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文说:“那些降军,需要太守安抚。”
孙正阳直起身子,也看着张子文。
张子文说:“明日我们再去攻城,那玉莲儿要是拿城中百姓的性命要挟,就让那些降军装作弃甲投降的模样,扰乱我军阵形。”
段石玉不明白张子文的意思,他捏了捏拳头,走过去扶起孙正阳。孙正阳鼻涕泡都哭了出来,段石玉去扶他,鼻涕泡炸开,溅了段石玉一脸的水渍,孙正阳也顾不得颜面,颤巍巍的喊着愿意。
段石玉看着张子文,眼里还是存着怀疑。
张子文道:“主帅要是不信我,大可将我杀了。”
张子文心中还能不明白,段石玉要杀他早就杀了。只是自己一直没表明态度要跟随他,才惹得段石玉对他若即若离。
段石玉无话可说,他只得随着张子文的意,带孙正阳去了侧营。
那些战俘大多都是以前徐州的百姓。他们一看见孙正阳,都哭天喊地的跪着过去拉住孙正阳的衣摆。
孙正阳的衣摆被他们抓烂,裤子也差点被拽了下来。
段石玉看着这场面,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张子文说:“成败都在他了。”
“他是个好官。”段石玉说。
张子文看着段石玉,说:“你也是个好人,将来一定也是一个好皇帝。”
“……”段石玉闻言,身子轻微的颤抖了下,看着张子文。张子文幽深的眸子里映出身边的篝火,段石玉被他这双眼睛盯的心里发毛,他道:“太子才是将来的皇帝。”
张子文这话一出,就表明了自己是个知情人了,已经被季青云拉入他们这个小团伙了。段石玉竟然没听出来。
张子文又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自己愿意辅佐主帅之类的话,他只好不再吭声。
孙正阳和战俘相拥而泣了近一个时辰,大家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孙正阳把张子文的计策和他们说了出来,让他们配合,拿下华容郡,才能一家团聚。
第二日,段石玉整顿军队,又去攻城。
玉莲儿还是老套路,坚守不出,然后拿降军家小要挟。那些降军立马不干了,往前冲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冲锋的阵形立马就乱了。
段石玉赶紧下令后退,玉莲儿在城墙上看到城下军队混乱的模样,以为时机已到,命人擂鼓,开城追击。
段石玉早已经安排了两路军马潜伏,玉莲儿的军队只要一冲出城外,两路军马从两翼冲出,插在他们的后背和城墙之间。
等玉莲儿知道自己中计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回头了,被夹在了两军中间。他只得奋力搏杀,希望能冲出一条生路来。
可惜张子文让早早的就让石头紧盯着玉莲儿。中军护卫一个一个被石头蒲扇一般的大手打飞,最后玉莲儿也被石头给活捉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慈不带兵
拿下华容郡,段石玉又亲率兵马攻占山阳仓。
徐州北面有尉迟骏老将军,西面又有段石玉。段石玉乘着军中士气高昂,一个月之内,连续攻下两座郡。
短短两个月,段石玉的形容已经从意气风发的统军元帅,变的像一个灰头土脸的乞丐,头发上都快长虱子了,玄甲几乎也要黏在了身上。
从前往徐州开始,大昱军也同段石玉一样无休无整,虽然连战连捷,但是气势已经衰弱。段石玉决定回华容郡休整一个月。
等回到华容郡据点,段石玉脱下玄甲,衬里的胞衣都散发着汗臭味。
段石玉让兵士们在华容郡营中休整一段时间,兵士们疲惫了两个多月,早就需要休息,加上这段时间持续不断的下雨,不适合行军,而且,他自己也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然而持续不断的降雨,让驻守在椒郡的尉迟远重新燃起了斗志。
汉水一战之后,尉迟远分拨军马攻打丹阴,但是高詹早有防备,将主力军掉到丹阴。尉迟远攻占不成,反倒损兵折将。
期间高詹又来骚扰椒郡,高詹的二十万大军来攻,尉迟远只能做个缩头乌龟,拒不出城迎战。
这一连数日的暴雨,给了尉迟远一个机会。丹阴地势低洼,暴雨又使得汉水水位高涨,尉迟远命军队一方面在丹阴四周筑起高坝蓄水,一方面修筑一条水渠,将汉水引到高坝,等水位到了一定程度,再开始放水。
原计划,尉迟远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在蓄水坝快要蓄满水的时候,尉迟远又开始恐慌。他带着副将钱凯旋走到丹阴东面的孔雀山,看着因为持续降雨而死气沉沉的丹阴,越发的纠结。
这水要是下去,淹死的不仅仅是高詹的二十万大军,还有丹阴城无数的百姓。
尉迟远想打赢这杖,但是他不想当个罪人,却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能让自己五万不到的军队打败高詹二十万大军。
尉迟远思考良久,他问钱凯旋,“你觉得,我这么做,对么?”
钱凯旋摸了摸下巴,说:“为什么不对?将军一面佯装守城,一面暗修城渠,姬风军没有察觉,只等水淹丹阴。”
“……”尉迟远回头看了眼钱凯旋,满脸的无奈。
钱凯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引得尉迟远这个表情,他左右想想,不敢再说话。
尉迟远知道他说不出什么来,便说:“去把青云长史叫过来。”
钱凯旋猜不到尉迟远的心思,赶紧拱手,一熘烟跑了。
良久,季青云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悠悠的走过来。
尉迟远听着声音回头望了眼季青云。季青云着一袭绣着翠竹的白衣,油纸伞上同样是水墨竹节,他眼角微微扬起,似乎是在笑。
尉迟远一见着他,就感觉心中的那口气顺了许多,但他不想承认季青云带给他的这种依赖。等季青云走近了,尉迟远哼了一声,说:“骚包,穿成这样,不怕花头熊袭击你啊。”
季青云撩了撩衣摆,笑道:“这又不是蜀中。”
尉迟远撇撇嘴,不屑道:“你这是来打仗还是来逛窑子。”
季青云本来换上这身衣服就是穿给尉迟远看的,没想到尉迟远不但没夸他,反而嘲讽他,季青云又羞又怒,说道:“将军找我来,就是为了挤兑我么?”说着他就转身要走。
“嗨嗨嗨!!”尉迟远赶紧拉住季青云的手腕,油纸伞偏了偏,伞檐的水珠滴在尉迟远的嘴唇上。尉迟远舔了舔嘴,呸了声。
季青云以为尉迟远在呸他,抽回手说:“我回去了!”
“别别别。”尉迟远见季青云真的有生气的苗头,赶紧哄道:“我这就是无心的一说么,你怎么这么往心里去。”
“哼。”
季青云脸上沾了雨水,鬓角一律碎发贴在脸上。尉迟远伸手将他的头发扒下来,顺势捏了捏他的耳朵。
他只是见季青云耳根发红,想也没想便捏了,只是他这无心之举,让季青云心里有些慌乱了。
季青云抿着嘴,看着尉迟远的脸。尉迟远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注视着他的眼睛,嘿嘿一笑。
季青云见他笑的没心没肺,气也消了,问:“什么事,说吧。”
尉迟远这才想起来叫季青云来的目的,他正色道:“你觉得,什么时候开渠最好。”
季青云说:“我算卦是要收银子的。”
尉迟远摇头,斩钉截铁:“没有。”
“那就等有了再给我也不迟。”季青云把纸伞撑高,给尉迟远挡雨。什么时候开渠,尉迟远心里清楚,季青云也清楚尉迟远想问的不是开渠的时机,而是开渠的后果。他也不绕弯子了,直说道:“丹阴虽然是只是个县,但有居民十多万,这洪水一冲下去,谁知道还能活多少。”
“……”尉迟远咬着后槽牙,眉头皱成了一团。
季青云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笑道:“将军,你怎么也跟殿下一样了。”
“什么?”
季青云说:“慈不带兵,义不养财。”
尉迟远扭身,看着季青云。
季青云眯着一双狐狸眼,看着烟雨朦胧下的丹阴,显得冷酷无情。
尉迟远默默地把头转回去。季青云凑近尉迟远,贴着尉迟远的胳膊,说:“将军早晚会明白的,殿下也会明白,没有不死人的战争,生在乱世,谁也没有办法。如果你现在心软了,将来会死更多的人。”
尉迟远倒不是怕死人,他只是怕这些无辜的百姓死在自己手里,自己会背负的罪名而已。他不是残酷,只是身存环境的原因罢了。
自古就食羊肉,人还会在乎羊的的死活么?
第三十章 :屠城
季青云自然是了解的,包括在黎川段石玉开仓放粮,那也只是段石玉的手段。但是比起太子为了逃跑把手无寸铁的百姓赶到前线,他们两人反倒像是救世主一样,毕竟他两会把别人的生死存亡放在心上。
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没有菩萨,也没有真正的救世主,谁强大谁就是神。高詹,濮阳野,就是因为有兵所以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而那些什么都没有百姓,就只能做个蝼蚁,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季青云有心想要结束这种局面,但是他无力,他只能依附于别人。
尉迟远就是有这种力的人。
季青云怕尉迟远优柔寡断,便问道:“挖一个婴儿的心能救一百个人,你是杀人取心还是见死不救呢?”
“……”杀这个婴儿当然是不仁道的,凭什么要为了这一百个人杀一个无辜的婴儿??
尉迟远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尉迟远才想明白,杀谁根本不是重点。
自开始领兵,尉迟远自知双手已经沾满鲜血。他不想去想这些会让他意志消沉的事情,岔开话,对季青云说:“你不是会吹箫么,吹一个给我听听。”
此时,雨已经停了。山上云雾缭绕,丹阴县也笼罩在薄雾之下。季青云收起伞,抖了抖伞上的水珠,笑道:“我可是正经人,不会这么肮脏的乐器。”
“啊?”尉迟远莫名其妙,问:“箫哪里肮脏了?”
季青云笑而不语,转身下山。
尉迟远见他故意卖关子,更好奇了,跟上去,问:“什么意思?你和我说说。”
季青云:“……”
……
雨停了几个时辰,但是很快又迎来了更大的暴雨。尉迟远没再犹豫,在子时带着将士挖开高坝放水。
丹阴的百姓还在睡梦中,洪水侵泄而下,淹没了整个丹阴城。
尉迟远一人来到孔雀山,山下的丹阴县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却仿佛看到了数十万个幽魂从城中飘出。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告诉自己:“会习惯的。”
第二日,丹阴城中到处漂浮着尸体,有高詹的姬风军,也有丹阴城中的百姓。
这一战不像是打仗,更像是一场不见兵刃的屠杀。以至于尉迟远乘船到县内的时候,看到满城的浮漂,险些跪倒下去。
他站在船头,双眼赤红,拳头捏的很紧,指甲嵌入了掌心也毫无知觉。
一个孩童的尸体飘到了船头,撞在船身上。孩童的尸体被泡的肿胀,双目圆瞪,眼中浑浊不堪。
杀人不是尉迟远的本意,但是他这么做了,只能自己去承担。然而他现在还没有那个心理素质。
尉迟远只看了一眼尸体,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险些一头栽进水里。
季青云一直站在他身后,见他要再进去,赶紧拉住他。
尉迟远喘了口粗气,摆摆手,说:“不碍事。”
尉迟远脸色苍白,季青云察觉到他的异样,把手心敷在他的额头上,说:“你病了。”
尉迟远还是坚持摇头,季青云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让士兵把船划上高地,将尉迟远交给军医。
接着季青云又让一部分兵士改渠换道,让丹阴的水位降下去,又让钱凯旋带兵往南追高詹的逃兵。
高詹的一部分主力都在丹阴给冲溃了,钱凯旋一路南下追击,把高詹追到了江水以南。
自此高詹一句不振,只能固守荆州。
尉迟远回到了椒郡,军医给他开了药方子,但是尉迟远怕喝药,也就喝一些,倒一些。
季青云怕他出事,夜里也守在他的榻边。
尉迟远睡得很香,唿噜声打得震天响。季青云被他吵得心烦,站起来要走。尉迟远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别走。”
季青云腿有些麻了,赶紧又坐回去,问:“你没睡?”
“睡了。”尉迟远睁开眼,晃了晃脑袋,说:“你把我吵醒了。”
“……”
尉迟远睡得很轻,季青云稍微一动,他便醒了。季青云说:“那我去隔壁吧。”
尉迟远坐起来,手却没松开,说:“你别走。”
尉迟远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季青云打量着他,问:“怎么了?”
尉迟远也不隐瞒,说:“真他娘的,做了一晚上噩梦,你上来。”
季青云脱了靴子,爬到榻上,挨着尉迟远坐下,问:“是不是丹阴的事?”
“嗯。”尉迟远咬着牙,双手搓了搓脸,说:“明日找个道士,去丹阴做做法。”
“嗯,好。”季青云点头,把胳膊伸到尉迟远脖子后,让尉迟远靠在自己肩头。
两人都清楚,做不做法事都一样,只是图个心理安慰。但是大张旗鼓的请道士去做法,一定会有人说尉迟远心虚了。可尉迟远的性格就是那样,随便你们怎么喷,只要老子自己心里高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