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璺擎跪著,面前摆了张桌子,一杯酒。透明的液体盛满於杯中,辛璺擎低头看著眼前的杯子,明知喝下去是死路一条,毫无惧意。
「敬皇兄。」眼神坚定,几乎看不到一丝愁苦的皇帝,就在满朝文武面前,乾了一杯酒。
辛璺擎慢慢闭上眼,轻轻地叹息,若是这口喝下去,就能马上见到你,即便只有一下子,丧命也无憾了。然而,辛璺擎知道,即便自己死了,只是神鬼殊途,注定无法再相逢。
那双手,缓缓地端起酒杯。
*
回到天上以後,恋人便清醒。小小的恋人,一直觉得脑袋有点空空的,明明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看得到、什麽都可以知道,然而恋人的直觉告诉他,还有什麽是不知道的。
他现在是小小身子,邱比特说是因为他上次下凡用掉太多能力,所以暂时要变成小身子,要养足精神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原本的「大天使」。
恋人却怎麽也想不起来、也读不到、也找不到任何关於他上次下凡的讯息。他问过小月、小月说,等他变回原本的大身体就可以想到了,问问邱比特,邱比特说那些不重要,快点认真修行让自己变回原本大天使的样子。
小小恋人偏著脑袋,扫视著凡间。啊,忘记了什麽呢?晃来晃去、飘来飘去,抓了一朵云在手上,捏成雪人的样子就丢到一旁,又捏了一个小狗放著在地上跑,捏出了一朵花在地上开著。
然後捏出来一个人,头发长长的、嘴角微微地上扬著,穿什麽呢?穿著中国古代的衣服好了……啊,不够高,小恋人飘起来,捏了双长脚,然後身体、头接上,一个高高的男人……
小恋人脑中闪过一个声音,一瞬间,那团捏成人形的云消失了。他慌慌张张地飘来飘去,不断叫著小月、小月……
小月这才慢慢在他面前现形。问他什麽事呢?
「小月,辛璺擎是谁?」大眼睛无辜地眨啊眨,脸上写著满满的困惑。
「……怎麽会突然提起了这名?」暗叫不妙,赶紧呼叫邱比特前来,并且安抚著眼前的小毛头。
「不知道,这个名字就突然出现了。」脑中突然又浮现那一阵阵呼唤自己的声音了。
小恋人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觉,像是很熟悉,却怎麽也想不起来是什麽?是凡间的人在向神许愿传上来的声音吗?究竟是哪个凡人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存在呢?一般不都只记得邱比特和月老吗……他只知道,他以前曾经让不少对恋人们走向毁灭,──除此之外?还有谁?
──辛璺擎?
「你是谁?」
「我是神。」
「啊,我想到有个……较为高贵的身分可以给你。」
「什麽?」
「王妃。」
「去你的──辛璺擎!」
「若你不能走,我就背著你。若你听不见,我会帮你听。若你失去理智,我会照顾你……」
「我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
「去一个你永远找不到我的地方。」
「我不能去吗?」
片段的记忆涌入脑中,不能说是记忆,或者说是原本封印在体内的灵力一口气涌上,充满了那小孩的身体,恋人身体被一阵光芒包围,原本焦急地等著邱比特过来的月老也大大惊讶,──恋人竟自己打破了封印。那是上头给他下的封印。到底是……
那小孩的身子瞬间拉长、身上的服饰换成了他在凡间时所著的那套华服,童稚的面孔长成了一张漂亮的俊脸,双眼紧闭著,被一阵光芒给包围著,恋人半浮在空中,双眼慢慢睁开……
「……」
「你回来了。」月老苦笑看著恋人,恋人没有回应,现在的他又有不用言说便可沟通的能力,直直地望向月老,那灰发男人也只是继续苦笑应对。
没多久,恋人消失在空中了。……他只能微微地叹气,别太折磨他了……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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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哪!?(二十六)(完)
一切的骤变来得很突然──
「秉皇上,五城都督有急事求见!」
辛璺擎杯酒尚未到嘴边,便有人急忙冲进殿堂来,传递事项。
「什麽事?」
「这、……」那下人跪著,看了一眼身旁的落魄王爷,那人毫不受影响,酒杯仍端著,打算随时都可以喝下。
「──王爷是冤枉的!」
外头传来有力的男声,接著一个著黄衣、长相十分清秀的男人踏进来。这朝上文武,只有一边绿、一边紫,唯有这男子穿的是黄色的衣裳,看来并非官服。闯进殿堂的方式并不慌张,脸上带著淡淡的微笑,和刚刚那声洪亮的声音不太一样。
皇上看著来人,对於他的贸然失礼并不在意,只挂心著他刚才那句──
「宫爱卿,擅闯大殿是大不敬。」
「此事攸关王爷性命、清白──恕微臣失礼。」
「罪名已定,何来冤枉之说?宫大人是抓到凶手了?」紫色官袍摆袖,对於突然杀出程咬金十分不满。更听见抓到凶手,这让李尚书感到有些不安。
「是。」黄衣男人自信地笑笑,那笑容让人十分舒服,然而和脸孔不搭的宏亮嗓音,再次提嗓命令道:「将他带上来。」
*
璟帝登基後,为了有效管理国务,国分南北,以璾江为界,北国三都、南国五城,首都珏位於正北,此三都由璟帝直接管理,而南国五城,除了每城各自的首长外,另设五城都督,此都督除了官位比任何人都来的高,与皇帝几乎是相对的地位,实际上无军权、无固定住所。
此位神秘的五城都督鲜少於北国,勤於公务,游走於南国五城之中,没人知道他的行程,他总是突如其然地造访,让五城首长不敢怠慢,没人知道都督何时会来。
这位都督甚年轻,实际上,他和辛璺擎、辛璺瑾从小就一起读书,宫瑓瑀是皇后之妹的小孩,所以和皇家有血缘关系。然而他自小长相阴柔,没人敢嘲笑他,也许是自知长相问题,他个性十分刚硬,还有与长相十分不搭的宏亮嗓音,都是没人会针对他外表嘲笑的原因。
只有他的官袍是黄色,与皇帝同,这其中的缘由就没人明白了。然而他要这样穿,没有人敢多一句话。大家都知道,都督虽没有实权,官位却很大,除此之外,他的手段也是很可怕的,鲜少有人敢得罪这位都督。
没想到此事这麽快就传到都督耳中,都督不理会北国之事,所以此次他会出现,实在令人有些惊讶。
被带上来的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跛著脚、低著头、浑身上下都很脏,要说辛璺擎的模样落魄,那人的样子绝对是落魄之上。根本就像个十分凄惨的流浪汉。
「……这是?」辛璺瑾不解,就算要找人顶罪,也找个像……会谋反的人,这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叫化儿──岂是有能力谋反之人?
「回皇上,此人乃异邦人。镖局收了他的款,行叛国之事。」
「宫大人,您无缘无故带了叫化子上来,指称镖局收了他的钱,有何证据?否则,下官以为您是否包庇……」
「大胆!」
宫瑓瑀站直,有力地一吼,全殿安静下来。
「本官自有证据。」
「禀皇上,这是从此人身上搜到的。」
一张纸,上头写了密密麻麻的,全部的人都充满好奇,那张纸由太监传了上去,辛璺瑾看著、看著……眉头愈锁愈深,这岂不是此次谋乱之名册吗?上头写明了时间、地点,还有连署人的签名。
辛璺瑾愤怒地拍桌。
「李知璇、白进、赵岳等一干人!谋反、嫁祸──你们可否认罪?」
三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然而李尚书没多久就认出那张纸了,咚一声,双膝落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微臣、冤枉……肯定是有人模仿臣等字迹,欲嫁祸……」声音在颤抖,李尚书仍不放弃挣扎……
「朕有说这上头有你的笔迹吗?」
「!」瞬间跌入绝望的谷底,李尚书知道自己说溜嘴了。
「皇上绕命、绕命……」
「李知璇一干人等,全部给朕拖出去。立午问斩!」
「皇上饶命啊──」三人哭著求饶,然而辛璺瑾完全无视。任他们三人被压离大殿。
辛璺擎仍跪在酒杯前头,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脱罪而开心,实际上,从刚刚他的目光就一直没有在眼前的戏码,反而是转身盯著那跪在自己身侧,那位被宫瑓瑀带进来的……异邦人。
乍见,本没多想,听见他是异邦之徒,这让辛璺擎忍不住对他生了几分好奇。
一身灰色的破烂衣裳、一头乱发披下,低著头所以盖住脸,手脚看起来好脏。
辛璺瑾注意到皇兄的目光,想到那人也该处置。
「这个外邦人也一同拖出去。」立刻有两名官兵快速冲过来,一整天并未开口的辛璺擎,这时候突然开口了。
「等一下。」
这让那两个官兵迟疑,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皇上有些疑惑,宫瑓瑀挥手要两人先下去,大殿上还有其他官员,全部的人都在看洗清冤屈的王爷会怎麽对待这个污陷自己的人。
「……恋人?」辛璺擎哑著声音,轻声呼唤。
那人没有动静,仍是低著头。辛璺擎移动至那人身边,强拉那人要他抬头,对上的是一双碧蓝的双眼。脏兮兮的脸,全都是尘土,勉强看得出他的轮廓,却看出这人和心所想的长相不太一样……
「恋人?」辛璺擎再次不确定地问著。
满朝的人都以为王爷疯了。对著一个外邦人呼唤著没人听懂得名字。
「王爷……您要不要先下去休息?此人是污陷您的外族,不要与他过多接触才是。」宫瑓瑀提醒,身手欲扶起辛璺擎,後者甩开那人的手,伸手抓住对方的双肩──
「恋人。恋人……我认得你……」
碧眼的男人仍没看向辛璺擎,跪著的姿态没有变。
「王爷……」
「回答我一个问题。」辛璺擎改变了方式,一把搂著那脏兮兮的男人,在他耳边小声地问,那实在不太好看,宫瑓瑀B>景漭X手将王爷拉开了,然而皇上说,没关系,随他,没人敢动。
「你是谁?」非常小声的问题,怀中那人微微一震……
「我是……」
「是我的……恋人……」
「……」
「本王的、王妃……」以脸蹭著那人凌乱的发丝,辛璺擎疼惜地拥抱著那人。
「王爷,您……」被拥抱著的人突然激动,瞪大著眼望著辛璺擎,大声问著,「您能替我向皇上求情,不要让我死吗?」
「大胆妖孽!胆敢在此蛊惑王爷?」宫瑓瑀忍不住大吼。
被搂著的人又抖了抖,「王爷、王爷……求王爷饶命、皇上饶命……」
那胆小的模样,和辛璺擎印象中那个就算被揍、毫不惧权威的恋人不太一样,难道真是认错人了?那双拥抱的手慢慢放开。
「王爷、王爷……求您了──」
辛璺擎一时间困惑,转眼看到桌上那杯毒酒,拿起来,……「喝了吧。」
「王爷……」那人看著辛璺擎,碧眼好无辜,一脸苦情,只能默默接过酒……
仰头就乾了。
动作之快让辛璺擎吓著,他本想再测测这人会有什麽反应,没想到他那麽迅速就一口乾了。
乍喝,只是一杯普通的酒,落下喉咙的感觉有些刺,没多久後便觉得腹部一震绞痛──
「呜恶──咳咳、咳咳咳……」
那人痛苦地重重咳著,浑身上下剧烈地颤抖著。嘴角渗出血丝、双眼开始泛血、神情十分骇人。从王爷怀中挣脱,滚到地上不断呻吟著、发出很可怕的惨叫声。
「啊、啊──啊──呜……」
身体痉挛著,双手不断地胡乱抓,翻倒了那张原本放酒的桌子,又欲伸手抓住王爷,辛璺擎避开他的手。
最後,那人挣扎变小,声音渐渐变弱,躺在地上的人渐渐不动了。一颤一颤地,慢慢地只剩下手在颤抖,那双变成血红色的眼、眼角渗出几滴眼泪,望向王爷,然後手慢慢伸起,往王爷伸,慢慢地又垂下。
辛璺擎被眼前惊骇画面震得有些不知如何反应,慢慢爬到那人身旁……
那脏兮兮的人,身体突然放出了一阵淡淡的光,原本脏兮兮的身体,和发色变了,变成了一身洁白、长相十分清秀乾净的男子,小小的嘴抿著似乎在笑地上扬,睫毛服贴地盖在眼下,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後与肩上延伸到胸前,光芒渐渐消失,代替刚刚那个人出现的是一个漂亮的人,看起来像是睡著似的……
「──恋人!恋人、恋人……啊、啊──恋人──」
整座大殿只剩下王爷沙哑的呼唤声,还有悲痛的哭泣声。没人知道王爷怎麽了,只知道他哭泣的声音回响整座皇城,陷入一片悲伤。
*
辛璺擎是注定要死的。
当恋人回到天上以後,记起了辛璺擎是谁时,他看到了辛璺擎的命,是注定在他二十五岁这年死的。原本是死在那场谋反的校阅场上,为了保护皇上而死,却因为恋人的下凡打乱了顺序,辛璺擎没死、反而被挂上叛国罪名,终究也是死路一条。
无论怎麽样,他的生命注定只走到27岁这年,夏。
死了,只会变成虚无,并不会有任何思绪留在世上,更不可能会有机会见到恋人的。这是多麽天真的想法。
恋人不想要他死,尤其是挂著谋乱之名的死法──早知道他怎样都会死,那为什麽还要派他下去?
从认识到相恋,春天到夏天,生命就这样结束了?恋人愤恨地望著那天空,他从没见过的造物者,为什麽──
既然知道从一开始就不会在一起,那为什麽还要派他下去……
恋人在那片白茫茫的虚无中,寻找著那位造物者,他没发现他在哭泣、应该是没有肉体、属神灵的他,脸上挂著两行泪。不断地在那片无边无际的虚无飘著、呼唤著。
找不到,他找不到。最後恋人无力地坐下来。
一双大手轻轻地抚过他的头,他抬头,看到的是那慈爱的笑容,从没见过的详和。
恋人眼泪继续掉,他终於发现他在哭了,他不断地哭、不断地哭、并且哀求造物者……
造物者叹息。
就去吧。他轻轻擦掉恋人眼上的眼泪,一只手盖上他双眼,另一只手压上恋人的头,慢慢地,恋人身体颜色变淡了、变淡了……
直到空间又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刚刚那位面容慈祥的人也消失了。
能再次在辛璺擎的怀抱中,那种感觉是很幸福的。
辛璺擎问他是谁?
让恋人想到了第一次见面。
强忍著好想再次呼唤对方的冲动,恋人只能继续假装不认识他……
「本王的、王妃……」
是。辛璺擎你记著就好。我可是从天上来的,当你的王妃实在是太降低我身份了。──如今还要本爱神帮你顶下这一死,你最好永远记著我。
接过那杯毒酒,恋人想也没想,一口就喝下去了。死亡的感觉很可怕、很痛苦,更令人害怕的是辛璺擎那有点陌生、有点害怕的双眼……我很丑很可怕吗?辛璺擎……
不要忘记我。
恋人只有这个心愿。
直到断气前,恋人再次看了那人一眼,好想对他交代一次,不要忘记我……
眼睛好痛,什麽也看不到了,身体渐渐冷了,好像听到辛璺擎在叫自己,终於认出我啦……
*
下雪了,北方的国度就是这样。陪著皇上至瑷都出游,皇上休息了,辛璺擎独自一人在外头散步。瑷都位置偏远,别墅要到城镇还有好一段,附近只有一片森林。
辛璺擎一个人散步,在雪中。
每当只剩一个人的时候,他便会思念起那个人。过了半年了,这半年来他让自己忙碌於公事中,让自己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