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听萧七来报,萧凌风便想着正好去看看,于是顺口吩咐一声“带路”,三人便一同前往新搭好的军师帐子。
萧七也没想到王爷会亲自过去查看,眉头动了动,苦着脸在前方引路。
越往前走,萧凌风的脸色便越不对劲。
在军师帐前停下后,萧凌风环顾周,没忍住皱眉开口:“怎么在这么偏的地方?”
都快靠近营地边缘了,也就比伙头兵的位置好点儿。
“胡闹!”他黑着脸沉声道。
前面的萧七缩了缩脖子,又很快摆出为难的神色:“回禀王爷,您帅帐周围是庞将军、翟将军和刘将军的帐子,庄军师来得不巧,属下也不好叫另三位将军腾出位置来……”
话到这里,萧凌风快要气笑了。
只是他还没说话,方才一路无言的庄清月却先他一步开了口:“无妨,这里虽与王爷隔得远了些,但胜在清净。”
他看向萧七,神色一派悠然:“在下正好喜静,萧小将军的安排正合在下的心意。萧小将军费心了。”
萧七悄悄抬头觑了眼庄清月的神色,一时间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字面意思还是在明嘲暗讽。
萧凌风转头看了一眼庄清月,见他是真的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委屈你了。”
心里寻思着私下找别的将军协调协调。毕竟,哪有跟着中军帅帐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军师帐呢。
说着,他上前亲自撩开帘帐:“先进去看看。”
萧七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萧凌风走了进去。
帐子里的陈设几乎可以用简陋来形容了。一张矮几,一架屏风,一方床榻,没了。
哦,也还有。还有匆匆忙忙没锄干净的枯黄草茎,从矮几下探了个头出来。
萧七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心里颇有些后悔。他反省着,觉得自己还是格局太小,就算庄清月是个大祸害,他其实也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为难人家。
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王爷肯定得生气罚他了。
垂眼等骂等了半晌,却没听见动静。
萧七忍不住抬起了头,就见萧凌风走到床榻边,亲自用手按了按塌上铺着的被褥。
这等大冷的天气,被褥本就容易寒凉,又加上帐子搭得匆忙,搭的时候只看看除去了冰雪杂草,没做多余处理,便颇受湿气侵袭。于是这被子就变得更加湿重冷硬了。
光是上手摸了摸,萧凌风便直皱眉头,这哪里是住得人的样子?
若当真叫这娇气的大公子住了这间帐子,恐怕得叫冻得一病不起了。
想到这里,萧凌风转头吩咐萧七:“将这床榻搬到本王帐子里去,军师先在我帐中对付几日。”
萧七闷闷地应了声是。
“被褥拿去重新烘过一遍再送来。”萧凌风看了眼萧七,顿了顿道,“你亲自去烘,何时烘好了何时吃晚饭。”
萧七神色扭曲一瞬,终于还是不敢反抗。
庄清月手藏在宽袍大袖中,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不过,虽然庄清月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但萧七却直觉他此刻心里定然是不怀好意。
于是在抱着被褥路过庄清月时,还是没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
庄清月心底好笑,却仍旧大方回视着萧七,脸上笑意盈盈。
萧凌风没注意到两人的眼神官司,见萧七出去了,才转头看向庄清月:“喜乐他们今晚或是明早也该到了,到时候让他们重新收拾一处帐子,你再搬过去吧。”
庄清月弯了弯眼睛:“全凭王爷吩咐。”
从军师帐里出来,萧凌风看了看黯淡的天色,便领着人回了帅帐。
这几日他不在军中,军务已经积累了满满一案,亟待他处理。
即便萧凌风已经让庄清月挂名做了个军师,但军机要务还是应当避嫌的。
更何况,联想到庄清月未来要做的事情,在没有弄清楚前因后果,没把人掰到同一阵营时,萧凌风也不敢对他交付全然的信任。
于是他不知从哪儿摸来了几册书,递给庄清月:“看看书解解闷儿?”
见他要处理军务了,庄清月心底虽然好奇,但还是忍住了窥探的心思,识趣地接过书册,坐到了远离书案的矮榻上。
将手里的书册随手翻了翻,发现是一些记载西北风土人情的游记,庄清月讶异一瞬,又抬头觑了眼萧凌风,心说看不出来,萧凌风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看这些杂书。
不过,书确实是好书,也不知是哪位妙人写的,西北的风情美食尽载于其中,庄清月刚翻了几页就看得入了迷,渐渐地也忘了那份打探军务的心思。
萧凌风见他看书看得入神,嘴角便不自觉地勾出一抹笑来,而后在心底给先前送书过来的石头记了一功。
然后也沉下心思看起了手中的条陈战报。
刚看过几份,萧凌风便觉得眼睛有些累了。一抬头,才发现原来是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他活动一下肩膀,起身点了灯,发现庄清月仍捧著书,对周围的环境变化恍然不觉,甚至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烛火跳动着,在帐中投下昏黄的灯光,帐子里也凭空添了几分暖意。
萧凌风摇摇头,回身重新在书案边坐下,拿起了一份新的条陈。
刚看了几句话,萧凌风便顿住了。
是那晚上他让石头写的,关于如何整顿边防要务,如何排除疏漏严守牢房的方案意见。
倒不是石头写得有多好或者多不好,而是,他想起来那晚上没来及向庄清月试探的,文老的死因。
庄清月手里的游记又翻过一页,忽然察觉到屋子里的氛围有些过于安静了,他抬头往萧凌风那边望了一眼,就见那人拿着两张纸正发着愣。
他没在意,继续低头看书。
萧凌风却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然回过神来。
他看向矮榻上的庄清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如果你的同伴被俘虏了,你会去救他,还是去杀他?”
庄清月愣了愣,从书里抬起头来,不假思索道:“若是同伴,那必定是要倾尽全力去救的。”
萧凌风打量着他,像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心实意到底有几分。末了,他又问:“假如不救反杀,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庄清月眼神闪了闪,随后直直回视着萧凌风:“不救反杀,便意味着不是同伴,王爷连这也不明白么?”
他神情自然,像是在回答萧凌风的问题,又像是带了点别的深意。
萧凌风点点头,将手里的纸张收好放到一边:“我明白了。”
第二十三章
第二日一早,亲兵们驾着两架马车,将庄易知等人送到了军营。
几人到时,萧凌风正在与庞将军等人商议着防务轮换,无暇亲自去接人,便让石头亲自点了几个人去帮忙安顿。
庄清月想了想,也跟着一同去了。
石头将人带到了那顶暂且没派上用场的军师帐子旁,几个亲兵帮着卸货安置。
喜乐见有人帮忙,立马觉得不好意思抄着手在一旁看着了,于是也撸起袖子,跌跌撞撞地要去搬东西。
却被庄清月一把拦下。
他拎住喜乐的后脖领子,哭笑不得道:“你这么个小豆丁,能搬得动什么?”
喜乐不服气地亮出手臂比划两下,嘟着嘴道:“公子放开我!我很壮实的,我能行!”
石头在一旁看着,深觉这小孩儿可爱得紧,便忍不住逗他。
于是他也伸出胳膊,鼓了鼓手臂上的肌肉,故意道:“喜乐,你这可还不够格哦,起码要像我这样的才算壮实哈。”
喜乐偏头,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石头硬邦邦的大臂,而后眼睛一亮:“石头哥哥好厉害!”
戳了两下,喜乐手下一顿,扬起的小脸上两条眉毛皱得死紧:“石头哥哥,是不是一定要练成您这样的,才能当将军呀?”
庄清月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他捏了捏喜乐的后脖颈,问他:“怎么,喜乐也想当大将军么?”
“喜乐想给公子当护卫!”他嘿嘿一笑,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道:“当然啦,如果能当成大将军,那应当也是很好的!”
庄清月父子闻言对视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石头一把将他抱起举高:“怎么,喜乐还看不上大将军么?”
喜乐惊呼一声,被他逗得嗷嗷叫唤。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萧凌风与庞将军等人议事完毕,便寻思着来看看庄易知等人,刚来,就见石头举着喜乐笑得热闹,庄清月和庄易知带着淡笑站在一旁,阿怜垂首侍立在两人身侧。
见王爷来了,几人纷纷行礼。石头连忙将喜乐放下,笑着躬身回禀:“回王爷的话,喜乐说要给庄军师当护卫呢,属下就逗逗他。”
“护卫?”萧凌风闻言挑眉。
石头的话给他提了个醒,虽然他与庄清月同在军营里,但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现下阿勒思被俘,说不准就有西勒盟的人摸进来劫人,也是个隐患。
于是他沉吟一瞬,开口吩咐:“石头,去亲兵营挑几个身手好的跟着庄军师,务必要护得军师周全。”
石头愣了愣,没想到王爷会将亲兵拨给庄清月,但出于服从的天性,他还是抱拳应了声是。
庄清月闻言,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萧凌风吩咐完后,垂眼看向喜乐,想了想道:“你要是想给你家公子当护卫,什么都不会可不行。”
喜乐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就算是他所崇拜的王爷,也决不能说他不行!这是草原男儿的尊严!
“若是真的想,身手便要抓紧练起来了。”
喜乐惊讶抬头。
萧凌风摆摆手,身后走上来另一个亲兵,是几人从没在王府见过的生面孔。
“丁岳。”萧凌风转头看向那亲兵,吩咐:“明日起,喜乐由你带着,亲兵营里该学的本事,一样不落地教给他。”
喜乐被惊喜砸中,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直到庄清月在他身后轻轻推了推,他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学着石头先前的样子抱了个拳,喜乐脆生生地应道:“喜乐多谢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凌风怔了怔,什么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也不知这孩子哪儿学来这么些瞎话。
还没来得及训他两句,就见喜乐身形一转,冲着丁岳大喊:“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庄清月扶额,心说喜乐这一路上话本子一定没少看。
被强行叫了师父的丁岳脸颊抽动两下,见王爷没有出声反对,于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这个徒弟。
安排了喜乐,马车上的行李也都卸下来搬进了了帐篷。萧凌风见自己戳在这里反倒叫人束手束脚战战兢兢地,便带着石头丁岳回去处理军务了。
庄清月往帐子里看了看,见余下的只是些整理收拾的活计,于是转头对着来帮忙的几位兵士道:“劳烦诸位了,余下便由我们自行收拾吧,多谢几位兄弟帮忙。”
几位兵士见庄清月发了话,挠挠头有些为难,毕竟王爷留的命令是要帮军师收拾好帐篷。
其中一人上前行了个军礼道:“军师客气了,但王爷吩咐我兄弟几人替军师打理帐子,现下这么回去怕是不好交差。”
庄清月想了想,开口:“既然如此,那便留下一位兄弟搭把手即可,其他兄弟不如早些回去操练?”
“那便让小的留下来吧。”其中一人主动道。
既然有了决定,余下众人行了礼便回到了校场操练。
庄清月将喜乐打发去帐子外的空地上擦洗小巧些的用具,随后撩开帘子,让众人进了帐子。
帐中只有庄清月父子,阿怜,和那主动留下的大头兵。
确认四周无人偷听后,那大头兵单膝跪地:“公子,庄大人。”
他抬起头来,赫然是刮去胡子后的阿古木。
不怪石头等人没认出他来,实在是阿古木本身带着中原人血统,当他刮去那一把络腮胡子,将披散的头发梳成中原人样式时,与那客店中的虬髯大汉一比,便显得年轻了不少,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是个精精神神的壮实青年了。
庄清月打量他两眼,从方才起,他便觉得阿古木似乎在靖北军中混得还算顺利,先前那几个来帮忙的士兵,看着竟还隐隐以他为首。
“怎么样?”庄易知开口问了一句。
阿古木汇报:“雁山校场空置,我们被提前安排回了大营,直接在营中操练,因此计划比预想中的顺利一些。”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帛,呈给庄易知。
庄易知接过布帛,打开看了两眼后,又递给庄清月:“公子请看。”
庄清月看了两眼,发现并不是城防图。于是他将布帛卷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古木,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阿古木心里紧了紧,当即解释:“属下探知,城防图分了三部分,一份在靖北王萧凌风手中,一份在庞将军处,另一份在朔阳城县衙,由那位张大人保管。”
庄清月轻轻嗯了一声,表情不辨喜怒。
“属下无能,没机会接近中军帅帐,无法探知城防图置于何处。”
阿古木有些挫败地垂着头,但想到第三份城防图的所在,他忽然又来了精神,抬头保证道:“但县衙张大人那一份,不出十日必能取回。”
庄清月稍微满意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