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不在家?
她转过头,看见长廊那一头的房间。
那是一间用来当杂物间的房间,而且没有窗户,长年都阴阴暗暗的,她知道莫瑞才不会跑到里面去。
但她走了过去,并发现门也没有被关好。
她轻轻推开门扉,将门缝开得更大一点,然後看见了她可能毕生都不想看见的一幕。
一种冰凉的感觉顿时踊上来,彷佛将她整个人都冻住、然後挥发到空气中一般,那瞬间不知道为什麽,她觉得很想吐,很恶心,接著,她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停在那里,而是立刻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跑去,冲出门,上了车,然後离开那里。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从震惊中恢复。
这种感觉是怎麽回事?
她在下一个红灯的时候仔细地思考了一下。
除了错愕与震惊外,还有别的。
她觉得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
这让她……很不快……或者该说是相当光火。
为什麽?
她不该生气的,事到如今,她有什麽好生气?当初离开莫瑞的是她自己,莫瑞的事早就与她无关了,她何必──
可是为什麽当她看见房里那一幕时,她会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很快的,她找到了结论。
莫瑞不应该一方面将她绑住,一方面又跟别人在一起。
如果他有别的人,那他就应该放手让她离开。
莫瑞的紧咬不放,让她以为他的世界里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但事实却根本不是这样,他表面上装成一副弃夫的样子让她良心不安,可是实际上却背著她跟其他的人乱来,这样太恶劣了,就是这点令她光火,她不能原谅他,绝对不能。
他的世界里居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让她受到了侮辱。
她从没想过莫瑞也会背叛她。
◆
珍的世界,在史塔德死去後,就永远地崩溃了。
蜘蛛女为了得到她,在她的眼前活活杀死了史塔德,但却错估了一件事,就是珍的意志也在史塔德死去那一刻,永远地消失了。
现在在这里的,不是珍也不是史塔德,只是一个忘记自己是谁的灵魂而已。
蜘蛛女走上前去,伸手轻抚珍的脸──那个始终以为自己是死去爱人的女子,拨开覆在那之上散乱的金发,然後深情地吻上了她的唇。
「如果你在,就回答我,」她低语道:「珍。」
◆
「……哪里都不在了,史塔德走了!」
「珍,你还有我啊。」
「是你杀了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原来你都不记得了是吗……我明明是在帮你……那家伙──他背叛了你啊!」
「住口!我不要听!」
「你也早就知道了对吧……只是你一直装作不知情……」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
「珍,我不会背叛你的,我绝不会像史塔德一样让你伤心。」
「……刚开始都是这麽说的,可是最後呢?我还是一样被丢掉,我还是一样只有一个人……」
「难道因为这样,你就再也不去试试看吗?试著再将自己的心交给别人一次……」
「我不想再试了,已经够了,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也不会爱上你,我对你没有任何价值了,要杀我的话就快动手吧。」
◆
这天下午,她在市区遇到莫瑞,不知道为什麽,她觉得莫瑞看起来有点失神,也很憔悴,於是她提议到附近的咖啡馆坐一下,顺便看有没有机会提起离婚的事……虽然她不指望这次能够谈成,毕竟莫瑞这天看起来状况实在很差。
「你看起来瘦好多,莫瑞,怎麽了吗?」
莫瑞伸手将咖啡杯的执耳转到右边,但却没有拿起来喝它。「没什麽,就老样子。」
老样子……听到这个词,珍妮突然有种不快的感觉,上次在电话里是怎麽说的?也是老样子,每一次每一次当她想表示关心时,莫瑞就拿这个词来堵她。
那天在莫瑞的屋子里看见的情景又浮上她的脑海。
老样子?别傻了。
「对了……莫瑞,你现在还有跟约瑟联络吗?」
莫瑞皱了一下眉头。「干麽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麽,只是想到你可能会把雷依带去给他看……雷依还好吗?」
「很好。」莫瑞将杯子举到唇边,徐徐的啜了一口。
话题又被切断了。珍妮心想,他存心要把气氛搞僵,存心要让我难堪,他恨我,他这麽做就是因为他到现在还在恨我!
他明明也有了别的人……!
她伸手将额前的一束发丝拨到耳後,盯著自己手上的戒指,那是大卫送她的,大卫说过只要她跟莫瑞这边的事办妥就跟她结婚,这只戒指只是一个承诺的象徵……并不意味著任何法律上的束缚,毕竟她现在还是眼前这个顽固男人的妻子……她双手交叠,不让莫瑞看见她戴著这只戒指。
「我想……刚刚我为什麽要问起约瑟的事,你自己心知肚明吧?」
莫瑞抬起眼:「什麽?」
她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我说──你自己知道你跟约瑟是怎麽一回事。」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莫瑞回问,但她看得出莫瑞很清楚她的意思。
「我不想跟你争辩这个,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已经有别的对象──不管是男人还女人──这些事我不想管也不想知道得太清楚,那你是不是应该放过我?」
「总之你要的是签字,对吧?」
「我不懂你为什麽还在坚持,你只要放手,你也可以去过你想过的……跟你喜欢的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别说了。」莫瑞一手揉著额头,看来很不耐。
「你不可以那麽自私,莫瑞。」
莫瑞抬眼看著她,她原本以为他会立刻反驳,或是当场翻脸,扬长而去,但他没有,只是静静地看著她,过了一会儿,他才将视线投向桌上的咖啡杯,而在同时,她看见他轻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很轻,很轻,很难注意到那是否真的存在,有那麽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她的错觉。
「我答应你,我会签字的。」
听到这话,她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莫瑞居然这麽乾脆就答应了。「真的吗?」
他看了她一眼,她看不出那眼中之中有任何作态或谴责的神色。「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那……」
「不要是现在,拜托。」莫瑞语带疲惫的说道。
她略带不确定的望向莫瑞,而莫瑞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放心吧,答应过的事我不会反悔的。」
「真的……谢谢你,莫瑞。」
「有什麽好谢的?我拖得够久了不是吗?」他将杯中的深褐色液体一饮而尽。「没别的事的话,那我走了。」
「嗯。」
他站起身来,却摇晃了一下,险些要跌倒,但在那之前他扶住了桌面。
「怎麽了?莫瑞?」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住莫瑞,这时莫瑞转过头来,显然看见了那只戒指,但他的眼神却像是它从不存在於那里似的。
她将手伸回来。「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麽,只是头有点晕。」
「要我陪你走一段路吗?」
「不用了。」
「那……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嗯。」
◆
珍不知道的是,其实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岁月,长得她难以想像也无法承受,在这段期间,所有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已经死去,甚至连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将在未来出生的人们也先她一步消逝。
唯一留下来的,只有她一个人。
「珍,我无法让他们活下来,我唯一能保住的只有你。」蜘蛛女说。
呈现在珍眼前的,是一片荒芜的大地,没有人烟,也不像曾有生物寄留过,蜘蛛女告诉她,这是她过去曾与史塔德一起生活过的那片麦田,那片曾经肥沃,曾经美丽的金黄色大地。
这个她曾经熟悉的世界毁灭了。
「为什麽要让我活下来?我宁可与这片大地一起死去。」她说,眼中闪著泪光。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蜘蛛女对她说。「我爱你,珍。」
「我不能只靠爱活下去,那都是虚幻的,我没有办法只依赖你的爱活著!」
蜘蛛女将她拥入怀中。「你可以的,只要你也愿意爱我,我们就可以一起活下去。」
珍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哭泣。
蜘蛛女抹去她的泪水,轻吻著她的唇,她没有反抗,只是胆怯、拘谨地承受著蜘蛛女越来越放胆的抚触。
「啊……」她轻叫一声,往後仰倒在地上,蜘蛛女压著她,姿态狂野却又有所顾虑。
「告诉我,你想要怎麽做。」蜘蛛女咬著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慢一点……我还没准备好……」
「……我怕我等不下去……」
「你想要怎麽样都可以……只是……别弄痛我,我怕痛……」
「好……」
她看见蜘蛛女的体腔内伸出了一支已勃起的阳具,她知道的,虽然她总叫对方蜘蛛女,但蜘蛛女并不是只有一种性别……她很清楚……
就像她自己也不只一种性别一样……
她伸手想握住蜘蛛女的阳具,但却被蜘蛛女遏止了。
「别碰……它会耐不住的……让我进去吧。」
「嗯……我准备好了……啊……」
「珍……」
蜘蛛女暖热、白色的稠丝射了出去,包覆著珍,也包覆著她自己。
o Be Continued……
【蜘蛛女】第四部·第一章
一只无声的耐烦的蜘蛛,
我发现她在一隅小角上独自伫立,
发现她摸索广大虚空天地的方式,
她抛出游丝,游丝,游丝,从她己身,
永远地延展丝线,永远地不倦地推吐她的丝。 ◎沃特·惠特曼《一只无声的耐烦的蜘蛛》
第 四 部 · 蜘 蛛 女
莫瑞从睡梦中醒来,注意到这里是他自己的房间,而不是那个没有窗户的地方。
他有些愣住,掀开被单,看见自己身上穿的是他平常入睡前著的睡袍,底下还穿著一件针织衫,看看床头的钟,时间已近中午。
慢著,现在是怎麽一回事?他揉揉眼睛,随手摸到床头柜上的眼镜,将它戴上。
他走到房门边,门没上锁,事实上它根本连关都没关,只是虚掩著而已,然後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当他一张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差点脱口叫出约瑟的名字,也意识到自己正在这屋里绕来绕去寻找类似的人影,他在干什麽?如果那家伙不在这里,那他应该立刻离开这个曾经把他困住的鬼地方啊!也许那家伙出门了,忘了把他的房门上锁,也许那家伙以为他不会那麽快醒来,也许他只是出去一会儿……
种种令人不安的揣测袭进他的脑海,但他却没有真正感受到恐惧,他在屋里绕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人,也不预期会看到任何人。
他不相信那家伙会那麽大意,忘了把他的房门上锁。
他站在沙发後方,看见那个有著条纹花样的四方枕躺在他上次头枕著的位置,他上次在这张沙发上睡著是什麽时候的事?他望向墙上的月历,他老早就忘记去撕它了,现在是几月?今天几号?他愣了一下,这房子里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没有任何告诉他现在是什麽时候、现在发生何事的东西,他抬眼环视这空得离谱的大屋,这才发现时间其实都一直静止著,在这栋房子里,时间没有在流动,或该说它从来不让住在这里的人知道时间在流动,住在这里的人不会意识到外面的世界,不会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这里的一切早就凝结起来,变成一个不会改变的固体。
从他得知珍妮的背叛後,他的时间就永远凝结在那一刻了。
不让时间再度流动起来的,是他自己。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将他吓了一跳,约瑟回来了!他抓了把火钳,走到门边,然後猛地打开门。
没有人在那里。
很快地他发现外面风很强,风撞击在老旧木门上的声响就跟敲门没两样,他松了口气,心想是自己大惊小怪,於是关上门将火钳放回原处。
喀!
他抬起眼来。
那是什麽声音?
这时恐惧才真正袭上他的心头。
他知道那或许也是风的声响,也许後头有哪个窗子没关好然後风吹落了啥东西……
但要去确认吗?
他没忘记这房子曾带给他的恐怖,他曾经被关在这里,这个他一直以来都住在里头的地方居然从来没对他伸出援手,摇身一变就成了固若金汤的牢笼。
他脱下睡袍,带上帽子,拿了桌上的皮夹跟钥匙,然後打开门走了出去。
◆
其实他没有任何想去的目的地。
这天他在路上遇到珍妮,毫无意外地话题又扯到离婚的事,他已经够烦了,没想到珍妮居然还知道约瑟的事,但她似乎不知道那家伙的真面目,也是,如果她知道的话,她不会敢跟他提起这件事的。
好了,所以他现在在这个即将成为他「前妻」的女人眼里留下了什麽样的印象?惺惺作态的滥交双性恋者,或更糟?算了,他不想提,也不想去争辩了,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珍妮将他与约瑟之间的关系看成是她与大卫间那样对等的关系,但他又能怎样?明讲自己是被强暴的?算了吧,对方根本不是人类,讲了又能怎样?何况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承受珍妮怜悯的眼神。
就这样吧,乾脆一点对大家都好,至少最後珍妮还愿意谢他……这样就够了。
当晚他不敢回家,而是到镇上的旅馆过夜,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有点虚弱,才出门晃了一圈就很疲惫,他想应该是因为太少出门的关系,当晚他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
◆
翌日他经过约瑟的诊所,发现诊所正在歇业中,而且似乎已经歇业好几天了,没人知道医师发生了什麽事。
约瑟消失了。
他不知道也不能确定现在回去那个家是否安全,但他还是决定非回去一趟。
因为他想知道约瑟是不是还在那里。
◆
约瑟不在那屋子里。
他再度回到那里,原先他怀著十足忐忑不安的心情,因为约瑟很有可能就等在那里,等他自己落入陷阱,这里是他家,他再怎麽样早晚还是要回来,而约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但他想错了,约瑟没有趁他打开家门时袭击他,也没有躲在哪里等著他,那房子就一如被弃置般孤单地等著主人回来,而其间没有任何人来打开它的大门。
突然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虽然现在放松还太早……但他实在没有办法抵挡这种回家的感觉,他倒头趴在熟悉的床上,然後沉沉睡去。
◆
他梦见蜘蛛女,梦见那个有著一头红发的魔女。
这次蜘蛛女没有杀他,事实上她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莫瑞的存在,而是静静地坐在房里,像个新婚的嫁娘,温顺地等著她的丈夫到来。
他环顾四周,意识到这间房间就是那间没有窗户的密室,脚步声自他身後传来,毫不意外地,约瑟与他擦肩而过,床上的蜘蛛女娇羞并放胆地展开双臂迎接他,约瑟的呼吸埋进了她的胸脯,随後也埋进了她体内。
他们没有看见他,他就在那里,但却没有被察觉。
「我只是奇怪,你明明早就应该死了,为什麽还在这里?」
他抬起头,听见那声音,蜘蛛女的声音这麽说道,但蜘蛛女不是正在床上与约瑟……他望向那对男女,他们仍然没有看见他,但他却听得见蜘蛛女近在咫尺的低语。
那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如果你听得见,就回答我。」
嗡嗡声又再度响起。
「……马的!别又来了……该死!这声音到底是怎样……」
如果你在的话……
他感到头痛欲裂,眼前上演的活春宫也越来越令他不耐,那场景只会不断地令他回想起那个炎热的夜晚,那该死的一幕……
他伸出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金黄色的乱发自她失去光芒的蓝眼旁散下,她的手无力的在身体两侧摆荡,而他的手指仍紧扣著她紫黑的喉咙。
蜘蛛女变成了珍妮,并且死在他的手上,但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惊惧或悔恨。
「你不可以那麽自私,莫瑞。」珍妮瞪大的双眼指控著他。
「自私的是你这婊子,珍妮,自私的从来都是你们,我为什麽就不能自私?」他淡淡地说道,然後将珍妮的尸体扔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