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在医院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搞得医生护士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我妈儿子。呵,是啊,我真的能算是个儿子吗?
蒋阿姨有时候带着汤来看老妈,我在场时老妈也不说话,我只好在走廊上呆着。那几天,我一天一包烟也不够抽。
凌空打电话问我在哪,我没有跟他说实话,我说我有些急事,去了外地。顺便让他跟老大他们说声,便一直关机了。
老妈出院回家那天,虽然有些冷,但天气不错,任凭我说什么,她始终不搭理我。
进了家门,她准备回房间,我一把拉住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呆呆地看着我。
我低着头,边哭边说:“妈,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跟他分手,你不要再这样了,我……我受不了……”
老妈的手划过我的脸颊,糙糙的但是很舒服,说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话,“傻孩子……”
在家陪了老妈几天,她精神渐渐好转,让我没什么事还是回学校。
我没有直接回学校上课,叫了辆车去租的房子搬家,没有人在,住了这么长日子……终究还是要离开。
老大他们在宿舍看到我拎个大箱子出现,既惊诧又意外,“老三?你总算出现了!”“拎个大箱子干嘛呢?”“怎么瘦成这样?”一个个非常关切的问东问西。
我把包放到已经积了不少灰的书桌上,“我搬回宿舍住。”
老大走过来“啊”了一声,“你小子发什么疯呢?在外边不是住得好好的?”
方块嚷嚷,“不会是失恋了吧?”
我没心情跟他们扯,自顾自整理东西,老四悄悄问我:“怎么了?吵架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大事,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不到半个小时,凌空就出现在我们宿舍。他把我拽出去,在楼梯口问我:“你到底怎么了?这几天真去外地了?”
我说:“白天那房子我不住了,正好差不多一年……”
他两手抓着我肩膀,使劲摇晃,“到底什么事儿你说,是不是你家……”
我赶紧截住,“不是!”
“那你什么意思?……要跟我分手?”
我愣在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卜笑城!”他特大声喊着我名字,吸引了不少路过的目光。
“我们……暂时……分开段日子吧。”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没有说话,沉默得可怕。
“在我联系你之前,不要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不要找我见我,不要……想我……”我抬起头,和他的视线对上,“答应我,好吗?”
“你说的是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我点了点头。
他摸了摸我脑袋,叹了口气,转身下了楼梯。
这个背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背影,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我忘了他一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包括这件事上。
我和凌空就这样分手了,在12月寒冷的冬天里。
去年今日,物是人非。
小涵从他妈那了解到蛛丝马迹,问我跟凌空怎么回事,是不是被我妈发现了。
我看着他说:“嗯,所以我们分手了。”
他一脸“怪不得”的表情,“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为了个男人至于吗?走,喝酒去!”
我把自己灌得烂醉,跟他搂着肩膀说初中、高中时候一些好玩的事儿,一起大声骂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时光。
我说:“如果我还是天天为高考奋斗的小屁孩……就好了。”
他拍着我肩膀,“哥们,别想了,会过去的!”
小涵跟我说,哥们,会过去的。
猴哥跟我说,老婆,你还有我。
王翔跟我说,师弟,改天给你介绍个帅哥。
老大跟我说,老三,你笑着最勾引人。
方块跟我说,三,别愁,同是天涯沦落人。
老四跟我说,哥,你是最牛逼的。
老乡跟我说,小卜,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周言跟我说,卜儿,你等着!
两天后,周言在我上课的大教室找到我,挥舞着手臂。
我不知道是谁把我的事儿告诉他的,也没想到他会说来真来,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他把背包塞给我,“我刚下飞机。”
我跟他一起去宿舍把东西放好,他看着我闷闷不乐,一直找话题。我奇怪他怎么一下子这么热心起来,夏天的时候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操行。
“你来干什么了?”我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他。
“我……我就想来看看你。”
“……这事谁跟你说的?”
“没……没谁。”
“算了,管他妈是谁呢,你呆几天啊?”
“我请了三天假,嘿嘿。”
“你丫有毛病!”
他走过来,把我的头按在他肚子上,“卜儿,我就想陪陪你。”
周言在学校陪了我三天,形影不离的,宿舍里那些人问他是谁。
他得意洋洋地说:“我是他高中时候最铁的哥们儿!”
嗯,还是哥们儿好。哥们儿再怎么闹,总会一笑泯恩仇。
最后一天在学校招待所,我问周言,“你几点的飞机?”
他慢腾腾地收拾着东西,“那什么……明天后天不是周末吗?我晚回去两天也没事。”
我坐在床上看电视,“我照顾你三天可够给你面了,退了房就不关我什么事了。”
他走过来,搂着我肩膀,“卜儿……嘿嘿,你不能不管我是吧?”
我笑了一下,“我凭什么管你啊?晚上我可要回家。”
“我跟你一块回去成吗?”
“那算怎么回事?”我心里怕怕的,跟老妈的关系今时不同往日。
“我都好久没看见咱妈了,她肯定想我了吧?”
“那是你们的事儿。”
“你丫就这么对我?老子这几天跟个保姆似的伺候你呢!”
“那还不是你自个儿跑来的,怪谁啊?”
“得,我他妈找没趣来了!操!”
我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和周言一起回去,老妈一听是周言特别开心,好像换了一个人。
路上,周言问我:“卜儿,你不难过了吧?”
我踢着脚下的石子,“难过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接着说下去。
老妈亲自整了好几个菜,熟食什么的也买了不少,周言吃得满嘴是油,夸得老妈心花怒放。
我强迫自己每天不去想凌空,可是他的影子还是时不时窜进脑海里,我在想我对他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太伤人了?
根本不可能,不想。
周言和老妈聊得很开心,我完全是个局外人。
“小言啊,晚上就睡阿姨这!”老妈下达了命令。
周言笑嘻嘻地点头,“我跟卜儿一起睡成吗?好久没聊天了,嘿嘿。”他的样子看着特诚恳。
老妈斜着眼瞄了我一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想到那件事上去了,刚想说“周言你丫还是睡客房”,没想到老妈居然同意了。
晚上洗完澡,老妈嘱咐我们早点睡就回自己房间了。
周言玩着我的电脑说:“哎,还是在家里舒服!”
“这里他妈什么时候成你家了?”
他看着我笑,“这里一直都是我家啊,嘿嘿。”
我想说“你丫嫁过来了?”但想想还是算了,现在这个时候,玩笑开不起。
躺在床上,本来是两床被子,周言偏说冷,硬和我挤一条。
我说:“你丫怎么回事?”
他依旧靠着我,“大冬天的,是吧?”
我没理他,转过身去。
他的手环到我腰上,从后面轻轻抱着,“卜儿,咱妈也没有很讨厌啊?你看她还敢让我和你一起睡呢,嘿嘿。”
我把他的手弄下去,“别说话了,早点睡觉。”
他的手又放上来,“如果……我当初没有不理你,你……会不会喜欢上我?”他的声音软软的,怀抱暖暖的。
我翻过身,面对他,“你想说什么?”
他盯着我看,“那时候我挺喜欢你的,真的……”
我笑笑,“哦,我也挺喜欢你的。”
他特兴奋的样子,“真的?”
“嗯,你现在去找月光宝盒吧,哈哈。”
他给我头上一下,“你正经点不行啊?”
我收住笑声,“那怎么着?你去揍凌空一顿?”
“卜儿,我们……我们在一起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你不是说真的吧?”
他表情很严肃,“我说了这么久,你都以为我说着玩呢?”
我心想,那确实。
“卜儿,咱妈那么喜欢我……”
我自嘲地笑了两下,“大哥你行行好,我还想活久点。你这一天到晚都瞎想什么呢,整点靠谱的事不成啊?”
他叹口气,“五一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这种结局了,是我自己傻,以为还有希望。”说完背过身去,盖了另一条被子。
那一晚,我睡得挺冷的。
周言星期天下午回的上海,临上飞机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让我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这么点破事不至于被打败。
我的头埋在他肩膀上,像所有好兄弟告别一样重重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告诉他保重。
我用忙碌的学习、工作、娱乐生活麻痹自己,谁要敢在我面前提凌空两个字,我立马翻脸。久而久之,他好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寒假如期而至,各种同学聚会充斥着每天的生活。老妈会趁我不在悄悄开我电脑、翻我书本、看我手机……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懒得去说,和她的关系如今也只是表面和谐。
我知道她想通过一切途径确定:我是否已经彻底跟“他”不来往了,我是否已经趋于正常了?
很抱歉,答案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春节走亲访友,只要一扯到谈朋友的事情,老妈总是一脸不自在的表情,我看着都难受。
寒假还没有结束我便早早赶回了学校,我实在受不了家里的低气压。手机里关于凌空的消息已经删得精光,偶尔想起他的时候,也只能借助回忆。
他还欠我一个情人节。
我还欠他一句对不起。
闲得无聊,经常和一群大一的小朋友在篮球场打球。老乡很闲,所以我一般拉着他一起。
他也总是随叫随到,很讲义气的一个家伙。
渐渐,我们朝着死党的路线发展。
老大觉得奇怪,趴在我身上问:“你怎么受得了那么闷一人?”
我说:“有什么受不了的?我觉得他比你们好多了!”
“啧啧,你丫不会看上我老乡了吧?”
“滚!”
在我帮老乡追到一个财经院的小妹妹后,这家伙简直把我敬若神明了。每次吃饭都是他请客,约会还非得拉上我,走哪都是三人行。
我多次跟他说这样不能行,“谈恋爱是两个人好不好?”
他笑得很腼腆,“那要不然你也去交个女朋友?咱们四个一起啊?”
这孩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我都没法说他了,只能摇摇头,“我单身,我快乐!”
“呵呵,也是,你这学期怎么都一个人啊?”
“哟,怎么着了?我跟着你你丫嫌烦了?”
他赶紧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之前经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呢?”
“我不知道。”
他故意瞄了我一眼,“叫凌空是吧?”
我心想这人果然是成心啊?但又不好真朝他发火,“嗯,没错,怎么了?”
“我听小雅说……他好像出国了,是真的吗?”小雅就是他女朋友,跟凌空一个院的。
我愣愣的,操,这年头怎么是个人就出国啊?“我不清楚,别问我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一夜没睡好,怪不得有时候去他们院也碰不着他了,躲我都躲到国外去了?不对,好像是我让他别找我来着,我操!我怎么就这么二啊?
我偷偷跟宿舍里人打听凌空的事,没一点收获。他们当初因为我才跟凌空稍稍熟悉,现在……哎,白搭。
我给小涵打电话说:“凌空出国了你知道吗?”
“啊?真的假的?”
“估计是,在学校根本碰不着……”
“为了避你?不至于吧?”
“……算了,这事跟你说也没用。”
“你……不会还没忘记他吧?这几个月你也挺正常的啊?”
“操,那我能怎么样?老子能说天天想他想得睡不着吗?”
小涵“哎”了一声,“忘不了就别忘了,别勉强自己。”
我在原先租的房子底下等白天,他很晚才回来,看见我吃了一惊,“小卜?你怎么在这?”
我说:“师兄,我问你个事儿。”
他看着我,“打听凌空吧?他……寒假前就搬走了。”
“那你知道他出国吗?”
白天“啊”了一声,“真的假的?他没跟我提过啊。”
我低下头,“这样……那他联系你了通知我一声。”
我走在北京春天的深夜里,把从前和凌空手拉手走过的路又重新走了一遍,风穿过线衫直刺身体,此时比天气更冷的,是我的心。
第二天我开始感冒,折腾了十几天也没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有时候晚上咳嗽,宿舍里其他人根本没法睡觉,他们劝我上医院看看,我口头上答应着。
当我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醒来时,基本忘了是怎么进来的。床头坐着老妈,看见我睁眼,急切地问我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感觉脸上涩涩的,想伸手去摸。
老妈抓住我的手,用还是温热的毛巾擦了擦我的脸。
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往后缩了缩。
她按着我,不让我动,眼睛里是红红的。
“妈,我没什么事儿,咳,就是感冒……”
“都咳成这样了还感冒?有病怎么不早点上医院?回去好好谢谢你们同学。”
“妈,你哭什么?”就算是咳嗽,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这不是咱妈风格啊!
她抹了抹眼泪,“你睡觉说梦话你知道吗?”
“啊?我都说什么了?”
“没出息,做梦还哭。”说完笑着拍了拍我的脸。她很久都没有对我这么亲近了,如果可以因祸得福,我觉得值得。
“我到底怎么了?”病房是单人间,我把音量提高了些。
老妈叹了口气,“你们一个同学,叫什么我也想不起来了,挺清秀的。他说你在学校每天只睡两三个钟头,是真的吗?”
我猜老妈说的应该是老四,“没有啊,我每天11点就上床了。”
“看着你一天天瘦,老妈心里也不好受……你要实在想跟他在一起……等病好了就去找他吧。”
我不敢相信这是出自老妈之口,“咳,妈……”
她递过来一杯水,“喝点水,以后好好睡觉,做梦哭成那样……哎……”
我兴奋得想掏出手机给凌空打电话,恍然记起,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出院以后,老妈问了些关于凌空的事,我都如实说了。
然后老妈很惊讶地看着我,“这么好一孩子……怎么看上你了?”
我笑着说:“你儿子魅力大呗!”
“哪天让他来家里一起吃饭吧。”
“妈,他……出国了。”
老妈先是愣了一下,转而笑着拍了拍我的头,“还……还会回来的!”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冷嘲热讽,老妈用一贯的微笑宽慰着他任性的儿子,那笑里面……甚至藏着些愧疚。
我朝老妈笑笑,“嘿嘿,我也这么想。”
在我伟大的老妈面前,在刚刚理解了我的老妈面前,在甚至觉得自责的老妈面前,我没有理由让她知道:
我……把凌空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