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伸手推了他一下,笑骂:“去你的。”
陈岫这时候也从马车里出来了,静静地站在贺青的身后没有说话。贺青道:“这是在军中照料我多时的...”
天真的贺匀抬起头天真地问道:“这位姐姐,你是谁呀?”
“......”
“......”
“......”
贺青急忙在毫无防备的贺匀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回头扯过陈岫道:“别理这臭小子,跟我进去。”
贺匀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大哥为什么一回来就揍我?呜哇!
“你不知道,当初你回晋阳,让我坐在你的马车里同行,我的心里有多高兴。”陈秀坐在床头,凑近了看着贺青,满脸的笑意。
贺青眯了眯眼睛,努力辨认陈秀的轮廓,伸出手轻轻摸到她的脸:“打那时候起,我便得知你是女儿身了。”
陈秀笑道:“我知道。还说什么你是山我是山洞的,没个正形。”
贺青嘿嘿笑道:“没正形又如何,还不是娶到了最好的媳妇儿。”
陈秀没再说话,泪水从她的眼睛中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一说话贺青就该发现了。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贺青沉声道:“阿秀,你后悔吗?”
陈秀伸手抓住贺青的手,用力捏了捏,又稍稍前倾,温柔地在贺青的侧脸上亲了一口,道:“说的什么话?”
贺青立刻抱住陈秀的脸,响亮的回亲了一下,道:“不后悔就好,不后悔就好。我...我不怕别的,就怕对你不够好,叫你后悔嫁了我。”
“胡说,嫁给你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我又怎会后悔。”
第18章初夏
元帝四十年,西北全面招兵,贺青二十岁,被派往西北整顿军队。这一大早,贺敛便可怜巴巴地跑进贺青的房间,抱住他的腿不撒手,抬着头问:“大哥你又要走吗?”
贺青弯下腰,一把将贺敛举过头顶,笑道:“家里还有你二哥和子忱大哥,兰天听话,大哥过阵子就回来。”
贺匀站在门边,怀着与贺敛全然不同的心境,想着啊啊啊大哥要走啦哈哈哈哈,对付一个可比对付两个轻松多了哈哈哈!这时候的贺匀俨然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熊孩子,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着怎样摆脱两位大哥,这一下正遂了他的意。可是表面上他还是装着愁眉苦脸,巴巴的站在门边倚着门框,用尽浑身解数表现出大哥啊我舍不得你!贺青把贺敛放下来,看见贺匀便对他招招手,贺匀学着贺敛的样子作势就往贺青身上扑。
“哎呦!”贺青往后跳了一大步,伸手一掌按住贺匀的小脸,止住了他的动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兔崽子你要是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同样是弟弟,为什么待遇差别这么大呢!”贺匀非常不满。
贺青不屑一顾:“同样是弟弟,兰天如此乖巧,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这么淘气?”
贺匀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他没皮没脸地往贺青身上一粘,道:“哎呦大哥,我会听话的,你放心吧。”
贺青被他逗笑了,伸手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信你才有鬼,我倒要叫子忱昼夜看着你了。”
贺匀想象了一下子忱大哥白天黑夜盯着自己是什么样子,不禁打了个寒战,跳到一旁乖乖站好不吭声了。
这时一名女子手里捧着一件朝服,走到了门边。看到房里的兄弟三人后便笑了起来,贺匀和贺敛非常热情地朗声喊道:“阿秀姐姐!”
贺青瞬间换上了大大的笑容,道:“你们两个,还不去练功?去去去,找你们子忱大哥练功去!”
贺匀十分识眼色地把贺敛拉走了。陈秀才道:“衣物和干粮都备好了,午饭后便出发吗?”
贺青立刻接过朝服往床上一扔,靠近了陈秀,撇撇嘴道:“是啊,西北那地方一点也不好,吃不饱穿不暖,一出门全是沙子,回到驻地也没人照顾,尽是群糙汉子。”
陈秀想:哪儿有这么夸张?
贺青偷偷瞥了她一眼,继续道:“听说那地方虫子可多了,夏天呼啦啦地飞的满天都是,翅膀都是带响的。”
陈秀想:大概还是地上爬的比较多,何至于满天飞?
贺青一看,这暗示不管用啊。立刻拿出了堂堂大将军的魄力,果断道:“阿秀!你...”话都到嘴边了,他悲催的发现,堂堂大将军好像也没什么魄力。支支吾吾半天,贺青挠挠头:“你今天真好看...”说的什么玩意儿!
陈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将军想让我陪你去?”
贺大将军点头如捣蒜。
陈秀又道:“我是想随你过去,只是怕给你添了麻烦。”
贺青一听这话,忙欣喜道:“不麻烦不麻烦!我此次去又不打仗,只需练练兵。阿秀若是去了,便当是去玩儿一趟,与我做做伴就行。西北当下正是风景秀丽的时候,若我得了空便陪你去逛,那边还有许多晋阳吃不到的特色点心,阿秀正好去品尝品尝。如此,这番路程当是享受的很,不会打打杀杀,要不我肯定不叫阿秀去。”
陈秀道:“真有这么好?”
贺大将军再次点头如捣蒜。
陈秀轻笑一声:“可你方才还说那边吃不饱穿不暖,出门全是沙子,虫子满天飞。”
“......”那不是为了装可怜嘛......
贺青正想着如何强行解释,陈秀便拿了朝服过来,边为贺青更衣边道:“若是真要去打仗,我才是一定要陪你去。”
贺青反应了一瞬,忽的觉得心里涌上一股无比甜蜜的感觉,啊啊啊我贺老大的春天要来了吗?
他微微俯了俯身,让陈秀可以轻松地帮他整理衣领,接着干咳了一声,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秀,等...等这次回来,我们...我们那个...”
陈秀抬头看他,贺青心一横,闭上眼说:“成亲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他又像是被自己吓到了似的,猛地睁开眼,眼珠子左转右转,就是不敢往陈秀脸上看。
陈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接着迅速低下了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道:“嗯。”
“...你答应了?”
“嗯。”
啊啊啊啊我贺老大的春天真的来了!
夜半的晋阳城安静极了,家家户户的灯都熄灭了,此时隐隐有些初夏的苗头,三三两两的飘来几声虫鸣,很快便消失在空气中,这座繁华的城池陷入了一片祥和的梦。只有贺大将军府此刻仍旧点着灯,昏昏暗暗的,没有什么生气。
贺青眯缝着眼看了看暖黄色的油灯,觉得这光亮晕人的很,头昏脑涨的。他轻轻捏了捏陈秀的手,道:“阿秀,去把他们叫进来吧,我有话跟他们说。”
谢旋和贺匀贺敛在贺青的房门口站了许久了,春天夜晚捎带些凉意的风吹得他们头脑都清醒了下来,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沉默着谁也不说话。咯吱一声轻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清晰,三人抬眼看看,是陈秀把门打开了。
贺匀立刻道:“大嫂。”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疼得紧,贺匀扯着嘴角苦笑,恐怕喝了热油的嗓子也不至于这样了吧。
谢旋一手拉住一个,强扯出一个笑容进了屋。贺青依旧靠在床头,没有听见他们的动静。贺匀清了清嗓子,三两步跨了过去,在贺青的耳朵边上喊了一句:“大哥!”
贺青愣了一下,慢慢抬起了手,笑着拍了拍贺匀。
不疼不痒的,一点力道都没有。
“我是听不清,但也没那么聋,贺老二你想吓死我啊。”
声音也是虚的,一点都不像我大哥。
贺匀所有的情绪瞬间涌上了头,冲的他鼻梁发酸。仗着贺青听不到,他直起身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这才忍着没哭出来。
贺青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回真的揍不动你了。”
贺匀道:“大哥想揍随便揍,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臭小子,就记着我揍你了,对你好的时候你就不往心里去。”
“没,我都记着呢。”
贺青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说道:“大哥总嫌弃你不懂事,可就想着,要是能一辈子管着你,叫你永远无忧无虑长不大才好。外面那些人啊,他们的心脏的很,大哥本不想让你去看见那些,可是如今,这贺家就得靠你撑着了,大哥这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你。”
贺匀拼命摇头。
“肉麻的话大哥也没说过,就一句,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记着,大哥很爱你和兰天,非常爱。”贺青抬起手,对着门边的方向招了招:“兰天也过来。”
贺敛抹了一把眼泪,小跑着坐了过去。
“你们两个,以后就听你们大嫂和子忱大哥的话。多记着好的事情,别记着太多仇恨,听到没有?”贺青说完这个,半晌才叹了口气:“......真是不放心啊。”
谢旋这才走了过来,靠近了说:“什么放不放心的,我还在呢。”
贺青立刻笑了,他伸手在枕头下面摸索着,动作有些缓慢,谢旋也没急,静静在一旁站着等着他。过了一会儿,贺匀掏出一个物件,正是那金虎符。他伸出了手,谢旋立刻接了过去。
贺青道:“我贺家世代忠良,万不能断在我手中。这大魏的军队,需要能将把持,朝中恐无人胜任。”
谢旋即刻会了意,道:“放心吧,他们咬的再紧,这张符也只会是明贤的。”
贺青点点头,道:“子忱,我贺家...拜托了!”
他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两个弟弟,半晌都没松手,眼眶发热的厉害。他十六为将,在外雷厉风行,大魏朝的安宁是压在他背上的山。长兄如父,两位弟弟的成长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永远是那个高个子的人,仿佛天真的塌下来他也能顶住,因此他从不想流一滴眼泪。可是此时,身上的重担突然被迫卸了下来,他却想哭了,不知道会不会丢脸,总之他哭了。
过了一会儿,贺青伸手抹了抹脸,道:“嫌你们麻烦,快出去吧。”
陈秀缓缓关上了门,坐回床边拿起手绢,温柔的给贺青擦着脸。贺青抱抱她,声音很轻:“阿秀,你知道吗?”
“嗯?”
“为将者,若是能死在战场上,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我,有点憋屈。”
陈秀终是忍不住了,哭道:“那你就好好活着,别丢下我,行不行?”
贺青轻笑了一声,搂的更紧了些:“没人比我更舍不得你了。”
第19章刀伤
三日后,大将军贺青卒于将军府中,享年二十五。
贺家二公子身着乌甲,正步迈入大朝会。在摄政王一力担保下,皇帝封其为新任大将军,手执金虎符,中原乌甲军任其调遣,不得违背。
翌日,新任大将军贺匀亲自前往天牢,取大司马李携首级,挂于城门之上。查封大司马府,李氏家眷均流放边疆,终身不得回朝。自此魏朝不再封大司马之职,中原全部兵力由大将军一力掌管。
前大司马首级在城楼之上悬挂了几天几夜,被乌鸦啃得只剩骨头,一日夜里,嘭的一声掉下了城楼,摔了个粉碎。当夜,大将军贺匀府中遇刺,据说是尚书孙傅余所指使,妄图抢夺金虎符,皇帝大怒,孙尚书恐惧之余,只身逃走。
这夜发生了太多事,张国舅焦头烂额地从朝中回府,墙角边突然跳出一个人。孙尚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国舅爷救我!”
张思远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急忙拉住他快速回到府中,关上了门。
“你这次太鲁莽,为何不同我商量便擅自行刺贺家小儿?你可知此事会造成什么后果!”张思远将他拉到无人的地方便怒骂道。
孙傅余忙道:“国舅爷,真的不是下官所为!下官冤枉啊!”
张思远大惊道:“不是你所为?贺明贤身上的伤可是明摆着呢!金虎符从你的府中搜了出来,你现在说不是你干的,还能是...”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难不成...
“下官是被陷害的,金虎符如何出现在我府中,下官毫不知情!”
张思远睁大了眼,若是如此,那贺明贤便绝不是想陷害孙傅余这般简单。孙傅余一届文官,夺金虎符做什么?张国舅与孙尚书向来走得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二皇子谢褚如今贵为郑王,可当初却是半只脚迈上了龙椅,张思远等人便是他强有力的支持者。现如今方傅余要想抢夺金虎符,只有一个理由:想要扶郑王上位。真是如此,张思远党羽横竖脱不了干系。
其实仔细想想便能知道这其中的疑点,即使郑王想夺取王位,也断不会选在这种势力薄弱的时候。只是,谢旋与贺匀有心清君侧,只怕皇帝会顺水推舟,顺道除了潜在的威胁。他只需要一个契机,并不需要真相。如今贺匀给了他这个契机,他又怎么会放过?
看来是小看了贺明贤此人,他比贺林玄的心更狠,更麻烦!
谢旋正在给贺匀上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从贺匀的右肩膀拉到了胸口的位置,看起来十分吓人。他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谢旋紧皱着眉道:“谁让你这么做的?不知道危险吗!”
贺匀这才看了看谢旋,道:“孙傅余站不起来的,皇上纵使心善,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自己拿刀砍自己是什么感受!”谢旋气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