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天要是还来,你就让他来我院里的书房等着我吧。”王逍鹄把拜帖随手扔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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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门房就等在大门外,眼见着王子充又穿着那身粗布襕衫徐徐登上石阶。
“嗳,年轻人,赶紧进去吧。”门房笑眯眯地招手道。“王先生让你去他院的书房里等会他。”
王子充扫视了一眼门房那张布满褶子而分外慈爱的脸,郑重地道过一声谢,便进了这朱红色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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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逍鹄自然是不可能等在书房里的,王子充也不敢随意找个地方坐下,只能是站在门口静静等待。
直到日头渐渐爬上树梢,王逍鹄才姗姗来迟。
他打量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一眼便让他进来了随便先坐下,吩咐仆人看茶。
王逍鹄拿出一沓拜帖放在案几上,问道:“你说你叫王子充?”
不等王子充回答,他又说道:“不见子充,乃见狡童。你还真是人如其名,生得一副好皮囊。”
“先生过奖,晚辈是自认为才情卓著,故来毛遂自荐。皮相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你倒是有见地,不过你自认为才情卓著,为何来投奔卢溪王呀?京中天地广阔,不正好让你大展拳脚。”王逍鹄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王子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惊慌。
“先生明鉴,京中妖道得势,太子中庸无功,继后稚子年幼,京中实在是水深一片,光明难现。”
“三殿下文韬武略,只可惜被那《帝范》一语发配至这穷乡僻壤,实在是天可怜见。”
“昔刘皇叔有卧龙凤雏在侧得以匡扶汉室,如今晚辈愿效仿凤雏,而先生为卧龙匡扶我大燕复兴。”
王逍鹄把手边的一沓拜帖尽数甩到王子充的脸上,后者白皙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一道道红痕。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诋毁京中贵人,真是罪该万死。”
王子充将脸埋得更深了。
“晚辈罪该不该万死全在先生一念之间,不过晚辈所言句句属实。赵先生也曾经教导过我‘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我既以为卢溪王是梧桐良木,却不肯听凤凰一鸣?自欺欺人竟至如此?”
王逍鹄轻拍着呼吸并不急促的胸脯,问道:“你刚才说赵先生,可是赵山阳赵先生?”
“是,晚辈曾就读于景行书院。”
“赵先生高风亮节,怎么能教出你这个混账玩意!欺君罔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王子充闻言将脊背挺得笔直。“赵先生的确是高风亮节,不过大道万千,我自然有我心中的道。只看先生愿不愿意接受我这投名状。”
“你真是胆大妄为,好,你不是要留下吗?”王逍鹄起身围着王子充身边转。“既然你我都姓王,那我念在我是你本家的份上赏你去柴房住吧。”
“晚辈谢过先生。”王子充端正地冲着面前的案几扣了一个响头。
第57章
饭局渐渐接近尾声,黎昊一边小口啜饮着刚被店小二温好的绿蚁,一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行人。
“宋兄!”
林承煜闻言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顺着黎昊的目光向下看去,只见宋念玉穿着一身天青色襕衫,衬的整个人儒雅俊秀,身后的小厮怀里抱着几卷字画,明显是刚刚从字画店取来的。
宋念玉抬头,透过窗前护栏的缝隙隐约看见黎昊对面有个青色的人影,便只向黎昊拱手道了声好,没有上去叨扰。
“看来宋公子与黎小将军颇为熟稔。”林承煜道。
“宋公子为人圆润实在,若是能招揽到殿下麾下,定是一大助力。”黎昊诚恳道。
“是吗?”林承煜慢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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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林承煜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吩咐在一旁候着的书吏道:“去把吏部拟定的外派名单找来。”
书吏速度很快就将名单递给林承煜。
他皱着眉头,目光快速在一排排名字上扫过,紧接着私下一小块帛布,提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又复交给书吏。
“把这个一并交给吏部崔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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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数日后,吏部将拟好的外调官员名录宣告出来。
黎昊竖起耳朵听着,还真有几个自己认识的人,有升有贬,估计朝中又是一番震动。
不关自己的事,不关自己的事,他心里默默念叨。
忽然,他听见了宋念玉的名字。
按照本朝惯例,新科举子理应外调,只是皇帝念宋念玉是本朝头一个三元及第,爱才心切,一直不舍得放人,留在朝中主管礼事,也算是积累资历。
这不好处就来了,宋念玉直接做到了云梦县丞,怕是又要惹来一堆人的眼红了。
黎昊心里不免也有些妒忌,这云梦县可是个好地方,有言道“气吞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虽然云梦多水患,但是若能治理得当,政绩丰硕也是很容易的。
在这里,想必宋念玉定能大有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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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老皇帝早早地下朝回宫准备修炼,任由殿下那一帮臣子揣摩自己今年外调的用意。
永寿却递上了一封密折,皇帝沉着脸色接过封皮,打开来看。
落款是卢溪郡,事关自己的三皇子,皇帝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只是读了两行就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好似蜜蜂轻蛰一般。
永寿见状,急忙从袖袋里掏出锦盒,露出里面的九转凝元丹。
皇帝就着无根水服下丹药,又缓了一会,感觉头痛稍稍好些,才重新掏出奏折查看。
他逐字审视,很快就明白个大概,原来是三皇子在封地居然闹出了强行纳妾的笑话,这小妾原是是个秀才家的清白姑娘,不堪受辱,于是在轿子里用发簪自尽了。
皇帝头疼的事在后宫中自然是不胫而走,立政殿自然也不例外。
赵语时闻言时正哄着女儿诵读《女诫》,她嘴角含笑,对林皓雪道:“阿耶最近怎么老头痛,一会我们去看看他,给他找御医来看看好不好?”
林皓雪抿着小嘴乐道:“好呀!我也好久没看见阿耶了!阿耶肯定都想我了!”
赵语时点了一下林皓雪的鼻子,无奈道:“一会见了阿耶知道要怎么表现吗?”
“知道,皓雪都知道!”林皓雪懂事地点点头。“我这就去书院叫林承源那个大讨厌。”
说完,小女孩咧嘴一乐露出缺了一个的门牙,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赵语时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出岫,你拿着我的腰牌去一趟太医院。”
在一旁陪侍的宫女沉默着从屏风的阴影里显出身形,接过腰牌,又退回了阴影中。
【作者有话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嘿嘿嘿
第58章
长生宫内
永寿禀告赵语时过来的时候,皇帝正与师峤子在蒲团上打坐讨论道家经义。
师峤子闻言拱手道:“陛下,那贫道就先告辞了。”
皇帝挥挥手。“无妨,你在外面等会。”
师峤子退出去的时候,皇后赵语时正带着两个孩子步上台阶。
赵语时看着在一旁恭敬请安的师峤子,觉得身影有几分熟悉,不过一时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所以微微颔首示意回礼。
林承源甫一进殿门就挣脱了赵语时的手,喊着阿耶往皇帝身边跑。
林皓雪则安安静静地跟在母后身边请安行礼。
“来。”皇帝招手让林皓雪也在自己身上坐下。“你们两个最近书读的怎么样啊?”
“阿耶,我已经读完了四书了,先生都夸我聪明。”林承源把皇帝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
“皓雪你呢?”
“我跟着母后正读着《女诫》。”
“不错不错。”皇帝感觉自己又稍稍头痛,用手揉捏着眉心,再放下手来,只见红了一大块。
“陛下,如果总感觉头疼不如叫太医来看看?”赵语时殷切道。
“不碍事,师道友又修改了丹方,如今这丹对头疼疗效极好,皇后你就不要操心了。”
“可是师真人毕竟不是术业专攻,妾身实在是忧心陛下,还是请太医来看看为好!”
“那帮庸医根本不尽心尽力,之前朕精神不佳的时候,他们让朕喝了月余的补汤什么用都没有。”皇帝面色微微欠佳,明显是要动怒的前兆。“反倒是师道友一来,朕就身体大好。”
皇后听闻此话微微蹙眉,蹲在皇帝身前,将对方的手握在手心里,柔声道:“陛下,您就信妾身一次吧!看看太医吧!”
“承源,皓雪你们两个先出去玩。”皇帝见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旋即甩开赵语时的手。“朕说不用就不用,什么时候朕的决定轮到你置喙了?”
赵语时的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她咬牙暗道,若现在皇帝病危,自己母子二人羽翼未丰,林承煜要是登基,自己这十多年的惨淡经营就付之一炬了。。
“陛下,您有没有想过师峤子若是有良药秘方,为什么要告诉您呢?您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等不及了居心叵测?还望陛下三思呀!”赵语时半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皇帝一听此话顿时勃然大怒,一把将案几上的碗盘扫落在了地上,飞溅起来的茶水在皇后腿边溅开。
“朕看你是当皇后当的时间太长了,回你的立政殿去好好反思反思孝顺皇后是怎么协理后宫的。”
一旁的宫女上前扶起赵语时,赵语时的义鬓稍微偏移,显得狼狈不堪。
她以袖掩面,垂着头走出长生殿,后槽牙被咬地嘎嘎作响。
这么多年,活人还是比不过死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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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溪郡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林平征看着王子充好奇道。
“启禀王爷,在下是景行书院王子充,承蒙王先生厚爱先住在后厨。”王子充老远就看见林平征浩浩荡荡地过来了,特意停下手里活计,只为了等一会来一场偶遇。
“哦,原来如此。”林平征一脸恍然大悟。“你和王先生是亲戚吗,他怎么会安排你住在那种破地方,不是折煞你了吗?”
“在下和王先生五百年前也许是一家吧,不过在下就读于书院时就听闻王先生学识渊博,殿下文韬武略,所以心生敬仰,前来投奔。”
“你这马屁拍的倒是有几分意思,这天下哪个读书人不是奔着京城使劲,你却偏偏往这穷乡僻壤跑,本王倒是要好好怀疑你了。”林平征围着王子充打量起来。
“殿下心如明镜,在下倒是也不好欺瞒,这天下谁人不知圣上轻信妖道,太子平庸无能,可是自古以来立嫡以长不以贤,磨灭了多少英雄汉。”王子充低声说道。
林平征一听此话,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挥退了身后的随从,将王子充单独领入书房。
他们谈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不过在那次会面之后,王子充就被单独安置在了一个小院里。
第59章
长生殿内的一场争吵第一时间就传入了林承煜的耳中,只是没料到他父皇竟然现在偏信师峤子到了如此地步,再结合师峤子此前种种林承煜没在意的小举动,他对师峤子疑心复起。
恰巧此时已经悄然转入五月,皇帝只觉得今年心中烦闷,于是不顾礼部大臣的反对,提前将行宫避暑提上日程。
临出发前,皇帝特意将林承煜叫道紫宸殿,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
“承煜啊,朕此次出京后就由你与左右二丞暂代监国,这朝中大事交给你朕再放心不过,至于其他的那什么奸邪小人之言休要放在心上。”皇帝笑盈盈道。
“父皇用心良苦儿明白,只是儿尚且年幼,处理起来恐有失偏颇。”林承煜边为皇帝亲手煮着茶汤边道。
“你这孩子小时候还挺有主意,现在怎么反而畏手畏脚起来了。若是有大事自会八百里加急送至朕处,再说不是还有二丞帮你定夺,你要记住为人君者重点的不是经天纬地而是知人善任。”皇帝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言语中满是语重心长。
“父皇所言极是,是儿狭隘了。”林承煜将碧绿的茶汤小心翼翼地倒入杯盏之中,递给皇帝。“不过父皇行宫避暑一事怎的提前了?”
“不提也罢,这帮饭桶就知道给朕一天天的添堵。”皇帝摆手以示不屑。“你我父子二人岂能因为几句闲言碎语而反目成仇?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看看他们整天就知道让朕看大夫看郎中的,结果还是师真人把朕这头痛给治好了,让朕气色红润了,他们却竟想让朕砍了师真人的脑袋,他们这是见不得朕好呀!”皇帝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承煜连忙安抚。
又几日后,浩浩荡荡的仪仗驶出京城,林承煜则挑了一个空日起身前往泰兴宫。
林平轩早早就得了消息,在院中候着。
“皇兄既然来了,就先喝一杯我这儿的茶。”林平轩殷切道。“今儿一早上山采的露水泡的雨前龙井,虽是比不上你在宫中喝的,却也不差。”
林承煜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夸了声不错,紧接着转身从知还手中取过一个小匣子放在石桌上推给林平轩。
“你最喜欢的枣泥糕。”
林平轩满是欢喜地抱起小匣子。
“皇兄就是好,兴师问罪还不忘给我带礼物。”
说着,林平轩抬起脸,面上饱含笑意,只是那眸子依旧平静无波,寒冰千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