一具躯壳,他已经不在了,我不能让你利用他的身体继续作恶了。”
“没错,他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若你还要执迷不悟,我或许不舍得杀你,但我可以让你的苍羽门下去陪他。”
祁梦笙轻轻摇了摇头:“许之南,你机关算尽,为自己重塑了一副坚不可摧的肉身,可你终究只是个凡人,哪怕突破了不灭天火,你也只是个凡人,你不是没有破绽。”
许之南放肆大笑:“破绽?我的破绽在何处?”他环视四周,当目光扫到范无慑时,面色微变,“这世上,唯有天机符可与我一战,但若天机符唤醒他的心魔,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别想从这人间炼狱里解脱,两害相权,他还不如我。”
范无慑轻蔑道:“先杀了你再说。”
“你的破绽,在你心里。”祁梦笙的眉眼间凝了一层哀愁,“许之南,你以为你完全得到了衍之的身体,你以为你涅槃重生了,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不同的灵魂和身体,根本无法真正的融合,所以你那样迫切的需要顶级人丹,不仅仅是为了换一具年轻的身体,更是为了能够真正稳固地放置自己的三魂六魄。”
许之南微眯起了眼睛。
“我为何知道?因为我被你放进过衍之的身体,如今又被你放入了容儿的身体,以七星续命灯置换灵肉,对双方都是极大的损害,除非能够真正地融合。如今看来,宋春归的人丹助你达成了这个目的。”
“当然,否则我何苦大费周章。”许之南凝眸望着祁梦笙,其中的情绪说不清爱恨,“我也会为你寻一颗上好的人丹,让你的魂灵和这具身体……”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程衍之。”祁梦笙的目光变得阴冷狠辣,她一字一字,掷地有声,“许之南,你害了衍之,害了我,害了苍羽门,今日,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美梦,在将要达成前破碎。”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血符。
许之南心中一惊:“你想做什么?”
修士用的符中,以自身的血撰写的血符法力最强,同样的符箓,用朱砂和用血,法力差了十倍不止,而血符亦会对修士造成损害,因而非是要命关头,绝不轻易使用。
这张血符早已写好,那么祁梦笙就是早有预谋。
只见那血符在祁梦笙注入的灵力下,其上的符文发出血色的光芒,众人一眼便看出,那是一张招魂符。招魂符是人人都会写的禁术,修士们年幼时就在上学到过,它比招魂阵威力略轻,胜在一个人就可以随时发动,但招魂已经故去的人的魂灵,有违道法,也会造出因果业力,被修仙界明令禁止。
凡是禁术,必会反噬施术者本身,只是轻重有所不同,譬如当年的魔尊宗子珩,便是遭到了天机符的反噬。而祁梦笙不仅发动禁术,还用血符,定会对其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也因此,许之南感到了恐惧。
祁梦笙口中默念着符咒,她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张招魂血符,灵力狂泄而出,那符咒箭一般飞向了许之南,她喊道:“程衍之,魂兮归来——”
第278章
许之南满面阴沉,他冷哼一声,掌风一扫,那张黄符就像被卷进了旋风中,瞬间被撕扯成了碎片。可血色的符箓却并未因此而消失,幽森的红芒在虚空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适才还明亮的天光,突然就暗沉了下来。
这招魂符恐怕倾注了祁梦笙此刻能调动的所有灵力。
“祁梦笙,你疯了吗,江取怜告诉我,程衍之早已经转世,就算你能召回来一个残缺的地魂,又有何用!”
人死后,三魂之中,天魂归天,地魂归地,人魂要被引去幽冥,转世投胎,地魂的心智、记忆、修为都是不全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含有执念或怨念的,可能会变成邪祟。
“究竟有何用,不妨试试。”祁梦笙低叱一声,灵压沸腾,她的眼中闪烁着无比坚毅的光芒。
许之南心中莫名慌乱起来,他干脆也咬破手指,凌空画了一个禁符,这禁符是个万用符,只要施术者足够强大,可以破坏任何咒术和阵法,那禁符浑身裹着绿芒,向招魂符杀去。两种符咒在半空中碰撞、较量,倘若是正当年的一代仙尊祁梦笙,定然有和现在的许之南过招的实力,但花想容的身体相较之下太弱了,招魂符眼看就落了下风。
解彼安眼前灵光一闪:“无慑,换魂兵器!”
范无慑立刻领会。魂兵器对魂灵的作用远远大于肉身,正如祁梦笙所说,许之南的魂灵在程衍之的身体里,并不牢靠,哪怕吃了顶级的人丹,还突破了不灭天火,但从许之南的反应就能看出,不同的灵与肉还是没能完全地融合,这时候,如果这具身体真正的魂被召唤了回来,一定会对许之南造成极大的影响,所以许之南才会祭出血符应对。
而这个时候用魂兵器攻击许之南的魂灵,必是对他的重击,既然突破不了他铜墙铁壁的肉身,那就从内将他击溃!
许之南脸色骤变,他也意识到这两个人的目的了。
俩人换上魂兵器,飞身而起,攻向许之南的面门和背心,这是最容易对一个人的魂灵产生打击的两个部位,普通人中了招几乎都会魂灵出窍,许之南现在是巨人之身,可攻击的范围非常大,且速度迟缓许多,这城池堡垒般坚硬又庞大的身躯原本可御刀枪,此时却反而成了他的劣势。
勾魂索一下子缠上了金镂玉衣的缝隙,范无慑顺着他的身体几步登高,跳上了他的肩膀。许之南伸手去抓范无慑,解彼安已经举着无穷碧狠狠袭向他的后背。
察觉到背后的杀气,许之南不得不转身回护,逼退解彼安,因为魂兵器不是刀剑,他不敢生接。
在这攻势凶猛的前后夹击下,许之南又被自己的血符吸取大量灵力,应付起来顿时捉襟见肘。
范无慑躲开许之南的一击,几番跳跃来到了他的肩头,链镰直袭向他的眉心。
许之南怒喝一手,金甲巨人的大手抓向了范无慑,速度依然快得惊人,若是被这只手抓住,毫无疑问会被捏碎。
范无慑再度翻身而起,绕向他的后颈,再度将许之南的注意力引向自己,解彼安趁此时机,再度攻了上来,他向无穷碧渡入大量的灵力,一个青色咒印在半空中成型,伴随着无穷碧的奋力一挥,正中之南的背心。那咒印在许之南的身上显得十分小巧,却爆发出了极其强大的威力。
许之南痛叫一声,巨大的身体竟踉跄几步,短暂但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那是魂灵在震荡!
这一击对许之南虽称不上重创,但能够切实的伤到他已是不易,而他面上浮现的痛苦也证明了这一击的效用。
原来已经快要被禁符压制的招魂符,因许之南受伤而再次强横起来,血色光芒大作,一股忽如其来的阴风贴着地盘旋,卷起落叶碎石无数。
祁梦笙再次清晰地大喊招魂的名字:“程、衍、之!”
许之南的面色愈发惨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突然放缓了所有的动作,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他面上的肌肉抽动着、颤抖着,原本英俊的五官此时扭曲得吓人。
见状,祁梦笙的眼泪再次滚落,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问道:“衍之,是你吗。”
许之南没有动,所有人也不敢动,混乱的战场像是瞬间结了冰,安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空气中传来幽幽一声叹。
“衍之……”祁梦笙哭道,“是你吗。”
许之南的身体不住颤抖着,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他体内争斗,他的头颅垂了下去,两只手不停地想要抓紧,他嘴唇嚅动着,发出模糊地声音。
“程衍之!”祁梦笙大吼一声。
许之南的身体再次震颤,而后迅速缩小,变回了正常的模样,他踉跄几步,后背抵在了一颗香樟树上,又缓缓抬起头,看向祁梦笙的那一刻,眼泪就落了下来:“你……是你……吗……”
“是我。”祁梦笙只觉心痛如绞。
“梦……笙……”程衍之的地魂,在百年后,重新回归了自己的身体。
众人都为之震撼。
祁梦笙泪如泉涌:“这是,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你。”
“……对不起。”程衍之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他在用自己孤零零的地魂对抗许之南的三魂六魄,而他也在许之南的记忆中,看到了一切,他眼中淌下痛苦而绝望的泪,“我以为……师兄骗了我,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衍之,从来都不是你的错。”祁梦笙哭道,“是我无能,没有阻止他。”
程衍之摇着头,痛苦地呢喃:“师兄,为何如此……”
“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师兄了,这一百年,发生了太多事,我们走得太远,没有路能回头。”祁梦笙慢慢走到了程衍之面前,她伸出双手,想要拥抱却又不敢的模样令人痛心不已,最后,她只是轻轻捧起了程衍之的脸,“衍之,你我相爱一场,却从未以彼此真正的模样相见,从前我不在意你只是一个活死人,如今我也不在乎你只剩下一缕残魂,你始终在我心里。”
程衍之僵了僵,猛然一把抱住了祁梦笙,这是他第一次用他自己的身体抱住最爱的女子,可这一次却轮到她住在了别人的身体里,这一场跨越百年的苦恋,甚至从头到尾都不会有片刻圆满之时。他泪如雨下:“梦笙,对不起,若非我情不自禁,我们三人都不会变成这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