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远月没有说话,逆着光,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感觉他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深深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寸寸的细细凝视,仿佛要借由这种凝视将这个家完整的刻在脑海里。
他慢慢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柜子,拿出包包,和一些衣服。动作迟缓却连贯,把需要的衣物拿出来,装进包包。我坐在他身后的床边,以前到他家经常坐的位置。
他的动作忽的一滞,像是被定格一般的拿着一件毛衫,再不动。
“怎么了?”我轻声询问。
“这是,我最讨厌的毛衫,”他蹲在地上,转向我,看着手上的毛衫,“妈妈买的,说很暖和,但我嫌难看,一次也没有穿过。”他的话,与其说是对我说的,不如说是对着他自己说。
“再也,不会了,因为这件毛衫,和妈妈吵架。”
“月,”我伸手扶在他的肩膀,半强迫的让他抬头看我,“你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悲伤,你忘了你决定的事?你说,你要报仇,你要和我一样成为血猎。血猎是不可以软弱的。”我看着他,希望能够填满他空洞的双眼。
他默默的看着我,久久不语。嘴角渐渐上扬,“连赤,”他缓缓贴近我,他的眸子不再是空无一物,满满的占据了他眼底的,是我,是我的身影。
我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自己慢慢放大。脸上感觉到他喷出的炽热气息,唇上忽如其来一阵湿润的柔软,没有间隙的贴近,但意外的不让我讨厌。
“哇,你们……”突兀的一声尖叫拉回了我的思绪。
樊远月猛然后退,转过身。
刚才的声音是从白连立的嘴里发出的,我看向房门口,果然白连立和他父亲站在门口,以及,白轩蔚。我忽然有些无措,应该解释的吧,但又为什么要解释。白轩蔚脸上仍旧是温和的微笑,没有白连立的惊讶,没有白轩哲的了然,甚至连微微皱眉都不曾在他脸上出现。
我站起来,说,“我陪月来拿东西,他想进入血猎学校学习,还劳烦白家主加以推荐。”
白轩哲微眯了眼,笑起来,“真的决定了么?血猎是很苦的。”
“是的,”樊远月站到我身旁,“我想成为血猎,我也一定会成为血猎。”话语虽然轻柔,却含着无法忽视的坚定。
“推荐你去学校不是问题,但你自己要有心理准备,半途而废可是很丢脸的。”白轩哲说得轻巧,但带着淡淡的警告。
“我知道。还麻烦白家主推荐。”
“那你东西收拾好了么,”白连立插嘴,“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回去,可以顺路带你去血猎学校。”
樊远月稍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料到会这么快,但随即点点头,“可以。”
白轩哲又看了我们一眼,才转身走出离开,白轩蔚自始自终一句话也没有说的迅速离身。倒是白连立凑上来,“哎呀,我说,连赤啊,他要走了你还舍得呢。”
什么意思?我疑惑的看着他,樊远月有这么好的安顿,我该高兴的,怎么会舍不得?
“不是吧,”她惊叫了一声,又小声嘀咕,“你们都……,怎么还……”
她在说什么,我不是完全清楚。
“诶,”白连立又跑到樊远月身边,“你们……”
樊远月瞟了她一眼,微微摇头。
“啊,难道是我弄错了,不可能的……,哎呀,你们别走啊,等等我……”
我和樊远月无视身后的噪音,远远的跟在白轩蔚他们后面。“我不会道歉的,”樊远月莫名其妙的说。
“呃?”
他没有解释,而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就扭过头,加快了步子。
我们一同回到家里,休息了会,白轩哲就说,要准备走了。
白轩蔚没有挽留,唯一惊讶的是白连选。
“这么快就要走了?不是才带了两天么?”
“嗯,这边的事基本上处理完了,爸爸说,回去还有事。”白连立解释着。
“怎么白天都没见你们提,不是一整天都在一起么?”白连选又问。
“嗯,突然决定的。”白连立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瞟了眼白轩哲,他倒是老神在在,他们今天一定是接到了什么秘密消息,所以才急着赶回去。不关我的事,我起身到厨房到了杯水,他们走还是留,都与我无关。只是,我放下杯子,樊远月一走,怕是很久都不会再见了。他算得上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希望他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保持脸上的笑容不被困难或残忍打上阴影。
很平淡的,分别的时刻。我笑着说,要保重。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紧紧的看着我。我伸手抱住他,感受他逐渐厚实的肩膀,然后放手,看着他的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舍不得么,或许真的有吧,但,他已经长大了,迟早会褪去,让我迷恋的纯真的笑容。
“舍不得么?”白轩蔚轻声问。
怎么今天总有人这么问?我抬头看向白轩蔚,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无法看清他的情绪,不过,就算看到他的正脸,也看不出他的心思,从那张始终温和的脸上。“还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个时侯,”白轩蔚又说。
“什么?”我问。是他的话没说完,还是我只听到一半?
“回去吧。”没有回答我的话,白轩蔚握起我的手,慢慢的走向那座不远处亮着灯光的屋子。天已经黑了,但屋子里亮的灯却足以照亮我们的路,引导我们回到那片温馨的昏黄。莫名的,我心里涌起一丝暖意,为手上的温热,还是为眼前的光亮,我不知道。
来人
上课中,老师口沫横飞的在讲台上比划,我无聊的瞥向窗外,今天没有带便当,中午和樊远月去哪吃饭呢?突然一震,才想起,昨天樊远月就已经走了,再也不能和我一起吃午饭了。他的转学手续不知道办好了没,不过,有白轩哲处理,应该也不用他操心就是。只是,本来就无趣的学校,在他离开之后不是更无聊么。考虑着,我也办个休学怎么样,这些东西于我学不学也没有多大用处。恐怕白轩蔚不会同意的吧,唉。老师的声音像是催眠曲,我趴在桌上,暖暖的风吹过来,好舒服,就渐渐陷入昏睡。
朦胧间,我嗅到某种奇异的气味,猛然抬起头,一瞬间睡意全无。集中精神,探寻那股气味的来源。希望是我感觉错了,那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市内呢。但灵敏的嗅觉显然否定了我的想法,是血妖,而且就在学校附近!
我看向窗外,正午的阳光照在地上泛起白花花的光,学校四周的树木投下短短的影子,没有一处阴凉。我眯起眼,对抗刺眼的阳光。穿过小树林,是学校的围墙,而围墙那边是一个废弃的工厂。血妖的味道就是从那边过来的。视线渐渐远眺,我清晰的看见围墙那边一个东多西藏的东西正向着这个方向过来。那东西动作不快,像是受了伤,空气里隐隐有着血腥的甜腻,但它很狡猾,路线游移,难以确定它下一个位置。
照这个速度,不用十分钟,它就会进到学校,学校这么多人,够它吃好多天了呢。除掉它肯定是要的,总不能等它来咬我吧。但,那是在它站到我面前的情况下,这么刺眼的阳光,我可没兴趣离开阴凉。
一手托着腮,一手在桌子下掏出白轩蔚给我的匕首,拿在手里把玩,闲闲的看着窗外,视线却是紧紧的盯在它身上。它近了,已经过了围墙,在树林里绕弯。它为什么要绕弯?有小树林的掩护,不会有谁发现它的,那它这样做,是因为……有人在追它?!
把玩匕首的动作缓慢下来,既然有人来处理,我也乐得轻松。而且我还没有见过白家以外的血猎呢,趁机看看,来人的能力如何。
血妖在小树林里乱晃,显然没有立刻出来的意思,它倒是不急嘛,只是它身上的伤,没关系么?果然,看似随意的乱晃,还是有大方向的,教学楼!从小树林的一端,绕过半个学校,是可以直接到教学楼的,就是距离远点。呵呵,我低低笑起来,看来这东西和我一样不喜欢阳光啊。
但是,怎么没有感觉到追杀它的那人的气息?铃声陡然响起,下课了。我大方的趴到窗前,看着那个方向,感觉到了,很微弱,他的速度很快,几乎不像人类,但的确是人类的气味。那么微弱的气味,和白轩蔚他们的倒很相似,这样说来,来人也是个血猎高手咯。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的追赶,中午应该不会很无聊才对。
“连赤,你感觉到了没?”白连选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拍拍我的后背,“有血妖。”后面那句话说得很轻,像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嗯,”我瞥了他一眼,又转回树林,“在那。”
“真的?!”
皱皱眉,怎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兴奋。他不会是想去吧。
“走,连赤,我们去看看。”果然,白连选拉起我的胳膊就把我往外拖。
“算了吧。”
“那怎么行,我们可是白家人,怎么可以见到血妖不出手呢!”他说得义愤填膺,我却听出兴致勃勃的意味。
“好了,我自己走。”挣脱开他的手,我无奈的跟在他身后,向那个血腥的东西走去。
我们迅速从楼上下来,到了教学楼和小树林相交的侧门,可是,这里的气味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浓烈了。难道说,血妖已经上楼了?!呵呵,这是肯定的,楼上有那么多诱人的点心,它怎么舍得放过。
“糟了,它上楼了。”白连选脱口而出,又急忙转身向楼上冲去。
我跟在他身后上楼,才踏上几步台阶,血妖特有的腥味几乎包围了我们。
“小心。”我一把拉住白连选的衣服,用力将他扯下台阶。
白连选被我一拽,没有站稳,一边瞪着我,一边扶着墙努力保持平衡,不摔下去。“你……”,他对我吼的话还没有完,面上一阵劲风,白连选方才站的地方冒出一个长牙咧嘴的人型。
白连选张着嘴,愣愣的看着眼前一米处的血妖。血妖大张着嘴,口里腥臭的味道熏得我很难受。它左侧靠着墙,将心口的位置半掩在墙后,一刀致命的可能性不大。但离得很近,我清楚的看到它的右肩处,新鲜的血迹。拽着白连选的衣服,向后甩去,我掏出匕首,轻轻跃起,从血妖的右侧移到它身后,不忘趁机给它一刀,就在它的旧伤处。接着,从背后刺穿它的心脏就可以了。
我移到它的背后正准备下刀,突然向后一跃,险险的避开了血妖心口处喷出的肮脏的血液。
血妖无声无息的挥散成粉末,阻挡在我们间的灰雾渐渐消散,我看到了刚才先我一步出手的那人,也就是一路追杀血妖的那个血猎。
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孔,不是白轩哲的沉稳老成,也不是白轩蔚的温文尔雅,是带着矫健的秀气。黑色的短发被汗水汗湿,黏黏的贴在脸颊,碧绿的眸子带着紧张之后的轻松。他冲我笑了笑,弯下腰捡起了方才那颗贯穿血妖心脏的银色子弹。
“你们没事吧,”他走向我,“你也是血猎吧,动作敏捷,下手很准。”嘴角扬起,带着真诚的赞美。他的靠近让我闻到他身上的一股特别的气味,干净清新的,阳光的味道。
不着痕迹的稍稍后退,我不喜欢阳光的味道,即使,眼前这人,让我产生好感。
“嗯,是的,我们是白家人。”白连选兴奋的走过来,炫耀般的到说。
“哦,那你们是白轩蔚的儿子啦,”那人听了没有生气,反而一脸熟识的样子。
“你认识我们的爸爸?”
“嗯,这次过来,也是打算要登门拜访的。”那人点点头,笑着说,“你们可以帮我带路么?我刚来,对这里不太熟悉。”
“嗯,好啊……”白连选满口答应下来,完全忘了眼前这人来路不明,连自我介绍都没有过。白连选早已把下午的课丢到了脑后,直接带着那人走向校门口,不用去那无聊的课堂,我也乐得轻松。
不过,我走在白连选身边,听着他不断的向那人夸耀白家的事迹。从身手看,这人是个正式的血猎,他弯腰捡子弹时,一闪而过的厌恶,显示了他是血猎家族的人。因为只有血猎家族的人,才会出生就成为血猎,毫无理由的,不顾及个人意愿的。而其他的血猎多是和血妖有仇,有的只是憎恶,而不是厌恶。这个人的速度很快,在我没感觉到之前就到达身旁,该是易家的人,而且他碧绿的眸子也证实了我的猜测。照白轩哲的说法,应该是易家从另一路追查血妖的人。年轻的样子,不会是家主,矫捷熟练的动作,以及孤身一人的胆识,是易家家主的弟弟,易子央了吧。
回到白家,舒姨惊讶的问,出了什么事。白连选摆摆手,示意无恙。比较出乎意料的是,白轩蔚在家。这时候,他该是在公司的,还是说,他早就知道今天易子央要来,所以在家里等他。
“白先生,好久不见,进来可好。”易子央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一切安好,”白轩蔚浅淡的笑笑,领易子央到客厅坐下。“这两个是我儿子,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哦,已经见过了,令郎果然不同凡响呢。”易子央说着话,有意无意的瞟向我。
我视若无睹的在沙发上坐下,喝口水,终于到了没有阳光的地方。
“是么,”白轩蔚随口应着,向易子央解释着,“这是大儿子,白连选,那是二子,白连赤。连选,赤,这位是易家家主的弟弟,易子央。”
“啊!你就是易子央?!”白连选一脸惊讶的叫出来。
我隔着茶几冲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就收回视线,翻看着茶几上的报纸。
“嗯,我就是易子央。”
“你真厉害,我听说过好多你的事,才二十多岁就名列血猎前十,……,你是我除了爸爸之外,最佩服的人了,……”白连选滔滔不绝的表达着他对易子央的景仰。
我看着报纸,尽量忽略那股炽热的打量我的视线。
原因
一顿饭下来,白连选的话像河水一样泛滥,好在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喋喋不休,而且他也带走了易子央的全部注意,我吃得倒还算自在。
“子央,”白轩蔚放下筷子,浅笑不减,和易子央交换一个眼神。
该是谈正事了吧,心里偷笑,那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嗯,”易子央点点头,状似无意的瞟了我一眼。
“你们要谈什么?我也要去。”白连选不识趣的大声说。
我不感兴趣的起身离席,扶在椅背上的手还没有松开,就听到易子央说,“他们是白家人,也是该知道的。”
“对、对。”白连选一阵附和。
我倒是无所谓,就当故事听听也好,看了眼白轩蔚,重又坐回椅子。白轩蔚温文的端着茶,浅尝一口,白连选则是一脸兴奋。我低着头,眼前的杯里,淡黄的菊花在玻璃杯的清澈中懒懒的伸展开片片花瓣,甜香随着微微的热气扑到面颊。
“五年前,你因为某些原因提前离开,但也是该知道的,血族的动乱。”易子央说。
又是五年前么?稍稍晃动玻璃杯,看着闲适的菊花在水波中荡漾。是我刚醒来那段日子吧,总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过。上次白轩蔚提起六年前,也只是一笔带过,是他觉得不重要,还是不想让我知道?
“鲁德家族叛变,企图杀死现任君主,取而代之。”
“……,可是,君主不都该是纯血的么?那,鲁德家族也出现纯血了?”白连选疑惑的问。
“没有。君主并不都是纯血,只是因为纯血的贵族能力更强才取得了君主的地位。”
“那鲁德家很厉害?”
“实力很强,但也不该强大到能动摇君主的地位,……,那段时间,好像是君主出了什么事,他们趁虚而入吧,……”易子央说得不确定。
我的心在听见某些字句的时候,不受控制的停跳了一拍,连呼吸也顿了一次,出事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听说我最亲的人出事了一样。呼吸有些不稳,我无法遏止,担忧和慌乱从心底升起,我能做的,只是不让过多的情绪泄露。
“那是一场恶战,血妖大量产生,最终君主还是保住了他的地位。”
保住了么?那应该没有死吧。心神稍稍宁静,我双手捧住杯子,紧紧的,仿佛浮木。
“……,我这次也是一路追杀血妖而来,不完全统计已经有十多只血妖到了这座城市,估计聚集在城西的墓地那里。”
“是因为墓地阴森潮湿适合血妖躲藏吧。”白连选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