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皇帝的葬礼----鹤年

作者:  录入:08-23

  一个皇帝的葬礼(1)

  朕觉得很费解。
  昨天,朕刚刚过完三十五岁寿辰,受著满朝文武的朝拜与恭贺,虽然武陵王──也就是朕的堂兄驻守边关无法归来与朕同乐这点,让朕有些遗憾外,其他的,倒都是很合朕的心意的。
  可是……
  恐怕朕以後都不能再自称为朕了……
  恢复到“我”这个称呼还真是不大习惯。此刻,我正漂浮在半空中,眼睛看到的,是另一个闭著眼睛的我躺在床上,而且没了呼吸。
  没错,我灵魂出窍了。说白了,我死了。
  皇帝驾崩。我已经猜到伺候我的老太监总管张德全进来的时候铁定会吓得屁滚尿流。一切都太突然了,我死的匆忙,甚至连遗诏都没来得及写……三十五岁,我还没怎麽建功立业,只过了个生日就挂了,这也太让人伤心了吧?
  我在空中荡漾著,心想鬼差什麽时候绑我去见阎王呢?天也差不多亮了,些许微光从窗外透进来,听说鬼是不能见光的,我寻思著,我是不是要缩到阴暗的角落里去。
  再看看床上躺著的那个已经不属於我的躯壳,那个原本还可以继续自称朕而活下去的人,此刻,应该已经冰凉了吧?
  前天还答应了容妃送她一颗夜明珠,也答应了给小皇子挑一匹好马给他当坐骑的。
  宰相李睿松年事已高,我原本寻思著让他推荐个人来接他的班的。
  这些现在我都没法去做了,稍微有点遗憾。
  可是觉得最遗憾的,却是我再也没法见到我堂哥了。
  武陵王赵瑞,我十五年没见到的堂哥,就连我三十五岁生日宴也不来参加,拒绝理由是边疆尚未稳定,臣须以身作则与将士们共同进退。
  他主动请缨去守边的时候,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我那个时候登基才满五年,他丢了一帮臣子给我就上了战马。我一直把他送到京城西门口,印象就一直定格在年轻的他骑在马上扬尘而去的情景。
  算一算,他如今也近不惑之年,不知鬓角是否已生华发。
  我每每想到我在宫中坐享其成,他却驻守边关风餐露宿,心中不忍,於是就想招他回京共享荣华富贵。可是他总是有理由拒绝我。我也只好以给他加封,赏赐金银财物等方式给我自己找台阶下……只是,当我每次问传我旨意的太监武陵王收到东西後是个什麽态度时,太监们都是一个回答:“武陵王跪谢主隆恩。”
  我听到後,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心里却失落到了极点。
  我登基之前,与他关系是极好的,做什麽事情都是一起,或者说,是我总是缠著他玩。母妃曾戏谑地说我就跟膏药似的,黏住了赵瑞就不撒手了。
  那个时候,我只是个小皇子,倒是赵瑞早早地就被封了王有自己的府邸,他来宫中的时候不多,但每次都会给我带些小玩意,对於我的无理取闹也是毫不厌烦。我那个时候身体孱弱,母妃地位不高,常常会被其他兄弟欺负,唯有他对我极好,处处护著我。
  赵瑞的父亲也就是老武陵王,同父皇是一母所生,生前与父皇关系亲密,可惜的是英年早逝,只留下赵瑞一子,赵瑞从小就聪明过人,甚得父皇喜爱,我想,如果不是非要子承父业,那麽父皇将皇位传给赵瑞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我坐上这个乌龙皇位,也是件阴差阳错的怪事。先是太子谋反被抓,再是二皇兄结党私营被查,朝野上下一片大清洗,父皇被气病了,躺在床上就立了我当太子。
  当时得到消息的时候,母妃宫中上下欢腾,唯有母妃同我是不动声色。
  我是因为事情太突然没反应过来,而母妃则是另有一番感慨。
  当日夜里,我给母妃请安的时候,母妃知会其他人下去後,摸著我的头说:“我儿,你说是太子聪明还是你聪明?”
  我想了一会,回答:“我没太子厉害,背书总比不过他,他过目不忘的。”
  “那你说是你赵瑞哥哥聪明还是太子聪明?”
  “太子哪里比得上我赵瑞哥哥!”我得意洋洋地说,“我赵瑞哥哥每次都把他耍的团团转呐!”
  母妃听了就捂嘴笑,过会儿又叹了一口气,对我说:“你是傻人有傻福,只要那个人护著你,你就是安全的,为娘也就放心了……只希望他能一直护著你罢……”
  我没听明白母妃的话。待父皇驾崩,我登基两年後,她也染疾随父皇驾鹤西游去了。父皇在世时就常夸我母妃聪明,而我却没继承到她半丝灵秀气,做事糊里糊涂的,但也能歪打正著地做成事。每每朝堂上争论事情,我都是坐在椅子上等他们吵疲了再发表意见,却也常常被歌颂“陛下英明”,“天下有吾皇,臣等幸甚,百姓幸甚!”一开始我还挺得意,但天长日久,也就明白他们说的不过是些套话,於是产生审美疲劳,再听到类似的话也就哼哼哈哈地敷衍过去了。
  人家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父皇留给我的顾命大臣在左右,两年之後,这些老臣子不是告老还乡就是退朝养病不问政事,一批新臣子顶替了他们的职位,朝廷的秩序照样是井井有条,当时李睿松已经年过半百,但是被我堂哥极力推荐,宰相一职就稳稳当当地坐到了我驾崩,其他三位宰相也都是些後起之秀,但比起李睿松,倒还是差了那麽一点点。
  登基五年後,文武百官基本上也没什麽旧臣了,这个时候,赵瑞就自动请缨去边关,美其名曰为我大齐王朝开疆扩土,我当时不太乐意,可是每上一次朝他都要再重复一次,弄得我不胜其烦,最後只好答应下来。真不知道边疆到底有什麽吸引他的东西,让他乐不思蜀到连我生日都不回来。现在好了,等他再回来,只能与我的遗体来个告别仪式了。
  天有些泛青,鬼差还没来拉我走,我在寝宫里百无聊赖地飘来飘去,试探性地靠近光,好像也没什麽异样,於是在空中翻来倒去地,玩得不亦乐乎。
  容妃也经常说我,年纪不小了,却还是个孩子脾气。还好昨天没让她侍寝,不然会让她留下心里阴影的。正在瞎想这会儿,门外传来张德全尖细的声音:“皇上,该起了……”
  他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答──我死都死了,根本没法回答他呐。最後,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德全走进来,脚步轻快,又在床边说了句:“主子,该起了!”
  没人应声。我好笑地看他靠近床沿,朝著我那脸色已经泛青的遗体左看右看,最後终於颤抖地伸手向我鼻下探息。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浑身筛糠似的跌坐在地上,口齿不清地嘟囔著:“皇上,皇上……驾……驾……”
  只是下一步,他居然是捂著自己的嘴巴,扶著边上的桌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那双小眼睛里满是惶恐不定的神情。我好奇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干些什麽。
  张德全站了一会儿,完全镇定下来後,打开寝宫的门就走了出去,顺手还把门给关上了。我实在好奇,於是跟著从门里钻了出去,果然,外面的阳光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只不过我看现在的自己,是个半透明的状态。有趣,实在有趣。
  跟著张德全在皇宫里走来走去倒也不觉得累,大概是因为我现在没什麽重量了吧,还在空中漂浮著。而他就不那麽轻松了,张德全年纪大了,又有些发福,走路对他来说还是比较吃力的,拐了不知道几道门之後,他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我跟著他到了内务府,只见他找了几个下人,耳语一番,又写了信交给其中一个,说了声:“紧急,务必速速报於王爷知晓。”
  我听到这里,心里就豁然开朗了。本朝的王爷就一个──武陵王。看来张德全是武陵王安排在我身边照顾我的,或者说是监视我?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郁结,要监视的话不如亲自出马好了,还派了这些个无关的人蹲在我身边日日伺候著,真是麻烦!
  我心中不快,便想捉弄下张德全,试著去推案几上的花瓶,居然就被我推倒了。张德全吓得跳了起来,看著瓷瓶碎片呆了一会儿,接著脸色就变得惨白。他抹抹头上的汗,神情凝重。找了人来清理了碎片,他又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跟著他往回走,居然又走回了寝宫。
  门口的侍卫换了一班,张德全对他们说:“皇上昨日累了,今天还要歇息,任何人都不准打扰。你们好好守著,别让任何人进来,出了差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守卫们都打起精神来应了他的话。
  张德全还不放心,走几步就回头看看,我瞧著他似乎在抹眼泪,袖口在眼角擦了几下。他走的很快,我得紧紧跟著他,虽然路线很乱,但是总是朝著东边在走。
  等等,东边?
  那边,不是皇後的寝宫麽?

  一个皇帝的葬礼(2)

  张德全果然是跑来跟皇後报信的。
  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去过皇後的寝宫了。昨日皇後坐在我边上,我倒是只顾著一个人乐了,也没仔细打量她,此刻心中有些愧疚。皇後娘家姓颜,父亲是父皇在位时的礼部尚书,为人顽固守旧,虽然是我的老丈人,但我也不太待见他。如此一个老古董,说起话来都是翻纲纪尊礼法的,实在是无趣的很。这样一个严苛过了头的人养出来的女儿也甚无情趣。大家闺秀风范是有,国母威仪也有……可是,每次都只能当花瓶摆在大众面前做做样子,若我与她单独相处,她也端著皇後的架子不放……亦或者说她已经上升到了皇太後的位置上,义正言辞地高谈阔论,语重心长地劝我以国家为重,莫要玩物丧志。我母妃走了之後,我一直以为她没走,只是附身到了皇後的身上继续对我碎碎念。
  後来有了容妃,我也甚少与皇後独处。其实我不太喜欢招惹太多女人,我心里有阴影。我怕我儿子们听著他们娘亲的唆使,欺负最没地位的那个孩子。
  我不希望将来有孩子想著我的位置手刃自己的亲兄弟……这些个皇家惨案我耳闻的,经历的已经不计其数。
  如果不是我老岳丈在我刚登基那会联合了其他顾命大臣每日上朝都要强烈要求我扩充後宫,最後说动了我堂哥来劝我,我估计连容妃的位置都不予考虑。
  皇後与我已有子嗣,十几岁当爹的感觉真怪异,我都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儿,身边还多了个流鼻涕泡咿咿呀呀的小婴儿。等我登基之後,孩儿都会奶声奶气喊“父皇”了。奇怪的是,堂兄比我年长五岁,却依然孤家寡人一个,他闲暇时喜欢抱著孩儿玩,用糖逗他喊“伯父”,那时,我就笑:“好玩就赶紧娶个王妃,回家生个玩儿。”
  他笑著摇头,然後又定神看我,说:“少延,孩儿像你……”
  我再瞅瞅娃,那眉眼确实像我,嘴巴倒是有些像皇後。刚准备跟他说,他却又来了一句:“跟你一样傻呼呼的。”
  我被这句话给哽住了。他却笑著伸手来扯我跟孩儿的脸,孩儿嘴巴里还含著糖,口齿不清地喊:“伯伯,痛痛。”我无奈的看著这两位,倒觉得堂兄才是孩儿他爹,我倒生分了。
  容妃其实是堂兄给我选的,当时他被迫来劝我再多封几位嫔妃时,只是坐在我边上喝茶,然後两手一摊,说:“我也是无奈,你要是不封,那几位老大臣是不会罢休的。倒不如再封一位贵妃,免得他们再嚼舌头。”
  我更无奈,叹了口气说:“那你帮我安排吧,我封谁都无所谓。只是……”
  我幽幽地看著他继续说,“後宫里不会有第三个女主人……我不希望我幼时发生的事情再发生在我孩子身上。我还好,有你这麽个厉害的堂哥来护著,可孩子们有谁护著?孩子们多了,父亲也只有一个,总会偏爱其中的一个或几个。那个不得宠的孩子,是不是就要受欺负?”
  “别说了,少延。”堂兄打断我的话,“交给我来办吧,我会让他们再不提及此事。”
  於是,有了容妃。
  於是,有了小皇子。
  两个孩子,分一个父爱,我尚游刃有余。
  而皇後与容妃,相处也算融洽。只是皇後对我,心中恐怕还是有怨恨的。因为我在她生了孩儿後,就将大皇子托付给堂兄,那时我存私心,只想孩子不要像他母亲那般古板爱说教,皇後碍於礼法,也不能总是出宫,偶尔能见到大皇子,也只能简单说几句话。日久天长,等大皇子再回宫,与皇後明显就生疏了。倒是与小皇子关系很好,也很护著他。
  我甚感欣慰。
  只是现在,我已经死了。在皇後宫中肆无忌惮地飘荡,看张德全战战兢兢地跟皇後陈述我已经死了的事实。皇後当时就怒不可遏,骂张德全胡说八道,甚至要把他拖出去砍了以正视听。可是当她匆匆忙忙赶到我的寝宫验明真相的时候,她也瘫坐到了地上。
  被宫女们扶起时,她还是一个劲地往下坠,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了。我的死,给她的打击就那麽大麽?
  寝宫门大开,里面乱成一团,可是外面的卫兵却是不敢朝里面看的,依然笔挺地站著。皇後稍微恢复了镇定,神情严肃地问道:“皇上什麽时候去的?”
  “奴才不知……”张德全答道,“今天早上过了早朝时辰了,皇上都没起,奴才以为皇上是因为昨儿个寿宴累了,想多睡会。於是咱家就在门外多候了一个时辰。可是一个时辰後,寝宫里还是没半点儿动静,奴才就进来瞅瞅,就发现皇上他……他驾崩了……
  “奴才吓得腿软,跌到地上半天没起来,好不容易恢复了力气,就急忙给娘娘报信去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麽会突然就……”皇後哽咽道,“张公公,陛下驾崩一事,暂且不与大臣们知晓,待选个吉日再发丧。”
  随即,她站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的一干人等,又大声说道:“陛下昨日玩累了,需要多睡一会儿。你们都看见了,”接著又压低嗓音说道:“尔等若是滥嚼舌根说了些不得体的话被哀家知晓──小心你们的小命!” 周围宫人们都跪下求娘娘恕罪。皇後还不放心,又对张德全耳语几句,张德全就将这一干人等留在了寝宫,说是给我守灵,而实际上是将他们软禁起来了。
  虽然我死的很蹊跷,但是皇後为何不召御医来验明我的死因,也不召集大臣共同商量此事,反而要秘不发丧呢?
  我若有所思地跟著皇後,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麽。
  她回到自己寝宫後,就写了封家书,交给了自己贴身婢女──那女孩儿是她从娘家带进宫的,自然是亲信。那信中写的是女儿念家染疾,望父能进宫一趟。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皇後现在已经六神无主,只好找自己的老父亲来宫中商量我死後的事情要如何处理。
  从始至终,皇後除了看到我尸体的时候震惊了一下外,一滴眼泪都没流呢……
  看样子,她是真的已经对我恨之入骨,没有什麽夫妻情意了罢?
  我摇摇头,飘的有点累了。於是我飞到房梁上坐著。此刻,宫女们理当是处於各自岗位站著听候吩咐的,可我却看到一个小宫女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好奇地跟著她,想看看她究竟去哪里,然後再折回来会会我的老丈人。
  可是,这小姑娘却脚步轻快地越走离皇後寝宫越远,我跟著她到了御花园,原本打算放弃折回的,可是在御花园却看到了容妃站在桂花树下。
  小姑娘直奔著容妃去的,我凑过去,就听见她对容妃说:“娘娘,皇上驾崩了……”
  “皇上,走了啊……”她神色惨淡,眼神深如幽潭。
  又是这样的神情!有好几次,我从睡梦中醒来,就看见她坐在床边,盯著我看,那眼神就跟现在一样深不见底,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些什麽。
  可是更多的时候,她是个喜欢撒娇的小姑娘,跟我一样到处疯玩,想些奇怪的点子去捉弄人。
  她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我已故的母妃。
  可是这个时候的她,却只会让我觉得陌生。
  “母亲,”小皇子拽著容妃的衣襟摇晃,抬头问,“父皇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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