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先生。”穆世背对着多吉掀起衬衫:“这个刺青,想必你也记得了。”
多吉缓步走过去,十分冷静的挽起了雪白袖口:“记得,是楚主席的姓氏。”
穆世放下衬衫,转过身来面对了多吉:“请你帮我把它除掉吧!”
多吉背过手去摇了头:“当时楚主席下令,要我尽可能把这个字刺的深一点,所以……”
他持续的摇着头:“我没有办法。”
穆世听到了这个答复,没有急的发怒,只平声静气的说道:“多吉先生,请你想想办法,我不怕痛苦。如果除掉了这个字,我一定会重重的谢你。”
多吉只是摇头:“穆先生,您不要以为我是在推脱。我知道您不喜欢在身上留有这种刺青,不过除非我在您的后腰上挖掉那块肉,否则真是没有其它的方法。”
穆世短促的叹了口气:“多吉先生——”
多吉回身走到沙发边提起了他的箱子:“穆先生,我想您如果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答案的话,恐怕会在其他刺青师那里乱碰运气,从而把您的皮肤损害成一团扭曲的伤疤;这也是我应您的邀请赶来布确的原因。现在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您如果再无问题的话,那我就要告辞了。”
穆世在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了多吉的衣袖:“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难道我要带着这个印记一直到死吗?”
多吉对着穆世一点头:“以后也许会发明出新办法来,不过眼下没有。”
穆世松开多吉,失望得心都凉了。
小扎尔贡之死
小扎尔贡在小黑豹的带领下,缓缓走出楼门。
抬起手用过长的袍袖盖到头上,长久不见天日的他在正午阳光下,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卢比叔叔呢?”他问前方的小黑豹。
小黑豹侧过脸,很轻蔑的用眼角扫视了他:“不该问的别问!”
小扎尔贡停住脚步,一颗心不知怎地忽然提了上去:“那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小黑豹不耐烦的转过身来,向他攥起拳头挥了挥:“快点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小扎尔贡知道眼前这黑小子是只野兽,真敢对自己动手的,便强抑不安,迈步跟了上去。
小黑豹将他带到前院的一块空地上去,而后回头命令他道:“站在这里别乱跑!”说完扭头便走。
小扎尔贡猛然出手,一把扯住了小黑豹的衣襟:“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卢比叔叔呢?”
小黑豹奋力拉开了他的手:“不知道!你给我老实点吧!”
眼望那小黑豹连跑带跳的匆忙离去,小扎尔贡将右手插进袍子口袋里,暗暗的攥住了一柄钢制小餐刀。
这是他在前几天吃饭时暗暗藏下的——除此之外他再无其它武器了,虽然这也根本算不得武器。
周遭万籁俱寂,过于明亮的阳光将水泥地面照成了干热的白色;没有鸟叫,没有风声;几株小树立在一旁,枝叶纹丝不动。
他扭头环顾四周,白皙额头上渐渐渗出了黏腻的冷汗。
穆世和宝贝站在窗前,从四楼的高度向下俯视。
隔着一层深色玻璃,穆世看到小扎尔贡孤伶伶的站在大太阳下,像只无主的小动物一样东张西望着。
宝贝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哗啦一声拉开保险。
穆世似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当即转头问他:“你干什么?”
宝贝大喇喇的答道:“带着活人上路,未免有些麻烦!”说完他便伸手要去开窗。
穆世结巴起来:“你、你、你要……”
宝贝横了他一眼:“无非是要麻烦你洗地而已。怎么?你不愿意?”
话音未落,他欺身挤到了窗口,也不瞄准,伸手便是一枪。
清脆的枪声骤然响起。小扎尔贡惨叫着应声倒下,随即却连滚带爬的向后面小树丛中躲去——他没有受伤,因为在宝贝扣动扳机的那一刻,穆世下意识的伸手托了他的手腕,让子弹平行着射向了院墙外面。
他这突兀举动让宝贝在讶异之余十分不满,皱起眉头大声叱道:“你干什么?走开!”
穆世愤然说道:“你们家里的事情,不要在我家里解决!”
宝贝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同时又一次的扣动了扳机。
这回,子弹穿透了小扎尔贡的胸膛。
胸前看起来只有一处小小的弹孔,但子弹的冲力已经打断了他的胸椎,震碎了他的内脏,在背后带出了碗口大的一块血肉。
他叫不出来了,只随着子弹的力道向后仰面朝天的摔过去。后脑勺重重的磕在水泥地面上,他微微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宝贝知道自己这亲侄子是必死无疑了。毫不动心的收起手枪,他扭头准备同穆世说笑两句。
可惜穆世在小扎尔贡倒地的那一刹那,就扭头向门外冲了出去。
穆世飞奔下楼,跑到了小扎尔贡的身边。
小扎尔贡的身下已经淌了一大滩鲜血;他还没死,一双眼睛本是望着天空的,这时便缓缓移动目光,静静的凝视了穆世。
穆世知道小扎尔贡迟早会死,不过没想到死亡来的这么突然。
他扭头向楼上望了一眼,宝贝还伫立在窗前,仿佛是面无表情。
深深弯下腰,他轻声叫道:“小扎尔贡?”
小扎尔贡的嘴唇动了动,一缕极浓重的鲜血从嘴角处流了下来。
“卢比叔叔……”他嘶哑了声音,气若游丝的做出回答:“我害怕……”
穆世蹲下来,将鲜血淋漓的小扎尔贡轻轻抱起来搂进怀里:“别怕……卢比叔叔在这里,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痛了……”
小扎尔贡本来就生的白皙,如今因为大量的失血,皮肤更是白到透明,让人想起了最纯粹的玉石。神情茫然的眨了一下眼睛,他喃喃自语道:“天黑了……我怕黑……”
他喘息着咳了一声,后背伤处的鲜血滚烫的喷涌而出,仿佛在一瞬间便浸透了穆世的衣服。
“卢比叔叔……”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其中仿佛还带着一点忧伤的撒娇意味:“我害怕……”
穆世听了他这充满孩子气的呓语,忽然心酸起来。
将怀中那渐渐冷却的身体又抱紧了一点,他颓然坐在地上,仿佛身处血海之中。
“别怕……”他满怀悲情的低下头,像一个真正的叔叔那样温柔抚摸着小扎尔贡的短头发:“卢比叔叔抱着你,一直等到你离开——”
话说到这里,他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小扎尔贡颤颤巍巍的吸进了此生最后一口气,把餐刀刀柄也推入了穆世的腹中。
这是真正的竭尽全力。他伏在穆世胸前,心满意足的叹息道:“我害怕……你陪我一起走吧……”
宝贝站在楼上,不以为然的看着穆世在楼下和小扎尔贡生离死别。
“真的是情人吗?”他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些好笑:“真是不可思议,我的侄子竟会同穆世相好过——不过姓穆的现在归我了!”
穆世同小扎尔贡搂抱的太久了,这让宝贝等得不耐烦起来。
“坐在血泊里很有趣么?”他低声的骂道:“这个变态!”
把上身探出窗外,他打算把穆世叫上来:“喂!穆先生……”
这一声呼喊似乎是惊醒了穆世,只见他忽然松开了抱在胸前的小扎尔贡,随即踉跄着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的后退一步,他难以置信的低下了头。
他的身体上到处都是血——他的血、小扎尔贡的血,热气腾腾的混合在了一起,顺着那突出于腹部的银色刀柄,滴滴答答的流淌下去。
他的腿一软,无力失神的摔倒在地。
刀柄反射了阳光,刺痛了宝贝的眼睛——于是他在楼上惊慌失措的大喊起来。
经过一番紧急救治,穆世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餐刀其实并不锋利,小扎尔贡将它插进穆世的肚子里时,想必是花费了极大力气,从而也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餐刀斜着刺入,虽然并未伤到他的肾脏,可也没轻饶了那一套弯弯曲曲的肠子。穆世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直到伤口彻底长合之后,他还时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人开膛破肚了。
宝贝用白色纱布密密缠裹了小扎尔贡的尸体,而后火速将其送回锡金。
他只想向穆世要小扎尔贡,没想要穆世的命,所以看到这家伙如今的惨相,心里也颇为不安。站在病床前,他虚情假意的埋怨穆世:“他死就死了,你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的凑过去看他?”
大伤元气、半死不活的穆世仰卧在绵软舒适的大床上,声音轻的好像一阵烟:“我那时忽然想起来,他很怕死。”
宝贝冷笑一声:“舍不得他死,就不要把他交给我!”
穆世闭上眼睛:“我不是舍不得他死,我是不想让他那样害怕。”
宝贝想了想,忽然开口道:“听说当年你在和楚泽绍打仗时,一边招来青年送往前线,一边在后方请了喇嘛们,随时准备着为他们念一场往生咒——是么?”
穆世没说话。
宝贝一咧嘴:“你有神经病吗?”
穆世的一只手还搭在床边输液,另一只手就抓了被子向上拉了拉:“我要睡了。”
宝贝扭身便走——走到门口时,忽听穆世在后面的床上说道:“我决定大后天出发去锡金。”
宝贝回头望向他:“你这个样子了,还去?”
穆世在枕上摇头:“我不妨事——苗先生的寿辰,我总是要去的。”
宝贝扭头又走回了床边:“你要去就去,横竖断的不是我的肠子!”
路遇某人
穆世与宝贝同乘一辆汽车,踏上了前往锡金的路途。
汽车是美国制造,不但空间宽敞,且将后排座位做了简单改装,让穆世可以大幅度的向后仰靠过去,搭着一条小羊毛毯子半躺半坐。
柏油公路既是这样平坦笔直,而身边的宝贝又是那样一言不发,那他也就可以趁此机会闭目养神了。
似睡非睡的朦胧片刻,他忽然觉得嘴唇上有了触感。
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他实在是没有精力睁开眼睛。
宝贝用指尖在穆世的嘴唇上抚摩着,虽然没有得到热烈的回应,不过他本来也是自娱自乐,不需要对方合作的。
车内的空气渐渐染上了暧昧颜色,宝贝觉出了趣味。
歪身靠到穆世身旁,他低声笑道:“你很享受这个,是不是?”
穆世懒洋洋的叹了口气:“是你在招惹我。”
宝贝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你这老家伙,得了便宜卖乖啊!”
穆世缓缓把脸扭开:“不要把我说的那样不堪。”
宝贝正处在一个青春年华,他眼中的穆世真就是个“老家伙”了。
可恨的是,这个老家伙直到现在,也依然没有显露出为他神魂颠倒的征兆。
宝贝想穆世对自己应该是极为爱慕的,事实上他对自己也的确是善待得很。
不过他需要一点激情来证明自己的魅力——魅力是他最强大的资本,除了这个他可就一无所有了!
但穆世却总是那么淡淡的,好像一位彬彬君子,又好像一位胸襟宽广的老大哥。
他曾经也有几次发现穆世色迷迷的望着自己发痴,那神情称得上是饥渴难耐。这让他兴奋起来,准备去迎战这位心怀叵测的体面人物,然而穆世对他远观而不亵玩,看过就算,连句露骨一点的调笑话都不肯说。
向穆世身边挪了挪,他换了个舒适姿势也半躺下来,顺手扯过毯子一角盖在腰间:“想到要回家……”他打了大面积的个哈欠:“我就头痛!”
穆世在毯子下面,悄悄的握住了宝贝的手。
宝贝故作无知的继续发牢骚道:“唉,家里到处都是人,永远也别想找到一处安静地方;从早到晚,总像集市那样吵闹,真是烦死人了!”
穆世轻轻的捻着宝贝的手指,心里痒痒的,那感觉堪称销魂。虽然他已然付出了小扎尔贡的性命,可是依旧不敢因此去主动招惹宝贝——不为别的,只因他是苗先生的儿子。
宝贝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忽然注意到穆世竟是一直一言不发。扭头看了一眼,他发现穆世安安稳稳的闭目半躺着,脸上的表情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舒服”。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样舒服,似笑非笑的做着美梦,仿佛是在意淫中到达了□。宝贝好奇的凝视了他片刻,就觉得此刻的穆世看起来特别放荡,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色情的气息。
他探身过去,慢慢低下头来吻住了穆世的嘴唇。
就好像带着某种磁力一般,双方嘴唇刚一接触,便“啪”的一声紧密无间的互相吸附住了。穆世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搂住了宝贝的脖子。
前方的司机全神贯注的开着汽车。他是宝贝的手下,早在苗家见多识广了,就算身后两位脱光了大战一场也不会让他感到多么惊异;而且他认为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如果柏油路旁的山地中没有冲出那支车队的话!
会走山地的车队,自然是想要抄近路的。只是柏油公路的宽度有限,突然并排挤进来若干辆汽车,未免就要干扰了宝贝等人的行进路线。
恋恋不舍的放开穆世,宝贝抬手用衣袖抹了抹嘴唇,下令停车。
穆世心知他在布确称王称霸惯了,此刻大概是要去向那抢路者逞一番威风,便也不多管,闭上眼睛继续养精蓄锐。
两个月前小扎尔贡那一刀将他捅得魂飞魄散,那魂魄直到现在还未全部归位。养伤的日子也过的很不如意。宝贝是没有义务去顾惜他的,只在闲时会偶尔来穆家大宅看他几眼。因为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那蓬头垢面的病容,所以他其实宁愿宝贝干脆不要来。
半死不活时,他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那个小黑豹。他有心把普嘉叫回来帮帮忙,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灰心,索性就罢了。
将毯子向上拉了拉,他向车门方向微微侧过身,昏昏沉沉的想要睡上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一声车门关闭的响动。旁边的位置起了一点轻微响动,是有人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现在睡意正浓,懒得理会宝贝,一只手伸在毯子外面,也无力收回。
一根手指在他的手心上轻轻搔动了,他下意识的攥住了那根手指,让它不能再撩拨自己。
车内响起了“嗤嗤”的笑声。
这声音让穆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睛,他大惊失色的向身边望去。
楚泽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黝黑面孔上带着笑意:“醒了?不要动,听说你身上有伤,在哪里?”
穆世瞪大了眼睛,紧张愕然的连呼吸都停止了。
“你、你?”
楚泽绍点头笑道:“我没想到走这条路会遇到宝贝,更没有想到你是和宝贝同行的!”
穆世暗暗运力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体酸软,实在是没有这个力量。半躺着怒视了楚泽绍,他自己都觉着眼神不足:“你给我滚下去!”
楚泽绍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态度倒是温和的:“怎么着?上次你打了我一顿狠的,我不和你计较,你倒还来劲儿了?”
穆世近距离的与楚泽绍共处了,心中的那种烦躁痛苦真是无可言语,恨不能呕出一口血来:“滚!我不要看到你!”
楚泽绍审视着穆世的气色,半晌不说话,后来才吁了一口气:“我是很有诚意和你修好的,所以你今天可以尽量的骂,我不往心里去!”
穆世气急败坏的抬起手——忽然发现自己还攥着楚泽绍的手指。
慌忙松开了手,他随即恨恨的一捶座位,歇斯底里的大喊了一声:“滚下去!混蛋!”
楚泽绍不是受不得委屈的人,他既然在心里做好了盘算,那就可以承受一切;何况来自穆世的谩骂是那样的贫乏简单,简直让人恼不起来。
他既然坚定的不肯滚,而司机看前方车辆已经陆续开动,便也发动了汽车。
哭诉
人在身体弱的时候,虚火反是烧得更旺。
穆世以手撑了座位,一点一点的向前直起腰。身上的毯子滑落到大腿上,这时才显出他的衣衫不整来。
他目前是没法子再衣冠楚楚了,刀口就划在那肚脐周围,他简直都不敢系紧腰带。
千辛万苦的坐稳了,他的腰却是终究没能直起来。
楚泽绍一直无言的凝视着他,这时才出言问道:“你这是……受了重伤?”
穆世已经不会说人话了,穷凶极恶的张口就是一个字:“滚!!”
楚泽绍用眼睛溜着他的腰腹:“到底是哪儿伤着了?什么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