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里就我们三个,吃喝拉撒都要人做,活儿多着呢,指着一个两个做也不行。”沈嬛望着晴子笑了笑,“以后不拘论什么主子奴婢,我能做就做点,咱们先把年底过了。”
说完,沈嬛弯腰搓衣服。
晴子还想说话,被奶娘拉住。
奶娘对她无声地摇摇头:“去换衣服,换了衣服把小佛堂旁边那间厢房打扫打扫。”
晴子把奶娘拉到一边,“吴大娘,你就劝劝太太吧,他听得进你的劝!”
吴氏回头,看了看沈嬛:“人活着就是一口气,让太太忙些,忙着就不多想了。”
“……”
晴子不说话了。
望着沈嬛背影好会儿,转身回屋换衣服,去收拾厢房。
小佛堂在府里西边的角落,左边的早已荒废的池塘,右边是条狭窄的夹道。
它的面儿也不大,一间摆放佛龛的佛堂,左边是厢房,右边是间做饭的厨房,常年没人永,厨房里砌的灶都塌了一个角。
沈嬛口鼻用布巾蒙着,摸了摸灶台上厚厚的灰:“窄是窄了点,收拾出来还能用。”
已经把厢房收拾好的晴子皱着眉把他手拉在手里,用手绢仔细擦干净:“这灶没通屋里的炕,晚上睡觉肯定冷得很,不燃炭火不行。”
“那就只能多燃几盆炭火了,”沈嬛跟晴子道,“等天色暗下来,你躲着点人,去找看门的六子,让他来见我。”
六子是守门的,时不时被家里老爷太太分派跑腿的活儿,有些事找他方便。
晴子点头:“是,料想六子也不敢不来,他姐姐还是您给配的亲事,平日里没少给他好处。”
沈嬛没接这话茬,以他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境地,六子不来他也不能把他怎么的。
所以,他也没把所有希望落在六子那儿。
边思索,边挽袖。
沈嬛用扫帚把灶台上厚厚的灰尘扫下来,再把灶台上面的蜘蛛网打掉。
晴子和奶娘也跟着动手,突然,晴子一声尖叫。
吓得沈嬛和吴氏赶紧看过去,晴子脸都白了,跳到沈嬛身边:“老鼠,那么大一只老鼠!”
她话还没说完呢,一只有半臂那么长的耗子顺着墙角呲溜冲到三人脚边。
晴子吓得眼泪都在眼里打转,硬是用脚去踩,还边叫着让沈嬛走。
看得沈嬛忍不住笑,抓着扫帚跟她道:“去把门关好,我把它打了。”
“?”晴子睁着两只眼睛,傻愣愣的。
“太太……”
吴氏已经把门关上了:“太太是打老鼠的一把好手呢。”
沈嬛那边已经在喊他们:“晴子你站在那儿别动,奶娘,你那边弄点声响。”
拿着扫帚,他这儿掏掏那儿掏掏,老大的耗子被他撵得四处乱窜又出不去。
晴子简直快把自己站成一根棍子,她怕耗子,怕得要命。
可太太会打耗子这事儿简直让她几乎忘了害怕。
沈嬛的头发因为跑动有点散乱,被簪子簪着的头发随着跑动可爱地跃动。
他猛地用扫帚按住墙角,一脚踩住耗子头,一手抓住耗子后颈,大大的耗子在他手里吱吱乱叫,可就是跑不出去。
“好多年没抓,差点儿叫你跑了。”
他知道晴子害怕,拿着耗子就出去了,按着抓它的法子,用跟布条把它腿栓起来,捆在石头上。
晴子磨蹭着过来:“太太……这……这玩意儿怎么办?”
“随它在这里,死了挖个坑埋掉。”
“那怎么不现在打死?”
吴氏在厨房里大声应道:“你家太太不怕活的,怕死的。”
沈嬛脸一下就红了。
他不把自己当成女子看,觉得自己该比晴子和奶娘勇敢些。
现在这勇敢的表象被奶娘戳破,嘟囔着道:“这么有意思的小东西,不得多看会儿。”
奶娘也不客气:“那您多看会儿,待会儿奴婢打死了你顺手挖个坑埋了。”
沈嬛的嘴有点撅起来,走到厨房里,拿着扫帚继续打扫。
三十七岁的人了,换作别人都能当爷爷奶奶外祖外祖母的年纪,他还能做出这样的小儿情态。
可是,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甚至,跟他本身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天真与成熟,和谐共生。
他不是十四五岁人事不知的小女儿小少年,他知道被人拥抱的滋味。
是天真纯粹的稚子,也是勾人yu念的妖物。
——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佛堂没蜡烛,只有一盏油灯,灯壶里的油还只有一小半。
沈嬛坐在凳子上,见灯焰有些长了,拿了剪子剪短一些。
于是灯焰晃了晃,才重新照亮他的面容。
晴子带着六子进来,六子规矩不曾懈怠,给他行了礼站好。
沈嬛直了腰:“你姐姐近来可好?”
“劳太太记挂,姐姐现在在庄子上做事,比原先在院里清闲,我上次去时她已经有孕七个月,到年底小的又能当舅舅了。”
沈嬛也被他说高兴了:“可真好。”
“我记得,你姐姐是个圆圆脸,脸上有两个酒窝,生的孩子肯定可爱。”
“主仆一场,这你给你姐姐送去,当是给肚子里的孩子一点心意。”
沈嬛褪下手腕上一只镯子,让吴氏给六子。
六子弯下腰:“太太使不得……当不得您如此放在心上 。”
“没什么当得当不得,碰着了就是缘分,这镯子不值什么钱。”
见他执意如此,六子只能收下。
沈嬛用的东西哪有不好的,细细的金丝拧成的镯子,交口那儿绞成小小的蝙蝠样式,寓意五福临门。
沈嬛语气有些软软地道:“刚生下来的孩子灵轻,用金器压一压,长得快长得好。”
“真说起来,还是你帮我的忙。”
六子捧着金镯子膝盖都跟豆腐块一样,仰着脑袋急声道:“太太怎说这样的话,莫说叫我做事,就是要我的命,也没什么。”
油灯暗得很,坐在旁边的沈嬛沐浴着灯光,瓷白的皮肤仿佛上了一层轻薄的暖色,像……
像什么……
六子没读过书,愣是想不出来。
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逗得沈嬛有些好笑:“要不得你的命。”
“如今我在这小佛堂,吃的用的都有所短缺,只要你给我买些东西送过来就行。”
“这是我手边的东西,你拿去当铺当了,花销从里面拿。”
沈嬛拿出准备好的东西,让晴子拿给六子。
六子一看里面的对钗,头摇得像拨浪鼓:“小的不能要,小的拿这个去换钱,一定给太太办好差事。”
沈嬛看着他手里的金手镯:“那是给你侄子侄女的,不是用在这儿的。”
六子迷迷愣愣的,只能点头。
沈嬛再让吴氏跟他说,需要买哪些东西,并且再三叮嘱,如今府里都知道他在小佛堂,陈枋跃又下了那样的命令,一定不能让第三人知道这些事,以免惹祸上身。
六子表示自己明白,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的。
六子经常在府里跑上跑下,轻车熟路地摸回住的下人房。
跟他一个屋的人都睡得呼噜震天响,他躺在被子里,一直盘算着明天要买哪些东西,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小佛堂。
而那只金镯子和对钗,在他最贴身的地方捂得热乎乎的。
忽然,睡他旁边的秦大踹他:“你小子做梦梦到大姑娘了,顶劳资腿上来了。”
又发现他身上冷冰冰的,头也没转地张口就道:“过去过去,上茅厕回来冷冰冰的,冻死人。”
六子闹了个大红脸,缩到一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哥你睡。”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六子就跑到当铺,当了那对对钗,得银一百二十七两。
当铺掌柜看他面色稚嫩,也不问他从哪里得的这东西。
盛京里达官贵人不少,过不下去的落败贵人更不少,来这儿当东西的人什么样的人物都有。
左右进了当铺,都是客人,只认东西不认人。
当即问六子:“这银子怎么个取法?”
六子道:“拿五十两银票,再拿两张二十两,一张十两的,其余的要现银。”
“好嘞,承蒙惠顾,银票您拿好,这是二十七两现银。”
六子揣好银票拿好银子,一头扎进卖东西的店里。
第16章
这边沈嬛被困小佛堂。
那边宫里太后大早上的就被闹得头疼脑胀。
皱着眉头问身边伺候的嬷嬷:“又是怎么了,一大早的挤挤攘攘的。”
嬷嬷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斟酌了一下道:“郡王福晋,拉着郡王爷进了宫。”
“这又是闹哪出?”
“就是小两口别扭着,福晋是个女儿家,难免有些脾气。”那可不是脾气,那是天大的脾气。
嬷嬷都不知道这襄郡王福晋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上次就跟襄郡王砸东西摔东西,一块瓷片子蹦到襄郡王手边,划了一道口子,心疼得太后娘娘险些发怒,要不是顾忌着富察氏在朝中的势力,早给她挂落吃,这次胆子更大,直接闹到这儿来了。
太后一听又是富察氏,脑子嗡嗡地。
她是真后悔当初只看脸没看品行,让宇文燿时娶了富察如月。
揉揉额头,太后带着宫女到正殿,刚一进去就被眼前这小两口的样子惊到。
只见宇文燿时左脸颊上有几条指甲印,富察如月耳畔有一簇断发,太后心跳都快停了,步子快了几分,捧着宇文燿时的脸:“你这脸是怎么弄的,身边人是死的吗?!让主子受伤!”
宇文燿时对着富察如月那边翻了个白眼:“不关身边奴才的事,富察氏要动手,他们也不敢拦。”
富察如月立马大声道:“还不是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没脸面!”
“富察氏,”太后双眼看着他,“他姓什么?”
富察如月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凶猛的东西盯上,后背有些凉飕飕:“宇文……”
“那就把宇文两个字刻进你的脑子,他是宇文氏的子孙,是你的天,不是你可以喝来喝去的人。”
“可是——”富察如月不服气。
太后语气加重:“你还要哀家如何袒护你,作为一个福晋,你不想着怎么为皇家开枝散叶,反而把他当成你的仇人,上次哀家就告诉过你,要改改脾气,别把自己还当成富察家的姑奶奶,想怎么就怎么。”
“你把哀家的话听进去了吗?”
富察如月是骄养大家小姐,父亲是两江总督,兵权在握,从小只有她喝斥别人的份,没有受过一天的委屈,直到嫁给宇文燿时。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看着宇文燿时,瘪了瘪嘴道:“ 他既然娶了我做福晋,为什么又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整天想着其他的女人。”
他们这一把子糊涂账,还跟上次一样。
太后一听到前面就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他是堂堂大祁的王爷,没有一辈子,只有一个福晋的道理,你若是嫁个寻常人家,就也没这么多事儿。”
她不说还好,一说富察如月直掉泪珠子。
伺候的嬷嬷接到太后的颜色,连忙过去拍她的背:“王爷天之骄子,若不是对福晋有几分喜爱,谁也不能按头成亲。”
“您若是和软些,王爷自然也和软了。”
“历来夫妻相处,只有以柔克刚,万万没有针尖对麦芒的呀。”
上次复查如月来,太后的语气没有这么严厉,这次好像从上到下都把她数落了一遍,让她又是羞恼又是惧怕。
一被嬷嬷安慰,便绷不住,扳着手指头说自己在宇文燿时那儿受的冷落。
太后也懒得听,不想听,拉着宇文燿时进去,亲自拧了帕子给他洁面:“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还能被她挠到,你这一身出息哪儿去了。”
“我不跟女人计较。” 脸上的伤口被帕子擦到,宇文燿时嘶了声。
他拉着太后的手,让太后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来也是我亏欠了他,从成亲到现在……都还没有跟她圆过房。”
他身边的人都是太后精心挑选的,对这事儿当然知道。
她望着宇文燿时:“富察氏根深树大,富察如月是富察炳唯一的女儿,你知道娶了她意味着什么吗?”
宇文燿时低垂着眼睛:“儿臣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那你喜欢谁?”
“陈尚书的夫人,沈嬛。”
宇文燿时脸色大变:“您是怎么……”
“你身边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你是我从小带大的,你张开手,我就知道你要抱,你张嘴,我就知道你要喝奶。”
“你是额娘亲手带大的,这世上没有人比哀家更懂你。”
这就和小时候宇文燿时和她玩捉迷藏一样,不管他躲在哪,母后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他。
所以宇文燿时也不意外,他摇着太后的衣袖,撒娇道:“母后,既然你都知道儿臣喜欢她,那你一定不会反对儿臣跟他在一起是吗?”
太后眼眸微微眯着:“就这么喜欢她?”
“喜欢,儿臣很喜欢他,儿臣见她的第一面,就想让她当儿臣的福晋。”一说起沈嬛,宇文燿时眼里的欢喜藏也藏不住,他热烈的跟太后说起那日在宫里第一次看见沈嬛的情景,还用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她就这么高,到儿臣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