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宁手里的茶终于喝了下去,他压了压惊。
这件事追究起来,是因为他告诉冯鹰的那些话而引起的,但姜青宁此时也只能选择做缩头乌龟,只希望这件事尽早压下去,冯鹰千万别再来找自己。
……
宫里,萧彻早已经因为这件事头痛欲裂,他眼底乌黑,一天到晚都在大臣们的轮番轰炸中度过。
宫里选妃的事也暂停了下来,众人一边忙着重修先帝陵墓,一边倾尽全力地要彻查此事。
一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萧彻耳边才终于清净下来,才得以有空坐下来喝碗粥。
韩云在一旁安静候着,萧彻面色阴沉不开口,他也不敢开口,看着身为陛下都有一整日喝不上一口粥的时候,韩云不禁感叹,看来真是谁都不容易啊,做皇帝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萧彻碗里的粥终于喝完了,他抬头瞥了韩云一眼。
韩云以为自己意会,忙道:“陛下您要不要再来一碗?”
萧彻无语看着他道:“不必了。”
过了会,又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觉得这次的事情是什么人做的?”
韩云背后猛地一凉,紧张道:“这个奴才怎么可能知道呢,陛下您怎么会想起问奴才?”
萧彻当然知道这件事不该问韩云,他只是觉得心烦随口就问了出来。
他与永安帝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父子情,哪怕后来永安帝尽力讨好他,他也觉得厌恶。
只是这次永安帝的陵墓被毁之事,着实令他头疼,也想不明白,他想不通是有什么人对永安帝存着这么深的恨意,并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戒备森严的皇帝陵园,短短时间内就将一切毁坏,还插了把剑上去。
无论如何,萧彻最终都得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说起来,对永安帝存着如此恨意的人他想不到,但是能轻易进入陵园的人他却是想到了。
又想起前些日子,姜青宁连着被深夜送到自己寝宫里来,他知道姜青宁自己是做不到的,只有一个人可以。
萧彻忍不住皱眉。
他唤韩云过来,小声地在韩云耳边吩咐:“你派人去国安寺一趟,叫冯鹰回来见孤。”
韩云先是一愣,随即瞬间恍然大悟,能武功厉害到如此地步的,萧国上下,恐怕也只有那一人了。
“唯。”韩云点头,立即悄悄去派心腹前往国安寺。
另一边,姜青宁也知道萧彻肯定很快就能猜出是冯鹰。
实在是除了冯鹰,再没有其他人有这个能力。
好在姜青宁对冯鹰也是绝对放心的,知道哪怕萧彻猜出来是冯鹰做的,冯鹰也不会将一切说出来。
就是要为难萧彻想出应对文武百官的说辞了。
姜青宁这几日闲散在家,李博许邀他出去,他便同意了。
两人约在一家茶馆里。
李博许兴致昂然地告诉姜青宁:“我近日在长安城里已经找到了一位教书先生,准备好好备考下一届的科举,昨日在湖上游玩时,我碰巧邂逅了一位会弹琴的姑娘,有空带姜兄你去见见。”
姜青宁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他注意力被旁边桌上人的谈话声吸引过去。
旁边桌上坐着两人,他们小声地谈论着近日先帝陵墓被毁坏之事,谈着谈着,忽然又说到了如今在位的宣武帝。
“据说当年陛下的母妃是被先帝赐死的。”一人小声地说道。
“我也听说过,先帝当年怀疑陛下非自己亲生,对待他很是苛刻,令他小时候受尽了屈辱。”另一人更压低了声音说道。
姜青宁在一旁听着,心脏忍不住有些发疼。
萧彻当上皇帝后,虽然大家说他性情乖戾,但他实际对待政治却很是开放,并没有严厉禁止百姓谈论皇家朝堂之事,所以才致使一些胆子大的百姓敢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起这些皇家私事。
对于萧彻的过往,姜青宁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他不忍心将那些事情再听一遍,正准备叫李博许起身离开,却听到旁边那两人又说到了先帝当年的死。
“先帝当年驾崩的太过突然,会不会是跟陛下……”一个人神色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欲言又止道,“怕不是这次先帝陵墓被毁,也是跟……”
“嘘……”另一人赶忙制止道,“这种话万万不可乱说。”
虽说如今政治开放,但有些胡乱造谣,危及帝王声誉的也还是不可乱说。
那两人四处张望了下,起身匆匆付了钱,离开茶馆。
姜青宁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身影,心中莫名不安。
余下的时间,他也没心思再继续跟李博许喝茶,借口有事要去处理,与李博许分开,回了自己府上。
姜青宁心里期许今日听到的这些只是偶然,可一切并不如他所愿。
几日之后,长安城中的流言忽然就四处传了起来。
与他那日听到的无二,都是欲言又止,要说又不说破,但矛头无疑都是对准了萧彻,各种暗暗指出,当年先帝的死,或许是跟萧彻有关。
因为先帝赐死了萧彻母妃,又对他很是苛待,令他从小受尽屈辱,所以萧彻在得宠后,却仍是心怀仇恨,最终对永安帝痛下了杀手。
并且这些流言不像是空穴来风,而是从姜青宁第一次偶尔听见,到现在大规模流传,都像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这定然是背后有人在操控着的。
姜青宁想到萧彻如今的处境,之前先帝陵墓被毁的事还没有解决,如今又遇到这些流言,不禁心里担忧起来。
……
但萧彻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十分平静,看着没有丝毫的怒气。
韩云派去的人也并没有找到冯鹰,许是冯鹰猜到萧彻会找他,不想将当年的事说出来,所以躲了起来。
表面看来,这次的流言似乎是因为先帝陵墓被毁才起的,但萧彻心里清楚,冯鹰绝不可能害他,没有先帝陵墓被毁之事,这些流言也迟早会出现。
从他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就有人已经在预谋着要将他拉下来了。
几位忠臣前来觐见,直言让陛下下令将所有传播流言的人都关起来。
萧彻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那些传播流言的百姓不过也只是棋子而已,抓不到背后操控之人,抓百姓只会让事态更加严重。
萧彻表面看着平静,对此事没有多大的反应。
但一直追随在他身旁的韩云对一切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知道萧彻并不是不明白这件事有多严重,是会危及到他的皇位、是会有可能给他冠上弑父谋反罪名,令他一败涂地、世世代代被人唾骂的。
而萧彻也并不是没有能力处理这样的事,他是当年众皇子中最聪颖的,也最有能力的。
但萧彻如今对待这件事却是十分消极的态度,他是不想反抗,也不想为自己辩解的态度,就好似等着别人将他拉下去。
韩云对此十分担忧,萧彻是对一切无所谓的态度,燕将军从国安寺回来之后,就又很快返回了军营,这件事危及不到他,而冯鹰武功高强,已经出家,这件事也牵涉不到他。
似乎对陛下来说,确实没有什么需要顾及的了,除了他自己。
韩云心急如焚,他思来想去,又突然想到另一个或许陛下还在意的人。
深夜,姜青宁已经睡下了,却又忽然听到四五急匆匆跑进来禀报,说是宫里传来了圣旨,陛下召他进宫。
姜青宁披着外衣从榻上坐起,很是疑惑萧彻怎么会深夜召他?
但他想到萧彻近日来的处境,也顾不得多想其他,很快便下榻接旨,随着前来传旨的韩云进了宫。
路上,姜青宁好奇探口风问:“陛下他召我是有什么事?”
韩云一副神秘的样子道:“姜大人您去了就知道了。”
姜青宁无奈:“好吧。”
等他被韩云带到萧彻的寝宫外。因为韩云是萧彻身边最亲近的太监,职位在其他人之上,他们见是韩云亲自带来的人,自然也是不敢多问,直接就将人放了进去。
姜青宁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竟是被韩云给坑了一把。
寝宫里,隔着一道屏风,萧彻也还没睡,他面前铺着白纸,手持毛笔,似乎是已经在为自己写起了生平记载。
从他出生开始写起,到他被众人欺辱,患病,一次次的死里逃生,被先帝赐婚,出宫立府,最后又入住东宫,登上皇位,到今日因弑父逼宫之事东窗事发,被众臣推翻,关入牢中,抑郁而终。
他笔下句号刚划上,就听到屏风外有人进来。
萧彻皱眉,以为是哪个太监进来了,正要让退出去,却听到了姜青宁的声音,在外面恭恭敬敬地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萧彻的笔从手中滑落下去,笔尖墨水在纸上晕染开了一坨。
他不由得有些手指微抖,冰凉指尖将桌上铺开的纸揉作了一团,冷声问道:“你深夜来做什么?”
姜青宁愣了愣,满心疑惑:“不是陛下您召臣进来?”
萧彻顿时了然,咬牙狠狠地道:“韩云!”
韩云慌忙进来,跪地道:“奴才任凭陛下处置。”
隔着屏风,姜青宁看不见萧彻此时神色,只听到他压着怒火对韩云道:“你自己去领五十板子。”
韩云磕头:“唯,奴才谢陛下恩典。”他假传圣旨,本是杀头之罪,陛下只是赏他五十大板,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姜青宁此时也瞬间明白一切,知道自己是被骗进来了。
萧彻冷冷地道:“你回去吧,孤并没有传召你。”
姜青宁却站着没有动,但既然来了,他就不想走了。
萧彻没听到姜青宁离开的动静,便再次道:“你不是一直想调离长安,孤这次就满足你,今夜就下一道圣旨,派你去甘州担任巡抚,你明天就可以启程离开。”
姜青宁此时说不清心中什么情绪,只觉得忽然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下般,他摇头道:“臣不走,陛下不用下旨了。”
萧彻顿时有些生气般地道:“姜青宁!你难道还真的想留下来看着孤后宫佳丽三千,看着孤子嗣延绵?”
姜青宁只得再次摇摇头道:“臣不想。”
“那你想要如何?”萧彻似是已经快要压抑不住怒火。
他清楚明白,姜青宁不喜欢他,当年留下的那封信说的足够清楚,姜青宁从来不喜欢男子,他与自己只是逢场作戏,只是因为被赐婚,才迫不得已。
从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哪怕是姜青宁连着几日夜里出现在他榻上,他其实心里也一直都清楚的,知道那必定是冯鹰所为的,姜青宁不可能自己进来。
而那夜姜青宁没有抵抗,他也知道那是迫于自己的皇威,姜青宁只是不敢抵抗而已。
姜青宁的目的一直是想做父母官,想为百姓伸张正义,而他为了一己私欲,将人留在长安做一个闲散的无用官。
如今,也是时候将一切都放下了,是该让姜青宁离开长安,去做他真正想做之事了。
姜青宁却是迟迟站在原地都没有动。萧彻问他想要如何,他心里一直都是很清楚的,但是却不敢轻易说出来。
许久没得到回应,萧彻冰冷的声音从屏风后面再次传出来:“快滚!以后再也不要让孤看到你。”
“圣旨已经写好,你明日就拿着这个滚出长安!”
一道金色蚕丝所制的圣旨从屏风后面扔了出来,掉落在姜青宁的脚下。
姜青宁心口发闷,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圣旨,没有离开,却是起身走向了屏风里面。
萧彻正烦乱地将纸墨收起,看到姜青宁忽然走进来,他心中忍不住地一阵悸动,但还是冷声责问道:“孤不是让你立即滚?你进来做什么?”
姜青宁目光直视看向萧彻,他此时思绪格外地繁杂,担忧萧彻如今的处境,又忽然想起他们两人当初在皇子府的时候。
仔细回想,姜青宁才惊觉到,他当初对萧彻其实算是一见钟情。
他第一次看到那么一个温润如玉、样貌好看的少年,顿时心生好感,便就想帮他翻身,后面又被那个人所做的画,所写的诗,以及他的博学多识与高超棋艺所折服,眼里时常只看到那一人。
现在回想,从第一眼开始,他就是对萧彻心生好感的,那人无论从长相还是周身气息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哪怕萧彻如今与之前有了变化,却仍是那个让他看着就心情愉悦的人。
他对萧彻的好感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的。
“臣进来是告诉陛下,臣不会走,也不想走。”姜青宁望着萧彻那张好看却格外冰冷的脸,终于开口说道。
萧彻有些讶异地看他,再次皱眉问道:“那你究竟想要如何?”
姜青宁鼓足了勇气,他站在了萧彻面前,深吸一口气,目光认真又清澈地望向萧彻,回答道:“臣从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有陛下你。”
萧彻身体微僵,难以置信地看他:“姜青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姜青宁伸出手,缓缓地环在了他身上,身体靠近,闭上了眼,重复着:“臣想要的只有陛下。”
第64章
“臣想要的只有陛下,只有陛下一人,而已。”
姜青宁平日里是没办法说出这些话的,但他今日情绪激动,忍不住一股脑就说了出来。
他脸色微红,手指却更加紧地环在了萧彻身上,鼻子里闻到萧彻衣袍上好闻的清冷味道,他喃喃:“陛下你连身上的味道,都是臣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