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屹并不喜欢郤居的性子,连带着对韶茹阳也是疏离而冷漠。韶茹阳问好的前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他便同郤居进了屋。
韶茹阳瞧见这一幕,倒也毫不见外,拉过裴清允就径直开口:“你们那儿的人,都是这副脾气?”
裴清允有些为难,却不想拂了人家的面子,半晌无奈的开口:“也不都是这样的...”
韶府实属名门世家,里间的宝物看得人眼花缭乱,君屹四处瞧了瞧,瞥见侧院墙上明显被磨平的花纹皱了皱眉:“原先刻的什么东西?”
郤居正往嘴里扔着点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思忖片刻却是摇头:“好像是个女子罢?这儿我也不常来,记不大清了。”
君屹点了点头,眼见着裴清允从正厅里走出来,这才动身到了客屋。
韶府的屋子很大,床榻的隔间外有一道垂帘,垂帘外边儿就是客屋正厅。君屹跟着裴清允坐到客屋正厅桌前,把方才郤居的话重复了一遍给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来:“事出有异。”
裴清允被他这结论弄得哭笑不得,半晌开口道:“韶府请我来,可不是为这一块浮雕的。”
他顿了顿,又开口道:“总之,你给我好生在韶府里呆着,仔细有异。”
君屹皱眉道:“师兄不和我一起?”
裴清允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韶府同我讲,来时那片竹林中起过供庙,虽是多年前的事,好歹看上一道才放心。”
君屹又问:“那韶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裴清允转头看他,只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女魃。”
君屹眼神一暗,却也没再问什么旁的,只点了点头算作答应,指尖在桌上敲的直响。
韶府所处方位和昨夜的客栈差不了多少,头顶天儿暗了有一阵,府里这才挑起灯笼来。
郤居还不只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在被韶茹阳拎着耳朵念叨几句后很无奈的回了屋。
君屹没出声,韶茹阳似乎原先就同裴清允认识,得知他要出去的消息顿觉不安,非要让君屹呆在她屋前才行。
出了裴清允,这世上还没第二个人能叫他守屋子的,君屹衔丝拉弦,一道墨线就立在了韶茹阳门前,上边还挂着几个铃铛,只是晃着也不出声,被死死黏在黄纸上。
君屹踩着屋顶的琉璃瓦朝远处看了一眼,林中黑压压的一片,也瞧不出什么异常,只是给他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君屹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皱着眉跃下屋,敲了敲韶茹阳的房门。
韶茹阳和侍女呆在屋内,这时候还远不到睡觉的时辰,两人正聊着常日里发生的趣事儿,冷不丁听见敲门声被吓了一跳,忙出声问是谁。
君屹站在门外,只问了她一句话:“你怎么知道女魃在你府上?”
第十四章
韶茹阳被他问的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是府上人同我讲的。”
君屹又问:“是谁讲的,现下可能叫来见一面么?”
韶茹阳刚要开口答应,却怎么也想不起原先同自己讲话的究竟是谁,正要问问身边儿的侍女,却听个柔柔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是不是这个姑娘嗬——”
她下意识回头,一副皮肉掀翻的面庞正出现在眼前,那副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她,似乎马上就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韶茹阳惊叫一声,忙不迭的退到门边儿,只盼着君屹快些开门。
可回应她的却是一片寂静。
君屹站在韶茹阳屋外,自他那句话问出口,屋内便再没了动静,他皱了皱眉,再顾不得许多,径直推开了房门,却被屋内翻涌的血腥气呛得生生退了出去。
屋内只有一个人,却不是韶茹阳。
侍女的脸被整张剥下,里边儿的血肉已经凝固,整个人泛着青紫色,显然在君屹来韶府之前便断气许久了。
君屹没朝里走,只稍稍瞧了一眼,转身到郤居的屋前敲开了门:“出事了。”
郤居正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听见这话猛地抬头:“啊?”
韶茹阳屋内已是一片狼藉,喷溅的血渍挂在珠帘上,伴着死去的侍女,实在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郤居先是被这一幕惊的说不出话来,随后一把拽住了君屹的衣领:“是你!”
君屹很嫌弃的把人推开了去:“在我们来之前,人就已经死了。”
“那我娘——”郤居话说道一半忽然怔住,她指着桌上的婢女开口道:“这人——不是方才迎我们进府的人么?你瞧她腰上。”
君屹皱了皱眉,他对这些个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人分不大清,却也模糊着对那腰牌有些印象。这人似乎是府中管事,这才有能进出库房的腰牌。
“你母亲同死人住在一个屋里,却毫无察觉。”君屹看向郤居:“你知道——韶府的事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么?”
府上但凡出事,总归得有些征兆,若是女魃,那定和林中供庙少不了干系。
可若不是...
君屹没敢再往下想,这时候他实在没法抽身出去,虽十分担心自家师兄却也没法,只得快些把眼前的事儿解决了才好。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月光一阵儿亮一阵儿暗的,打在石壁上十分骇人。
君屹环顾四周,忽然在郤居背后瞥见个人影,指尖一片薄刃下意识出手,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动,薄刃便掉在了地上。
郤居不解其意:“怎么了?”
月光再次亮起,君屹朝他身后看去,顿时一愣。
站在郤居身后的,并不是什么活人女魃,而是不久前君屹瞧见的那块被磨平了的浮雕。
君屹面色一沉,看着郤居一字一顿的问他:“韶府府上,是不是有棺。”
“官?”郤居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当他说的是仕途一道,于是大方的点头:“我父亲便是朝中的人。”
第十五章
君屹瞥了他一眼,没再理会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径直走到了浮雕面前。
侧院几乎就没住过什么人,往前也有侍从住着,可后来走的走搬的搬,便成了现下这样子,虽也时常打扫,却还是没半点儿人气。
郤居脑子明显还没转过弯儿来,跟着君屹就往前走,却被他拦了下来。
“你在这儿呆着。”
夜里韶府静的可怕,月光落在那块石板上,似乎能瞧见有人在侧院里行走。
君屹到了侧院,里边儿跟他想的一样简洁,他走到浮雕墙面的背后,这才发现原来这是面双刻的浮雕。
外边儿是歌女美人,里边儿画风一转,美人拎着个脑袋,目眦尽裂的吞食人心。
君屹隔着墙问道:“韶府可得罪过什么工匠?”
郤居摇了摇头:“不大清楚,就算是有,那也得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
他顿了顿,反倒朝君屹问了一句:“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影壁墙。”君屹顿了顿,又开口道:“这东西应该是是影壁墙上的一块,本有驱邪避魔的作用。但你家这个——用的却是死人墓里的墙面。”
郤居听得一惊:“合着你刚才是问我府上有没有棺材?”
“不然呢?”
“韶府上怎么可能有那东西!”郤居被气得不轻,翻身越过石墙站在君屹面前,“要非说有,那也得在供庙里才是。”
君屹微微皱眉,听到供庙二字顿时想起了裴清允。按理韶府已经出了事,供庙那边儿总不至于毫无动静。
除非...
君屹面色微沉,在韶府布下四方结界,只身就往竹林里走,没成想郤居却也跟着走了出来。君屹没功夫管他,只丢下一句:“生死自负。”就进了竹林。
韶府外的这一片竹林极密,头顶月光照下来,能瞧见面前的东西已是极限,君屹眼见着郤居越走越远,最后一脚就要踏在供庙前的空地上,忙伸手把人拉了回来。
郤居不明就里的看着他,眨眼功夫就要开口,却被一股极其难闻的血腥味打断了去。
他皱眉朝外瞧了一眼,顿时心就凉了半截。
供庙起了有些年头了,泥屋十分不牢固,原先还有人时时修缮着,这几年来的人愈发少,便也没人愿意管了。
现下就在这泥屋旁,却站着一个女子,身姿婀娜、胴体极白,若换在京城,定有纨绔子弟夸一声绝。
只可惜,现下这场景忽然出现个姑娘,本就叫人生疑,郤居挪着视线往上看去,只觉得遍体生寒。
女子自然是极美的,只是身体极高,肩膀比屋檐还多出一截,巨物般的立在供庙前,之前那股血腥味,正是从她身上发出的。
君屹的视线只在女子的身上落了一霎,很快就听到郤居朝自己小声问话:“这是什么东西?”
“魃。”
说罢他也不等郤居反应,兀自便要走上前去。郤居被他这动作吓得一惊,忙把人拉了回来。
“你出去作甚?”
君屹觉着这话问的很是没用,却还是回了他一句:“找我师兄。”
“那也不能就这么上去罢?还不叫她给生吞活剥了?”
君屹回头看了他一眼,倒是停住了步子,抱肩开口道:“那不如——请你这位侠士教教我该怎么做?”
第十六章
君屹见他没再说话,很不客气的又补了一句:“我听说,那些个行侠仗义,可都得身先士卒才是。”
郤居躲在竹林后,咬牙切齿的回了他一句:“你说的好听,不就是叫我先去送死!”
他这声音虽已是极轻,可在空旷的供庙前听得却格外清晰,女魃闻声而动,速度竟比寻常人还快了几分。
君屹铺开墨线,就着线丝在手上用力一压,顿时血便沿着墨线行去。
女魃锋利的指甲已经到了近前,君屹甚至能瞧见她那张僵硬且苍白的面庞从不远出行来。
郤居还没反应过来,眼瞅着君屹已经走了出去,连忙喊停:“等等——”
“还等什么,等死不成?”
君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就往供庙里走:“正门在哪儿?”
郤居被衣领勒得险些喘不过气儿来,挣扎着抬起手:“西边儿。”
供庙十分破旧,连门也是一样,薄薄一扇木板门已经被雨打的瞧不出颜色了,君屹先把人丢尽了屋内,正打算将女魃收拾完在说,却听见个熟悉的声音。
“君屹?”
君屹闻声回头,也顾不得那女魃了,一缩身进到了供庙内。
供庙内金莲座台,下供奉十二小童,出了门口透出的些许月光外,再没半点儿光亮。
君屹进屋第一件事儿就是找自家师兄,等瞥见那件熟悉的白衣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师兄,韶府出事了。”
裴清允微微抿唇:“可是韶茹阳不见了?”
君屹点了点头:“先开始接人进府的侍女,不知死了多久了,我在屋外正问着关于女魃的事,里面忽然就没了声响。”
裴清允叹了口气,对自家师弟擅自行动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朝供庙下看去:“她在底下。”
郤居把两人的话听了个全,听裴清允说完这话连忙到了供台下面,很快又钻了出来。
“这下边儿也没人啊?”
裴清允摇头道:“是在地下。”
“地下?”郤居听得一怔,“什么意思?”
裴清允耐心解释道:“供庙下有处暗道,里边儿不知连着什么,韶夫人很有可能被关在了里边儿。”
郤居哪听过这情况,撸起袖子就要撬石板。君屹瞥见他这动作,默不作声的离远了些,看着裴清允开口道:“师兄——方才我不留神,被那女魃进了身,现下胳膊疼的厉害。”
裴清允闻言一皱眉,连忙把君屹的袖子朝上挽了些,果不其然瞧见一块渗人的乌青。
郤居听见这话,没好意思说你这明明就是刚才往前走没看路自己在门框上磕的,那女魃连你身都没进,怎么可能伤着你。却听供庙外传来了一阵凄厉的歌声。
说是凄厉,其实已经极大的美化了这声音。
君屹听见这动静直皱眉,女魃尖锐的叫声伴着指甲划过泥墙的声响,叫他有种冲出去把人砍了的冲动。
不过他稍稍垂眸,瞥见裴清允正在给他上药的手,还是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裴清允做事极其认真,虽只是一片淤青,却还是上了些药膏。
君屹一眼看去先是满足,旋即视线就停在了裴清允拿出的药瓶上。
“师兄——”
“嗯?”
“你这瓶伤药,是不是宋云给的?”
第十七章
裴清允微微皱眉,似乎对他忽然问的话有些疑惑:“自然是他给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君屹摇了摇头,只盯着那方药瓶不言语,半晌转头朝郤居开了口:“上去。”
郤居明显还在状况外,忽然被叫住满是茫然:“上哪儿去?”
“庙台上。”
金莲台座上落满了灰,却在里边儿留了两个印子,似乎原先有什么东西放在上面,现下被人挪走了似的。
郤居虽不明白君屹说这话的意思,却还是翻身上了台座,站在上面绕着看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于是便朝君屹问了一句,成想话刚说了一半便被他渗人的视线看的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下一个脚下一空,整个人跌进了一条暗道里。
君屹很是随意的扣合了墙上活砖,听见郤居在暗道底一阵哀嚎,唇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转身走到了门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