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笑容清丽淡然,有如雪山顶上的雪莲。明珩心神一荡,一抹熟悉之感从心头一闪而过,但不待他抓住,神医已经走了。
夜已深,明珩留下擎封守着江阔,也回屋睡下了。
这些时日,他挂念着江阔,也一直没睡好。此时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他也总算能睡个好觉。
翌日清晨,明珩还睡得迷迷糊糊,擎封就来敲门了,说是江阔已经醒了,有些话要对京都来的御史说。
明珩脑子一下子就恢复了清明,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就去往江阔的房间。
江阔半靠在床头,蒋卓的师爷正在喂他喝水。他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好在脸色已经有了些血色。
见到明珩,江阔便要下床行礼,明珩赶忙阻止:“不用了,你伤还未好,就躺着吧。”
江阔又躺了回去。
明珩站在床边问:“听说你有话要对我说?”
“是的,我一直在等着京都有人来,如今总算是被我等到了。”江阔气若游丝,“江太升的事大人应该也有所耳闻,小人也不多赘述了,这个……”江阔从怀里拿出一本账本,“这个是江太升这些年来贪污受贿的记录。江太升这人很谨慎,像这些掉脑袋的事一直是交给心腹去办,以前是我爹,我爹死后就成了我。这个账本江太升不知道,我爹记录下这些也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
明珩接过账本随手翻阅了几页,每一笔账目都十分详尽,而里面记录的人员从匪贼头子到商贾富绅还有各地官员,可以说澄州府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与江太升基本都有不正当的金钱交易。
明珩翻了几页就把账本阖上了,摇头道:“这个江太升。”
江阔道:“江太升作恶多端,罪行累累,还请大人惩治。我、我可以出面指证!”
明珩深深看了他一眼:”江太升确实罪无可恕,可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也难逃其咎。“
“小人知道,”江阔道,“小人知道自己罪该万死,甘愿接受惩罚,只求能将江太升绳之以法!”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明珩道,“既然如此,待你伤养好后就随我进京吧,到时候江太升的罪状你当着陛下的面一五一十地交代。”
“小人遵命。”
江阔还需要修养些时日,明珩便没急着回京,在清河县又多留了几日。那位来自掖揉的神医也留了下来,继续医治江阔。
蒋卓见明珩无事可做便告诉他清河县城西的西山上有一处天然温泉,若是无事可去看看。明珩有些心动,于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打算去看一看。
明珩留下了擎封保护江阔,带着陆放之就出门了。结果刚一出门,就看到神医背着个药篓也似要出门。
“神医这是要做什么?”明珩问陆放之。
“采药。”陆放之回答道,“昨夜神医说有一味药能加快江阔痊愈,打算趁今日去山上找找。”
“他要去哪里采?”
“西山。”
“那不是跟我们同路,”明珩道,“让神医跟我们同行吧。”
陆放之便过去跟神医说了,不多会儿,神医就跟着陆放之过来了。
明珩朝神医颔首一笑,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做了个请的姿势。
神医点点头,踩着马凳钻进了马车,明珩也紧随其后。待两人坐稳,陆放之便驾着马车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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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气氛有些许尴尬。
明珩和神医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
明珩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撩起窗帘,假装看车外的风景。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明珩也发现了这位年轻神秘的神医不怎么爱说话,脸上也没多少表情,一张脸无论何时都是冷冰冰的。明珩其实对他还挺好奇的,数次想要搭话,但最终都被神医冷若冰霜的气质吓退了。另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语言不通,实在无法很好地沟通。
“多谢公子。”明珩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人突然开口了。
明珩猛地回过身:“原来你会说汉语啊!”
神医点点头:“幼年在中原住了几年。”
“那你为何一直用掖揉话跟我们交流?”
冷若冰霜的神医突然轻笑了起来:“我本就是掖揉人,说掖揉话有何不对?”
“没有不对,只是你也不用装作听不懂汉语啊,还要别人给你翻译。”那个清丽的浅笑,明珩看得有些呆。
“我从未说过我不懂汉语,明明是你们见我跟陆放之用掖揉话交流便默认我听不懂也不会说,非要他给我翻译。”笑容又加深了,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促狭。
明珩感叹道:“我现在知道了,你不仅会说,你分明是能说会道,嘴皮子比我还利索。”
“公子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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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车子到了西山脚下。马车上不去,需要步行。
陆放之隔着门帘对明珩道:“公子,最后一段路需要步行,可要下车?”
“哦,那就下吧。”明珩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又钻了回去对神医道,“神医,请。”
神医点点头,背起药篓屈身往车外走。
就在这时,车身突地猛烈一晃,神医一时没有站稳,往一旁摔了下去。
“小心!”明珩连忙去接,把自己当做了肉垫。
“咳……”成年男子的重量猝然压上来,明珩只觉得胸口一疼,闷咳了一声,双手不自觉搂紧了身上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明珩才感觉呼吸缓过来了,不禁长处一口气。
突地,一道清冷的嗓音含着笑贴上了他的耳朵。
“我的腰好抱吗?这么久都不舍得松手。”
第14章
“我的腰好抱吗?这么久都不舍得松手。”
怀里的人仿佛一下子变成了烫手山芋,明珩慌忙松手,又急忙赔不是:“对、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看你要摔了想接住你。”
“呵呵,”神医轻笑着,掩藏在面具之下的双目都泛起柔软的笑意,他促狭道,“我什么都没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说罢,背起药篓子钻出了马车,留下明珩一人懊恼地以头撞车壁。
“公子?”陆放之见他迟迟不出来,唤了一声。
“来了。”撞完车,明珩停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冷静地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神医已经在路边采起了草药,明珩收起尴尬走过去问:“神医接下来要往哪儿走?”
神医伸手指了指东边:“我准备去那边看看,公子是要往西边去吧,那便暂且别过了。”
明珩迟迟未答话,看了眼东边陡峭的悬崖,又看了看西边平坦的山坡,犹豫许久面色倏然笃定,抬手招来陆放之:“你先去找到那眼温泉,我陪着神医先去东边采药。”
此话一处,二人都吃了一惊。
“少爷你要去采药?”
“公子不泡温泉了?”
“泡温泉也用不了半天,我先陪神医去采药。山势陡峭,神医一个人上山我不放心,两个人多少有个照应。“明珩诚挚邀请神医,”待神医采完药还能一同去泡会儿温泉,如此可好?”
“少爷,东边山势陡峭,您……”
陆放之还想再劝,明珩却很坚持:“就这么说定了,你找到了温泉再回来找我们吧。”
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把陆放之赶走了。
“神医,我们也走吧。”明珩兴致勃勃道,“我帮神医一起采药吧,神医要采的草药长什么样子?”
神医从药篓子里捡出一棵手掌大小的绿色植株:“便是这个,你照着这个样子的找,找到了不要自己动手,站在原地叫我。切记。”
“为何?为何我不能动手,”明珩玩笑道,“难不成这草药有毒?”
“确实有毒,而且是剧毒,”神医平静道,“它的叶子上有一层毒液,人一旦碰到,毒液便会通过皮肤渗透进五脏六腑,毒发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全身溃烂而死。”
“……”明珩默默远离了草丛,见神医泰然触摸又纳闷不已,“那为何你能碰?难不成你就是传说中的药人?自小在药水中浸泡长大,百毒不侵?”
神医笑问:“你还知道药人?”
“当然,话本里是这么说的,”明珩真诚发问,“世上真的有药人吗?”
“有的,不仅有药人还有毒人,区别便是一个常年泡在药池里,一个长在毒虫堆里。一个救人,一个害人。”
明珩若有所悟,歪着脑袋打量起神医:“那神医你是药人还是毒人?”
神医摇头失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你为何能碰那草药?”明珩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神医倒也十足地耐心,索性停下了手头的活,走到明珩面前,伸出左手,命令道:“摸摸看。”
“什、什么?”明珩尴尬地盯着那只纤长的手,“不、不太好吧。”虽说男女才授受不亲,但两个大男人摸手也挺暧昧不清的。
“啧,你们中原人就是矫情,”神医见明珩不肯摸,一不做二不休,主动握住了明珩的手,问,“感觉怎么样?”
“挺、挺好的。”明珩实话实说,指腹下的肌肤细腻光滑,有如上好的膏脂。
“谁问你这个了。”神医淡笑道,“没觉得奇怪吗?”
“嗯?”明珩经他一提醒总算注意到了,不禁又摸了一遍,疑惑地咦了一声,拉起神医的手放到眼前细细观察,“这是手套?”
“嗯,天蚕丝织成的,水火不侵。”神医道,“我能摸那草药可不是因为我是药人,而是靠这双手套。”
“水火不侵啊。”明珩紧盯着那只薄如蝉翼、与肤色融为一体的蚕丝手套,故作寻常地问了一句,“这手套很珍贵吧。”
神医忍着笑点点头:“天底下仅此一双。”
“……”
“公子想要?”神医明知故问。
明珩讪讪松开手,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只是有些好奇。既然只有这一双,我也不能夺人所好不是?”
神医也不假客套,顺着他的话道:“确实,公子即便想要我也不能给,除非……”
“除非?”
“公子有所不知,这蚕丝手套弥足珍贵,乃是我先父留给我的遗物,我断然不能随便赠予他人。不过,待我成亲之日,我会将这手套当做聘礼赠予我未来的妻子。公子,你若是想要这手套,倒不如……”
“咳咳咳咳,”明珩震惊地疯狂摆手,“不至于不至于,这手套我还是不要为好。”
“哈哈哈,”神医大笑三声,“你们中原人可真有趣。”
“呵呵呵,”明珩干笑三声,“你们草原人也很有趣。”
“公子喜欢草原吗?”
“我还没去过草原呢。”
“公子喜欢骑马吗?”
“喜欢,但我马术一般,平日他们都不允许我上马。”
“公子喜欢喝酒吗?”
“喜欢,但我酒量很差,平日他们都不允许我多喝。”
两个问题神医都自动屏蔽了后面的半句话,点点头道:“那公子必定会喜欢上草原的,希望有朝一日公子能去草原上做客。”
“希望如此。”
二人闲聊着一路往山上采药。待到夕阳西斜,二人已采了一篓子的药,此时也已经来到了山顶之上。
山路陡峭,明珩爬到山顶累得额头都渗出一层薄汗,正靠着一棵树休息。山风徐徐吹。明珩靠着树干,眼皮都开始耷拉下来,有些昏昏欲睡。
一条洁白的帕子出现在眼前,伴随着神医依然平稳的声音:“擦一擦汗吧。”
“多谢。”明珩接过帕子擦去额头的汗水,又抬起眼皮去看呼吸都没变一下的人,“神医练过武?”
神医点头:“不过是一些拳脚功夫,保命的。”
“原来如此。”明珩心里总算安慰了一些。说实话,当他靠在树上气喘呼呼,而身形比他还瘦削些许的神医却面不改色,心事难免有些挫败。但如果对方是有武术底子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二人在山顶休息了一会儿,夕阳已经彻底隐没进了群山深处,只余下一道余光照耀天际。明珩总算歇够本了,拾掇拾掇准备下山,总算记起了失踪了半天的陆放之。
“奇怪了,陆放之怎么还没来找我们?找温泉也不至于找半日啊。”明珩走到神医身边,“不会是迷路了吧?”
“应该不会。”神医道,“陆放之自小跟随父亲上山下山,一般的山还困不住他。”
“那怎么还不来找我们?“明珩皱眉,“难不成遇到危险了?”
话音刚落,半空中“砰——”地一声炸出一支烟花。
“□□放烟花?”明珩纳闷。
“不是烟花,”神医望着逐渐消失在空中的雪莲花,深色凝重,“这是陆放之的信号弹,他遇到危险了。”
“什么!”明珩一惊,焦急地望向烟花消失的方向,“那咱们快过去吧!救人要紧!”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明珩扭头问。
神医一言不发,神色严峻地将明珩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又将背上的药篓解了下来递给了他,低声叮嘱:“抱着药篓跟紧我。”
明珩紧贴着神医的后背,小声问:“不会是土匪吧?”
神医提了提嘴角,目光锐利地望向一处草丛:“刺客或许更准确。”
“刺客?”明珩心猛地提起,“来刺杀谁的?”
“这个问题等你回去后可以去问问你那几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