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愁(上部 上)----∽柳如是∽

作者:  录入:06-21

穆桂英见他不支,情知此时不能再多问。吩咐道:“文广,你把遗骨拿去灵堂。杨洪,快把相公的房间打开,铺好床铺,好让白护卫先躺下。”说着双臂一使力,便将白玉堂抱了起来,向内院走去。自有丫鬟仆人关门张罗不提。
白玉堂此次不支昏倒,多因中毒后过分疲累,这一昏睡就是整整一天。再到他睁眼醒转之时,已是次日黄昏。
他昏迷期间,灵儿曾瞒着大伙儿偷偷来探望与他,喂他又服食了一粒黑水丸。那黑水丸是黑水神宫的圣药,补气益血,药力很是强劲。是以白玉堂醒来以后,因毒性也已经暂时平息,竟然不觉困乏无力。
他心中记挂展昭生死未卜,一时一刻也不敢耽误,爬起身来披衣便要出门。却不知道其实在他昏睡的这一天中,展昭一行人也已经抵达开封。白玉堂刚从昊天楼脱困的头几日星夜兼程,行的极快。但后来毒发不支,加之中间又曾昏迷一日,后面的行程就慢了下来。而展昭一行三人虽隔了几日才从边境动身,但一路上有杨宗源安排的车马,行的却比白玉堂快了。是以两路人马实则只前后相隔一天,便先后到达了开封。
白玉堂心急如焚,胡乱穿衣出门,却正撞见包拯一行人来到天波府中看望他,文广和灵儿正带领他们向白玉堂所睡的房间入来。
“包大人!”白玉堂见他前来,抢步上前。
“白护卫!你这是要去哪里?身体已经不要紧了么?”包拯连忙相扶于他。
白玉堂哪里有心情寒暄,只急道:“大人你来的正好。展护卫和杨将军身陷辽国,生死不明,我正要赶回去相救。不过只怕以我一人之力难以救得他们脱身,大人快想办法!”
包拯却微微摇头笑道:“白护卫你有所不知,今日午时,展护卫和杨将军已经平安归来,你可以放心了。”
白玉堂闻言,大喜过望,一把抓住包拯两臂问道:“真的?他们已经平安回来了?”
公孙策在一旁也点头笑道:“正是。展护卫和杨将军两人已进宫向圣上复了命,圣上知你此行立了大功,又因公负了重伤,特赏赐了许多名贵药材与你补身。你看——”说着指向身后,果见几个仆役端着大大小小的托盘跟在后面,托盘中仅是上等的人参鹿茸等珍贵滋补药材。
白玉堂却没有心情看什么赏赐,只抓着包拯问道:“那展昭现在人在何处?他有没有受伤?”
包拯道:“白护卫莫要心急,展护卫一切安好。你昏迷不醒之时,展护卫已来看望过你一次。他知道你若醒来定要寻他,进宫之前特留了一张字条,托本府带给你。”说着,从袍袖之中取出一张字纸,交给白玉堂。
“哦?”白玉堂不知何意,接过字条抖开一看,却见字条上两行端端正正、严阵工整的楷书,正是展昭的笔迹。写道:
公事在身,先行莫怪。
望卿归来,相顾谁家?
相顾谁家……相顾谁家……白玉堂不知道此时自己难以克制、发自心底的一股喜悦化成微笑已漾在唇边。相顾谁家?这是只有他二人能看明白的词句。“他真的回来了,他已经没事了……”白玉堂心中狂喜,只是反复默念。
包拯等人见他如此开心,也不知道字条上究竟写了什么。
白玉堂管不了那许多,匆匆向诸人行礼道:“白玉堂先行一步,大人莫怪!”话未说完,人已经走出了好远。
大伙均深谙白玉堂一向风风火火的性情,也不以为意,只是相视微笑。此时杨宗源正在外堂拜见杨家上下人等,细述多年来相隔别离之苦。当下大家便也不再去管他,返身同往正厅去凑热闹是也。
白玉堂此时心花怒放,身上也不觉难过了,一路奔回开封府,从马厩里领出玉琮,策马便向着开封城郊疾驰而去。
匆匆穿过竹林,还没有看得清谁家院的屋舍,白玉堂却早已远远的看见一匹火红皮毛的赤兔宝马栓在院门口,不是自己赠与他“照夜”又能是哪一个?见到照夜,他便知展昭果然已然在这里相候自己,心中更是欣喜难耐。
跳下马来,白玉堂将玉琮和照夜的缰绳栓于一处。这两匹马也有灵性,玉琮一看见照夜,喉中连连低声嘶鸣,便用头去磨蹭它的脸。
推开院门,走过屋前那碎竹铺下的蜿蜒小路,白玉堂只觉眼前一热——一月之余的心绪折磨、生离死别,此时看到那一袭素蓝身影,竟然恍如梦境。展昭正坐在屋檐前的门槛之上,背靠着墙壁,静静闭着双目,嘴边似有一抹微笑。一手仍然持着那根碧绿竹笛,在另一手上缓缓轻拍。暖红色的夕阳映照,将他的影子斜斜拖得很长。
白玉堂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未待能说的出话来,脸上先把不知是大喜过望还是喜极而泣的神情交替了好几遍,自己心中不禁也笑自己没用,半晌才笑出声道:“猫儿!”
展昭早已听到他前来,这时听他呼唤出声,这才睁开眼来,侧身向他释然一笑,说道:“玉堂,你回来了。”说着站起身来。
白玉堂身形一飘,已然一步跃到他面前,大喜之下直有些语无伦次,连连问道:“你怎么样?身体没有事吧?你们怎么回来的?那些辽狗有没有为难你?你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这几日有没有再毒发?对了你的箭伤,好了没有?”
展昭见他连珠炮似的询问自己,又不等自己回答,不禁好笑。
白玉堂笑道:“老天保佑你总算平安回来,我只道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到此喉中竟然似有哽咽。展昭见这个一向把“贼老天”整日挂在嘴边的白五爷,情急之下居然也念起老天保佑来,心中又是一阵感动。说道:“怎么会见不到?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倒是你身体感觉如何?听灵儿姑娘说你昏迷是因为毒性发作,杨夫人也说你回到开封的时候一路咳血……”
一说到自己,白玉堂立时便又回复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不听展昭说完,便摆手道:“我没有事,你看我现在多精神?我就是怕死之前见不到你,现在见到了,便什么也不怕了。”说着一笑,又搔搔头皮道:“只是盼我临死之前,你能一直在这里陪我才好。”
这一番话哪里似在说自己的生死?展昭听罢只是心中酸楚,深深看向他双眸,正色道:“玉堂,我不会让你死的。”
白玉堂闻听此言,心中猛然一撞,怔怔看向展昭。自己心道:“他是什么意思?莫非……?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一定是为了不要自己死,才违心的这样说……”
夕阳渐落,已是十月深秋。
两个人自从见面起,喋喋不休的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就好似多年不见久别重逢的故知,彼此心中都有问不完的问题和讲不完的话。
时至晚间,寒意渐胜。白玉堂忽然又觉胸口窒闷,微微咳嗽起来。展昭将他逼进屋去,自己却坐在院中自向着一个炭火盆,用一个小茶壶替他烧水。白玉堂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背影拿着一把蒲扇,不住的扇着风炉,却被烟呛得连连咳嗽,忍不住笑道:“猫儿!不要烧了,我不想喝茶。你快进来吧!”展昭却不理他,一面咳一面向他挥了一下蒲扇,示意他老实呆着。白玉堂只是笑,高声说道:“我怕你水烧不成,再把院子点着了。白爷爷我可是千辛万苦盖起来的啊!你给我小心点!”
说话间,水已经滚了起来。展昭提起茶壶,灭了炭火,走进屋中将茶壶放在桌上,又返身去关门。
“喂,你关门就关门,栓死了干什么?”白玉堂见他栓门,微觉诧异。
展昭不答,将门栓好之后,缓缓走回屋中坐下。提壶倒了一碗热茶,端在自己唇边轻轻吹着。
白玉堂越看越觉得他不对劲,嗫嚅道:“猫儿你做什么?”
展昭只是专心吹着那碗茶。
此时房中门窗都已关好,静寂一片,只有几支烛光闪闪跳动,给房中添了几分暖意的颜色。白玉堂看着烛光下展昭似是多了几分瘦削的纤长身形,一时竟怔住了。
半晌,展昭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挨着白玉堂坐下,把茶碗端给他说道:“喝吧。”白玉堂只觉展昭挨的自己很近,从没有见他会主动挨到自己这样近的地方,心里已有七分明白了展昭的意思。
从他手里接过茶碗,白玉堂又放在了一边,看着展昭正色道:“猫儿,你干什么?”
展昭被他这样一问,全身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便欲站起身来走开,但是又没有。只低头说道:“玉堂,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
白玉堂摇摇头,皱眉看着他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怕死。”
展昭转头闭目道:“你不怕死,但是我不想你死,你也应该知道!”
白玉堂凝望着他,说道:“当日我就说过,我白玉堂可以为你隐忍,可以为你死,但绝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绝不会让你为了救我而这样做。你这样做,又把我白玉堂当成什么了?”
展昭适才心中很是惶然,不知道怎么样开口,怎么样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如今听到白玉堂这样说,心中再无犹豫,缓缓站起身来说道:“玉堂,很久以前你曾问我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白玉堂不解道:“什么话?”
展昭说道:“你问我‘情’之一字,作何解释。我那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应付你说‘直教人生死相许’,你那时候笑我说这不该是我的回答。如今如若要我再回答这个问题,我还是不知道如何作答。你服了问情丹的那一天说愿与展昭共死,其实又怎么会是共死?灵儿姑娘说过展昭身上毒,发作一次,也不过相当于折寿数月。而你所服下的毒,最多撑不过两个月。你之所以服毒,是因为你如果不服的话就等于放弃了救展昭的最后一线希望,更是因为你在想如果展昭真的不愿意同你解毒、如果你救不了我,就宁愿一死。”
白玉堂心事被他说穿,也是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模仿展昭当日的语气苦笑道:“知白玉堂者,莫过展昭也。”
展昭继续道:“后来的一月之中,展昭每天都在想,如果中毒的人是你,我会不会也这样做。展昭从前心结未解,如蕉叶蔽目,只知一味逃避。如今展昭心中已有答案,若你我易位而处,展昭同样会像你这么做。绝不会拘于世俗礼法,至你性命于不顾。展昭想‘情’之一字,便可如此做答。”
展昭性情一向内敛,从不曾直白的说出这样多话。虽然有些话他仍没有办法宣之于口,但是白玉堂听的却很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在一厢情愿的枉费心机,白玉堂此时心里压抑不住的狂喜,但是又不知因何的一阵悲从中来,几欲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从床边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展昭只看着他说道:“玉堂,过去多年来你待我如何,展昭心里一分一毫都没有忘记。只是展昭始终待你太过苛刻……”
“没有!”白玉堂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从没有觉得你待我苛刻。”
“所以玉堂,我绝不会让你死。”展昭再次一字一句的说道。
白玉堂此时心中煎熬已如火如荼,只欲伸出双手便将他抱入怀中,咬牙狠命摇头道:“我不可以这样做。我白玉堂一人可以不容于天地、不容于世间,可以遭人唾弃可以死于非命,我这辈子已经做错了,没有办法只能一错再错,但是我不能拖累你!决不可以!”他几乎是喊了出来。
展昭突然一把扯下了自己腰间的丝带,素蓝色的长袍一松,缓缓散了开来。
白玉堂面对着展昭,也面对着自己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喊道:“展昭!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知道这一步一旦踏出,便是万劫不复!”
展昭不答,只是慢慢走到他身前。他从未有过任何这样的经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生涩的伸出双手,向白玉堂的腰间环去。在他的鬓发终于轻轻贴上了白玉堂的脖颈的一瞬间,白玉堂的理智便如天崩地裂一般霎时崩溃掉了。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便紧紧抱住了眼前朝思暮想数年之久的人。
两个人的身体一同倒在床上,白玉堂一个翻身,便把展昭死死压在了身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他凶猛的动作碰到了展昭右肩还未痊愈的箭伤,让他不禁眉头微颦,低吟了一声。白玉堂轻轻敞开展昭胸前的衣服,隔着包扎的白布将自己的脸慢慢贴上他伤口。浅蜜的胸膛上,还暗暗狰狞着一道道创伤的印记,白玉堂用自己颤抖的双唇一遍遍不停的亲吻着这些伤痕,仿佛能让它们就此消失。
展昭微微睁眼注视白玉堂,发现其实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好好的看过这个人,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他曾经是多么伤心而且无奈的跟在自己身边,不计任何代价、不求任何回报的保护着自己。
白玉堂弓起的身形被烛光映照在墙上,宽阔的肩膀挡住了展昭的视线,展昭恍惚之中仿佛感到自己全身都被他散落的长发包住。当那一股无可避免的疼痛深深的刺入身体中时,两个人一同发出了一声难以忍耐的低吟。展昭只觉得有滚烫的水珠滴在自己的脸上,缓缓滑落,睁眼看去,却是白玉堂忍不住落下的热泪。
“玉堂,你哭什么……”
白玉堂俯身紧紧的抱住他,颤声回答:“我不知道……”
次日清晨,白玉堂醒来之时,下意识的伸手向身侧一摸。“空的?”白玉堂一骨碌翻身坐起,果然见身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展昭的影子?
白玉堂心中一股恐惧袭来:“难道他昨夜是骗我的,难道他走了?从此就再也不见我了?”
白玉堂不敢想下去,抄起床边挂着的衣服胡乱一披,便推门走出来——却见展昭的身影静静的坐在正屋的屋檐下,素蓝的长袍并没有系上,只是随意披在肩头。白玉堂长出一口气,差点腿一软就坐倒在地。
展昭听见背后有人过来,便回头看向他,果然是白玉堂狼狈不堪的披衣站在自己身后。微微一笑道:“玉堂,你起来了?”
白玉堂只被他吓得筋麻腿软,说道:“我以为你走了……”
展昭笑道:“我只是起早了,一直听见鸟叫的声音,在想不知道十月间还有什么鸟叫得如此好听,所以过来看看。”
白玉堂缓缓走到他身后坐下,只觉他发丝间流露出的兰花香气,混着清晨树林中清新的空气,无比沁人心脾。问道:“为什么你身上总会有兰花的味道?”
展昭微微一怔,继而答道:“展昭在家乡的时候,人们素喜在家中种养兰花。后来到了开封,便依照旧习在房中养了几株。”
白玉堂笑道:“那明年春天,我便也在这院中种上兰花。”
展昭笑而不答。白玉堂见旁边矮几上放有梳子,便道:“我给你梳梳头吧。”
展昭早晨起来以后还未梳洗,头发只随意松松的挽了一下。白玉堂解开他的发髻,拿起梳子慢慢的替他梳理起来。展昭自幼孤苦,除了师傅,从没有人像这样为他细细的梳理过头发。梳子从头上滑过,带来一阵微微的麻痒,白玉堂的呼吸声轻轻的落在自己耳畔,展昭唇边只泛起浅浅一笑。身入公门之后多年,这恐怕是他第一个真正无忧无虑的笑容。
白玉堂低声轻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日你给我讲那画眉鸟的故事?”
展昭点点头道:“记得。”
白玉堂放下梳子,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一块晶莹光润的美玉,说道:“如果我真的是那只画眉,那么你就是那块美玉。白玉堂为了你折断羽翼,从不曾有半分后悔。”说着,手臂弯到他身前,笼住他的长发,将那块玉小心的戴在他的胸前。
那块玉上仍带着白玉堂的体温,一股暖流从玉佩与胸前皮肤接触的地方缓缓渗进身体里来。
白玉堂不再说话,默默的从身后将展昭抱住。
两个身影安静的坐在屋檐前,此时的朝阳已经露出第一抹颜色,洒在他们身上,如同一副祥和安宁的画卷。
林中偶有一只惊鸟“扑啦啦”的飞去,远远的竹林外,一个笑容从竹叶的缝隙中露了出来。
“看来不必再大费周章,展昭的弱点,就是白玉堂。而白玉堂的弱点,也正是展昭……”庞虎手指微一用力,将手中的一片竹叶撕破。
<第十二章完>
第十三章 事发
这日,庞太师早朝刚罢,回到家中,就看见儿子庞虎坐在偏厅等他。庞太师见状心下明白,连忙秉退左右,上前问道:“虎儿,你两日未归,可是查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推书 20234-06-19 :血孽·赤(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