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以后,林泉时常对着窗外出神,他微侧着头,表情安静到近于冷淡。
只有一封护士小姐看不明白,春天到的时候,谢枫来了封信,他说林泉过几天就要月亮圆了,你的太阳花又要开了。
她想不明白,太阳花和月亮有什么关系。
收到这封信是傍晚,西边的火烧云温柔绚烂,象着了漫天大火一般染红半边天,房间有些偏暗,林泉的情况越来越糟,刚刚化疗完,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轻轻眨眼,眼里一点微弱的亮光。
年轻善良的小护士怔怔看,那是他唯一一次看到林泉眼里有泪光。
那晚林泉一个人静悄悄出了医院,绿帚、陆英、罗勒还有梧桐,它们在夜色里安静的拔节生长,不停分泌出植物特有的微苦青涩气息。
打车到达研究所,那里一如即往宁静,已经是春天,不用再人工调温,玻璃顶全部打开,吹入的都是自然风,星光浩浩荡荡清清凉凉洒下。
非常好的夜色,又大又圆的月亮和几缕薄薄的云,就象那首歌里唱的,金黄色的月亮无数次攀上夜露弧顶。林泉独自坐在高地的石头上,点起烟慢慢地抽,一根抽完再接一根。
除了虫子偶尔的啾啾鸣叫,再没有其他声音,正是蔷薇开花的季节,一朵朵娇艳的红掩映在绿萝中亲亲密密攀缘着灰白石柱。
月亮升到最高时电话响起,林泉知道,是谢枫,果然是,谢枫轻声问:“在哪儿?”林泉微笑,带一点小小得意与骄傲:“在研究所看我的太阳花,新开的蓝色真是漂亮,见过勿忘我么?……就是那种水蓝色……太阳花可是很少见蓝色的哦……”声音越来越微弱夹带着低低的咳嗽,一口气说话他闭上眼睛艰难地喘气。
谢枫带着笑意慢慢说:“白痴,还差一种才算成功呢。”
透过潮湿水汽,月光下各种颜色的太阳花模糊成一片绚烂彩虹,林泉笑:“一定会成功的……到时七种颜色……一种不少。”
“嗯,我知道。”谢枫说。呼吸声的改变告诉林泉他轻笑起来,他回忆着那种只会在暗处露出的浅淡笑意,或许有一天终将记不得他的面孔,但他的笑容就像刻在神经上一样清晰。 所有那些浓淡不一的光线之下嘴角的轻笑,眼睛,空气的透明钢的锋利,怎样都无法握在手心。
除了谢枫的信,还有各种各样的文章,报纸上的,杂志上的,小护士都会一一拿来念给林泉听。
林泉清醒时会很安静耐心的听小护士读,眼晴对着窗外,似乎在透过窗户看出去,看向遥遥不知名的地方。
小护士念:“所罗门王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可他的确曾经给我们带来那么多真实的欢乐,只是直到现在,我们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落败时的失意,胜利后的狂喜,我们都不曾看到过,我们只看到他长久以来沉默的、柔和安静的笑容。”
林泉明显疲倦,他合上眼,初春的风轻巧吹动他的发丝,黑色眼睫在淡青皮肤投出小小阴影。
护士轻声念:“仍然如同所罗门王所说,心在哪,财宝就在哪。 我们猜想,这位年青的大卫王的儿子藏着不为世人知晓的所罗门王的宝藏,也许它终能得见天日,也许永不。”
林泉的眼睫不再颤动,嘴角微微有点弧度,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昏昏沉沉睡去,微弱到快要听不到的呼吸。
——嘘,轻点,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十二点钟声即将敲响电话响起,谢枫立刻接通。
不用等他报名,谢枫说:“林泉。”冷静清晰没太多起伏的声线,叫他名字仍然是一个字念出再接一个字。林泉无力开口,靠在床头拿着听筒,怔怔地望着窗外微笑。
“还有30秒……”窗台下小护士像林泉打着手势,大颗大颗眼泪急速滑落,她的周围放满了各式礼花盒子。
——“28,26,24,22,20”
“小枫……”林泉动动嘴唇,尽管发不出声音,但他知道他一定能听见。
“什么?”
想笑,果然。
——“18,16,14,12,10”
“化疗的时候害怕吗?” 心口猛揪一下,谢枫问。
……想到你就不怕……
小枫,要结束了,想说的话再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
——“9,8,7,6,5”
“小枫……听我说……”林泉用尽全力吸口气,他说:“小枫,我爱你。”
啪的一声,液体落在话筒上的声音。小枫?……他在哭,没有声息的,只有眼泪一滴接一滴掉在话筒上,子弹一样的声音,每一声都穿心而过。
——“4”
“小枫……对不起……”
——“3”
“好好活下去……”
——“2”
“还有……”
“林泉,”谢枫打断他,声音哽塞,“我知道,我会的,我爱你。”
——“1”
“听,”
把最后的时间用来微笑,这样的结局挺好,该说的都说完了,没说的也再不能说了。
“小枫,生日快乐。”
差二十四个时区,他们分处黑夜与黎明,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起起落落,礼花在林泉那边的夜空中不停爆开,亮紫、金黄、艳红、光蓝、银白,一朵朵印在谢枫漆黑眼晴里,灿烂夺目。
如果能成为宇宙间最细小的微尘,最细小也是最广大的,无处不在,可以到达任何地方。宇宙都可以不要,能去你身边就好了。
“小枫,看礼花。”
那将是人类所能见过最壮丽的礼花。
给他和他的礼花。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