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夫手上动作利索,很快将萧七靴筒裤脚都剪开,仔细检视着他的受伤情况。
“伤口太深,确实伤到筋脉了。”胡大夫皱着眉,“接是能勉强接上,但老夫医术有限,恐怕做不到让这小子恢复如初了。”
不能恢复如初?
萧凌风神情一怔,不自觉地低头看向榻上已经晕厥过去,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萧七。
胡大夫继续道:“往后他这只脚便不能再过分使力了,稍有不慎,便有跛足的风险。”
萧凌风明白了。
不能再过分使力,萧七那一身引以为傲的轻功,恐怕就废了七成。
“接!”他斩钉截铁道。
功夫没了便没了,人好好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而且,凭借他一个现代人的常识,不需人说便也知道,要接续筋脉,手术当然越早越好。
萧凌风看向胡大夫,问他:“你可有把握?”
胡大夫捋了一把胡子,直言:“老夫仅有五成把握。”
说完,他便吩咐手下药童准备器具并熬制麻沸散。随后一边布置一边感慨:“若是有千金谷千金圣手在, 这伤便是小事一桩了。”
萧凌风神情微动。
正要说些什么,军医所的主帐帘子又被撩开,一白一黑两道身影急匆匆赶了进来。
“千金圣手没有,圣手的传人可还得用?”庄清月刚踏进帐子,便开口接上了胡大夫的话。
胡大夫面露诧异:“军师此言何意?”
他道:“若能请到圣手传人当然是最好的了,但若再拖延下去,恐怕圣手传人来了也不顶用了。”
庄清月往后让了让,身后的阿怜上前一步:“胡大夫,在下便是圣手弟子。”
这几日阿怜一直在军医所帮忙打下手,胡大夫早就看出她医术功底不凡,却没想到她竟还有这等身份。
阿怜走到桌边,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打开,露出里面一整套样式各异的精细刀具。
胡大夫一见那成套的千金圣手独有的行医器具,当即便让开了身子。
“那便请阿怜姑娘动手,老夫从旁辅佐。”他话说得干脆,丝毫没有因为阿怜是个姑娘就看轻她。
阿怜点点头,接过药童送来的一大碗麻沸散,三话不说给萧七灌了下去。
顺便将萧凌风和庄清月等人请了出去。
外间,萧凌风背着手在帐中踱步,庄清月找了张椅子坐下,歪头看他。
来来回回了七八趟,萧凌风脚步一顿,决定找点事情来缓解心里的紧张。于是朝着帐外吩咐:“把人带上来。”
指的是那个被巡逻队副队长带人结阵困住的阿木。
很快,阿木被带了上来。
看到来人的身形,庄清月愣神一瞬,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震惊。
萧凌风见状心思一动,上前两步亲手揭开了那人的面具。
“是你?”看到这人的脸庞,萧凌风也不由地露出了差异的表情,“张大勇?”
看着被绑缚着跪在地上的张大勇,萧凌风回头瞥向看似镇定实则正处在爆发边缘的庄清月,没忍住退后几步到他身边,小声问:
“他背叛你了?”
来不及细想这句话的含义,庄清月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怒火平息下去,冷声道:“不是背叛。”
只是从来没有忠于过他罢了。
萧凌风点点头表示了解。
随后重新看向张大勇,并不避讳地当着庄清月的面开始亲自审问。
“是你家先生派你来的?”
张大勇,或者说阿古木,闻言猛然抬头,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萧凌风怎么会知道先生的存在?
萧凌风继续道:“放走阿勒思,叫他卷土重来,再来犯我大景国土毁我萧氏江山,你们这等叛党余孽便躲在背后坐收渔利?当真是好算计!”
他每多说一句,阿古木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心里便当是庄清月将组织的大计说给了萧凌风。
“你连这也跟他说了?”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庄清月,哑着嗓子开口时,连尊称也不用了:“先生说你心思野了,我原还不信。如今看来,先生并没有说错……”
庄清月闻言眉头一拧,但很快又将这一丝不悦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看向阿古木,神情冷漠:“我做事情,何时也轮到你来指点了?”
声音冷淡,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叫阿古木心里仍是怵了一下。
从前阿古木便很难承受住庄清月带来的压力,于是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
这两日他忽然被先生亲自联络,便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庄清月的阴影走到先生面前,却没想到还是落到了庄清月手里。
心知自己难以活命了,原来那副刻意营造出来的听话模样便统统不见了踪影。
阿古木心底暗恨着冷笑一声:“是轮不到我来指点,但我提醒你一句,先生还等着你的城防图呐。”
阿古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凌风,又转头再次强调:“最后一份城防图在萧王爷那里,公子可别忘了……”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袭来,阿古木根本来不及躲,喉间便是一痛。
他挣扎两下,嘴里发出“呵呵”两声响动,很快便一头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萧凌风凝神往他身上看了一眼,只见尸身上,一枚黑色棋子牢牢嵌在他喉间。
“准头不错。”他顺口夸了一句,一回头,却对上了庄清月难得的带着狠意的眼神。
“你耍我?”庄清月冷笑一声。
先前没注意到,此时的他已经回过味来了。
什么背叛不背叛的,问出这句话,岂不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他萧凌风早就知道张大勇是他的人了?
他气得狠了,红着眼睛像是一只被惹急了后张牙舞爪的小猫。
仿佛只要萧凌风有一句话说不好,他便要扑上来把萧凌风挠成个大花脸。
萧凌风:“有话好好说。”
刚说完,喉间便被一件冰凉的物什抵住。
原来,在他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庄清月便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匕首。
庄清月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好,那你说。”
萧凌风往后仰了仰,企图避开庄清月的匕首,却又在他眼神的逼视下顿住了动作。
嗐,生气么,理解理解。
任谁在刚在山坳里与人夜间谈心交付初步信任后,发现自己早就毫无知觉地掉了马,都会恼羞成怒的。
萧凌风完全理解。
“没耍你,真没。”他举起双手苦笑着解释道,“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阿勒思告诉我的,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当真?”庄清月眼神瞥向地上阿古木的尸身,狐疑道,“那他呢?”
话是这么问,但其实对他来说,更让他疑惑的是,既然萧凌风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什么不戳穿他,还任由他好好活着,甚至还混迹在军营里?
“千真万确!”萧凌风赶紧解释道,“那张大勇什么的,是他自己露了马脚,我也是刚知道,不信等萧七醒了你去问他。”
丝毫不敢透露是从庄清月这里得到的突破口查到的人。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庄清月姑且信了他一回。
算了……
庄清月想,就算这人还有别的阴谋,他应当也能应付得来。
他收回匕首,十分大方地准备放萧凌风一马。
然而刚低下头准备擦拭匕首,身后那人长臂一伸横过他脖颈将他牢牢锁住。
他抬手,想也没想地用匕首向后挥刺,却被萧凌风牢牢抓住了手腕。
绝不能在萧凌风面前放松警惕,只要被萧凌风抓到机会,成了他的猎物,便再也难以翻身。
——这是萧凌风的对手们都知道的,却不为庄清月所知的事情。
萧凌风一手将人扣住,另一手只在他手腕上使巧劲轻轻一捏,那把先前还在萧凌风喉间“示威”的匕首便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嘶。”
庄清月痛呼一声。
形势瞬间颠倒过来。此时此刻,萧凌风只用了一只手便将庄清月制住,叫他挣脱不得。
他轻笑一声,将人牢牢禁锢的同时,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抚向庄清月脸侧,在他脸上轻轻摩挲着。动作轻柔,甚至带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意味。
庄清月身形一僵,原本白皙无暇的一张脸刹那间便泛起了红。
脸上作怪的手忽然停住。
萧凌风凑近了,在他耳边带着十三分的好奇小声问:“那么,庄公子还有什么身份,可以一并告诉我么?”
太近了,近到他呼出的热气直直喷洒在庄清月耳边,叫身前那人颤栗着,在那一瞬间甚至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见他不说话,萧凌风又他脸上戳了戳,故意道:“嗯?不能说么,符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摸来摸去是在研究面具咋戴的啦。
真不是那个意思。
——萧王爷如是说。
第三十二章
此时帐子里没有别人,萧凌风也不必端着王爷的派头了,说话动作便更加随意起来。
当然,太随意了就容易翻车。
一声“符公子”喊出来,他便眼睁睁看着庄清月的脸色瞬间又变差了。
“还说你没耍我?”
脸色很差的庄公子侧头斜着眼睛睨他,一张总是温和谦逊的脸,因为这个微微眯眼的动作而变得邪气起来。
甚至带了点盛气凌人的意味,气势半点不弱。
——即使他被萧凌风紧紧扼住了脖子,即使他手腕被捏得酸软连挣扎的力气都蓄不起来。
萧凌风喉间一哽,暗道大意了。
他低头,迎着庄清月质问的眼神,却莫名开始走神。
不都说人如其名么?
庄清月,庄清月。应当解作清风皓月才对吧,怎么现下人与名字差别这么大?
“唉。”他叹了口气。
正想在庄清月耐心耗尽之前说点什么挽回一下两人岌岌可危的交情,却忽然脚上一痛。
“你!!”他倒抽一口凉气, 表情管理瞬间失控。
他脸色扭曲,当即勒着庄清月脖颈收紧手臂,发狠般地圈住那人拼命左右摇晃。
“你幼不幼稚!幼不幼稚!”
庄清月单薄的身子被他晃得东倒西歪,头晕眼花,一时间心里更生气了。
忽然,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响起。
石头带人扑灭大火,清点了余下粮草,带着账册面色凝重脚步匆匆地赶来了军医所。
“王爷!”
刚撩开帘子,看到眼前情形,石头脚步一顿,下意识地退出了帐子。
他抬头瞅了瞅帐篷边上竖着的写着“军医所”三个字的旗招子,再三确认无误后才又重新走了进去。
帐子里,王爷与军师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脸色十分严肃。
果然是看错了。
石头神情一肃,迅速将刚刚的“错觉”抛诸脑后,上前两步将账册呈给萧凌风。
“王爷,通敌叛党共有十七人,其中十四人被属下等人就地诛杀,另有三人关押待审。”
萧凌风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翻开了相册。
石头紧跟着开口,脸色十分不好:“叛党在粮仓浇了火油,火势凶猛,属下们尽力抢救了……”
他脸色沉重:“粮仓被烧毁了七成,余下的恐怕难以支撑到下次补给了。”
萧凌风手上动作一顿。
放走阿勒思,倒不是什么大事,但在放走阿勒思时还烧了靖北军的粮仓,那就真的是掐住了萧凌风的命脉了。
庄清月疑惑:“下次补给粮草是什么时候?”
石头:“下次补给要一月之后了。”
看到庄清月皱眉,石头解释道:“除了正常补给之外,王爷本来自掏腰包囤了余粮。但半月前因为雪灾,王爷拨了小半粮草给张大人赈灾了。”
庄清月懂了。
言下之意就是靖北军粮仓被毁,原本囤来的粮食因为救济百姓让了不少出去,如今只够应急,却远远撑不到下次补给的时候。
他看向萧凌风:“西勒盟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却按兵不动,一定是做了别的打算。如今阿勒思逃回去了,不出三天,两军之间必有一场大仗。”
一旦打起仗来,粮食的消耗将无比巨大。而现在的靖北军恐怕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消耗了。
萧凌风揉了揉眉心,没说话。在心里盘算着能从哪里搞点粮食来应急。
庄清月:“咳。”
萧凌风侧头:“军师可有妙计?”
石头单膝跪地,闻言也抬头看向庄清月,眼神里透出一点期待的亮光。
庄清月往地上阿古木的尸体上看了一眼,给萧凌风使了个眼色。
是不方便当着石头的面说的意思。
“本王知道了。”萧凌风会意,摆摆手对着石头道,“先一切照旧,稳定军心。”
“余下的,本王与军师自会解决。”语气里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沉稳与安定。
石头应了一声,高悬起的心落下。虽然不知道王爷所说的解决是怎么解决,但既然他这么说了,石头便选择相信。
默然一瞬,他抬头往里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忐忑:“萧七……他怎么样了?”
来的路上他便听说,萧七脚腕被阿勒思所伤,筋脉俱断,恐怕要成个残废了。
他比萧七大个两岁,一直将萧七当作弟弟照顾。如果萧七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立时便要杀到西勒盟将那阿勒思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