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卫风无月

作者:  录入:05-19

你再也分不清那些白色,哪些是新的,哪些是旧的。
“汝默,你究竟是什麽人?”
这个问题,其实我早就想问,也早就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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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还是有些低烧,而且楼下一个小孩子确诊是手足口了,我真是担忧。

誓言20

“少爷,少爷!”
莲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沈重而急促:“你快来啊!快来!”
那声音虽然焦急却并不是惊恐的,是出了什麽事?
我顾不上再和汝默继续刚才的话题,匆匆推开门走了出来,莲莎站在走廊那头,脸或许是因为太激动了,红的发亮。
“少爷!老爷和夫人回来了!”
我愣了一下。
莲莎说的老爷,和夫人,不就是我的父母吗?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们已经四年没回来了,比尼尔离家的时间还要久。
久到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他们是不是已经……
我朝前走了几步,莲莎急不可待的拉著我的手向前走。
转过弯,就是客厅。尼尔紧跟在我身後下了楼,他的下巴似乎也掉下来了,张著嘴合不拢:“父亲,母亲!”
穿著黑色短斗篷的父亲,个子很高,肤色很深,胡子留了很长,看不清面容。还有象男子一样打扮的母亲,头发有些随意的盘在头上,她脸上一点脂粉也没有,穿在粗布外套里面,脖子上系著一条大红的方巾──他们和这个温馨的小客厅显的格格不入,看起来真象是两个海盗。
“尼尔,你怎麽也在家?”母亲笑著走过来拥抱尼尔,然後目光又转向我。
“啊,怀歌长这麽高了,成了一个大人了。”
她也同样过来拥抱了我一下,然後很快松开了。
也许是因为她刚从外面进来,所以身上带著一股寒意,这个拥抱丝毫没有让我感觉到……母亲的温情,就象应付差事一样,匆匆了事。
“说起来还真巧呢,想不到尼尔你也会这个时候回到家,我们去了苏奈干地的大峡谷,而且还在那里迷了路。足足困了三个多月才走出来,哎哟,到後来我们都吃起生肉来了,弄得我现在一想起来还真犯恶心……”
“所以火石这些东西是要保存好的啊……”
他们旁若无人的交谈起来,似乎浑忘了身周的一切。我的那位父亲只朝我点个头,然後就转身上楼去了,我想他也许是……急著去换掉那身已经可以说是褴褛破旧的斗篷,也可能他觉得很累……
无论哪一种,我都清楚的知道。
我已经长大了,以前那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对我已经没有用处。
我转过头对莲莎说:“看来今天用餐的人会很多,得多准备食物,要辛苦你了莲莎。”
她在围裙上擦手:“嗯,是啊,少爷,我这就去准备。”
我对莲莎眼里的同情视若无睹。
我已经不是那个因为被父母抛下,被莲莎抱著安慰的小孩子了。
莲莎曾经对我说过无数的安慰的谎言,告诉我我的父母很爱我,告诉我他们并不是有意要抛下我,告诉我他们一定会很快回来,象别家的父母一样陪伴我,爱我。
我已经长大了。
我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
汝默站在走廊尽头,我的小工作间门口。他身上那件象家常服的袍子也是暗色的,与走廊里的昏暗形如一体。
他特别适合黑暗,或许……夜神圣殿,本来就不适宜立於阳光下。
我忽然在这一刻不彷徨了。
我所留恋的其实已经早已经抛弃了我。这个家,这个安静的庄园,并不会因为我守在这里,我期待的幸福就能够到来。
我缓缓的,一步步走向他。
莲莎在厨房里忙碌,动静在这里听的很清楚。
“我父母回来了。”
“我先回圣殿吧,总不好再鸠占鹊巢。再说我不擅长和长辈们打交道。”
我唔了一声,突然意识到这就要分开了,心里有些隐约的舍不得。
“这个给你,想见我的时候可以打开它,就可以到我身边。”
他给我的是一本黑色封皮的小册子,铜钉颜色暗沈发黑,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我低下头看那本书,莲莎大概在剁连肉的骨头,厨房里通通的声音,是她那把大的厚刀剁在菜板上的声音。
我再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团空。
汝默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就如同他那次带我从圣殿回来一样,那样……神出鬼没。
我拿著那本黑皮的小册,走回工作间去,专心的给羽毛笔上色。一直到莲莎来叫我,说晚餐已经做好了。
内莉也不在了。
她大概也是因为我父母回来而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平时空荡荡的桌子边,现在……算是一家团聚了吧。
母亲换了一件雪青色的羊毛厚布裙,外面披著一条镶著小小珍珠的闪光披肩。披肩有些年头了,珍珠的光泽已经有些黯淡,头发盘在头顶,戴著一支镶著小小蓝宝石的蝴蝶发夹。洗去一身风尘,与刚才相比显的真是光彩照人。
父亲穿著一件铅灰的衣裳,不过他们的衣服大概都是在衣柜里放的久了,有股不那麽新鲜的味道。
莲莎做的都是拿手的好菜,羊排,炖牛肉,煎蛋肉卷和碎切萝卜我都味同嚼蜡。
他们聊的热火朝天,我母亲跟尼尔说著他们追一只野羊,捕来後省著吃了五六天。忽然转过头来问我:“怀歌你也不小啦,过完节天暖和了,有什麽打算?要不你和尼尔一起出门见识见识。”
我把汤勺放下,擦嘴。
“我要去圣殿。”

誓言21

我说完那句话,屋里奇异的安静了一刻。
他们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父亲叉子上的一块肉卷掉在了盘子上。
“进圣殿?”尼尔先反应过来:“那个人骗的你是不是?”
“不是。”我低下头:“在认识他之前,我已经递了书,申请进圣殿执役。”
“为什麽?”母亲皱起眉头:“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没人进过圣殿。”
“是有什麽族规家训禁止麽?”
父亲摇摇头:“那倒没有。”
我垂下头,看著自己的手指。
“圣殿已经准许,节後我就会去。”
尼尔问:“你……你怎麽能擅自做这样的决定?”
“我们家的每个人,不都是如此吗?自己决定自己要走的道路。”
我站起身来:“我先上楼去了。”
我的手紧紧握著,直到深刻的痛楚令我回神。我看到那本黑皮的册子,上面的铜钉刺进手心,殷红的颜色在手心里看起来很鲜明,染在那册子黑色的封皮上,却并没有明显的痕迹。
我放下册子,拿手帕抹掉手心的血渍。
他说……想见他的话,打开这本书就可以到他身边。
我的手按在上面,却迟迟的没有打开它。
隐约中,我知道,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没有理清楚。
汝默对我,和我对他,是不一样的。
他眼中的柔情和温存从来没有掩饰过。
尽管我不太懂得这些,我也知道他的专注和认真不是一般的朋友之间会有的。
还有,在昏暗的工作间里,那个吻……
唇上似乎又有那种微微的麻痒感觉。我伸手按住嘴唇,转头看窗外。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紧。
我扯了一件短外衣,脚步放轻下了楼,从侧门出了宅子。
离客厅已经远了,听不到他们说话。也许,他们进了书房。
一出了门,风雪象鞭子一样打在脸上身上。我把兜帽戴起来,我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麽地方。
只是有好多事,我需要想清楚。
孩童时对什麽都不了解,大多的烦扰都与自己无关。
越成长,懂得越多,就越谨慎胆怯,难寻快乐。
汝默的到来就在这个时候。
迷惘,失望,慌乱……
他令我觉得温暖,心安。
但是……
但是我对他,与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我不能因为他的温柔,而自私的向他攫取更多关切。
那不公平。
因为我不能给他等同的回应。
我不能够……利用他。
这一刻我感到十分彷徨。
也许我进入圣殿的请求,是错误的?
或者,我和汝默的相遇,不该发生?
我不知道……
我申请进入圣殿并不是为了逃避,我可以确定,自己喜欢安定的生活,哪怕在圣殿里做一个园丁,我也会感到平静和满足。
可是汝默却是变数。
他在圣殿的地位一定是举足轻重,并且他对我的态度如此温柔包容,予取予求……
即使我进入了圣殿,也绝不会象我曾经设想的那样,做一个普通的园丁。
我推开花园後面的小铁栏,庄园後面是条河,结了厚厚的冰,上面了又落了一层雪。河滩那边就是山,天气晴好的时候我经常去後面的山坡上打发时光。
现在远远的山脉已经看不到,视线被风雪阻挡。
我仰起头,我感觉自己现在的处境,就象要在这样的风雪中寻找一条出路。
不愿後退,可是不知道前路该如何走下去。
我沿著河岸漫无目的向前走。
雪渐渐积的更厚了,踩一步就会陷下去整只脚。再拔出来,再向前走,前行的速度变的很慢。
走,向前走……
我相信希望总是存在的,只是……得辛苦去寻找方向。
究竟幸福在什麽地方?
风雪越来越大,手脚都冻的有些麻痛了。
我停下脚站了一会儿,抖抖肩膀上的雪,转身向回走。
回到庄园的时候我几乎成了一个雪人,整个人都要冻僵了。老莲莎和罗伯特他们睡的早,我没吵起他们来,自己抱了些木柴,想把壁炉里的火烧的旺些暖一暖。
推开卧室门,尼尔正坐在壁炉前面,一下子跳起来,焦急的问:“你去哪儿了?这麽大的雪还乱跑。”
“嗯,出去散散步。”
我把木柴放进篮子,拣两根加进壁炉里面。
“你怎麽在我房间?有事?”
他看起来很严肃,点头说:“不必等过完节,你收拾一下,明天我们一起走。”
“走?去哪儿?”
“哪儿都能去,我们家族的人都是喜好自由的性子,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圣殿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
“我觉得自由,就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游历飘泊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并不是我的。
“而且我的申请已经被圣殿准许,所以我不可能再离开的。”
“已经准许?不可能,圣殿总是会在夜神节後才会……”他瞪大了眼:“是那个汝默搞的鬼是不是?”
“是他帮了我,不过尼尔,既然你们都选择了你们要的生活,为什麽我就不能选择我要的生活呢?”
“你年纪还小,现在只不过是一时孩子心性。等你再长大些,再成熟些,你就会有不同的想法。你怎麽能把人生最好的时光消磨在圣殿那种闭塞无趣的地方?那里的人都是石头,木头,都过著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
这是什麽话?尼尔怎麽会有这样的偏见?
当然,圣殿里的一些人可能是象他说的那样。可是那又有什麽关系?
生活在什麽地方,对我来说也都一样。
“尼尔,你不用劝了。”我用铜钎子拨著壁炉里的柴火:“木已成舟。你和父亲母亲是一样的人,但我不一样。过完节,你们还会再继续你们的路,而我也有我选择的路。”
尼尔站在那儿半天没说话,我抬起头来,他的神情显的沈郁而阴鸷。
“我绝不同意。”他说:“你别忘了,你还没成年。”

誓言22

我没想到尼尔会这样做。
一觉醒来的时候,我竟然不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而是在一辆马车上面。
车身摇摇晃晃,篷窗上钉著厚厚的羊绒布,昏黑一团。我想爬起来,可是却发现自己头晕晕沈沈的,太阳穴象针扎似的一阵阵作痛。
我能听到马蹄声,车轮声,被辗压的冰雪发出的喀喀的脆响。车厢里并不太暖和,我的手脚都冻的麻木了,身上裹著一张毯子。
除了尼尔,还有一个人驾车,尼尔进车厢来过一次,给我灌了几口酒,我被呛的涕泪直流咳的喘不过气来,想要质问他的话也都说不出来。
反而他先开说:“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离城很远了。你不要怪我,我只是不想你被居心叵测的人欺骗。你跟我一起去游历,多见见世面,多认识些人,等你再大两岁,如果你还想进圣殿,那我绝不阻拦你。”
我真的哭笑不得。
“尼尔,你和父亲母亲,选择你们要的生活方式的时候,需要别人干涉了吗?”
“那不同。”他毫不犹豫的说,然後拿了一块夹肉馅饼递给我,冷冰冰的硬梆梆的。即使我闻的出来这是莲莎的手艺,可我从来就没吃过这麽冷这麽硬的东西。
“吃吧,你就是太娇气了。”
娇气?我?
我不觉得这麽几年来自己赚钱养家糊口的我有什麽娇气的地方。可是这样冷硬的食物,在这样的天气里,真的让人没办法下咽。
我把饼子扔一边:“停车,我要回去!”
尼尔眉毛一竖:“你给我老实一点,不然我把你捆起来,你也还得跟我一起走。”
我气的说不出话,但尼尔已经把一卷绳子拿出来了,看那个劲头儿我要是硬扭他是真的会捆我。
中途车停过一次……我要到树後面去方便他也一直盯著,盯的我觉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从来没这麽窘迫过,虽然他是哥哥,可是我和他真是太不熟悉,这样的事他也要盯著,真让我……
我没吃那块饼,後来尼尔把饼弄热了再给我,我还是没吃。一直在赶车的那个盖著兜帽看不清脸的人沈声说:“不吃就不吃,不吃的话他没力气逃路,还省了你的力气。”
这人是谁?
他的话很不客气,而且……
冰冷冷的,比外面的冰雪还叫人觉得冷。
我没听过他的声音,如果听过我不会忘记。
他一直没摘下兜帽,就是晚上支起帐篷过夜的时候,他也是自己一个人待在车上,而尼尔和我一个账篷,大概他怕我跑了。把烧过的火堆移到一旁,然後在那块已经被烧的干热的地上铺上厚厚的毛毡,虽然不冷,但是我也从来没在这样的地方睡过。
和尼尔没道理可讲,他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可是在汝默的事情上就出奇的固执,固执到了一种蛮不讲理的地步。
难道他和圣殿有过节?明明父母都不在意这件事,他却在这上头表现如此古怪。
尼尔虽然很快睡著,还微微打鼾,但我相信以他们这种四处为家的人警觉性,我一有异动他一定也会醒来。
我躺在那里怎麽也睡不著,我可以判断出来现在是一路向西走的。
离城有多远了?
我好象还从来没有来过这麽远的地方。确切说,我几乎没怎麽出过城,最远的一次,也是到邻镇去买一点胶,还有其他一些材料。
我除了身上的衣服,别的什麽也没有。
要是那本黑皮的小册子在,我就可以找到汝默了,就算到不了他身边,应该也可以让他知道我现在的境况。
等我也模模糊糊有些睡意的时候,忽然觉得脸上微微一凉。我睁开眼,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这是在什麽地方。
“醒了吗?”
我转过头,发现自己裹著一件深紫的斗篷蜷成了团,这里不是刚才那顶低矮窄仄的小帐篷。再动了一下,我发现自己竟然是睡在一棵树上,身旁有一个人牢牢抱著我。
准确的说,我是睡在他的怀里。
“汝默?”
我有点迷茫的问:“这是哪里?你怎麽来的?”
树下就是那辆马车,旁边有火堆,还有那顶小帐篷。
“我哥哥呢?”
疑问多的很,但是汝默在这里,我其他的心事就全放下了。
我现在反而在想,我是怎麽被带到这里来的?汝默还有没有做别的事?
“他们还在睡。”汝默问我:“还好你没有受伤,我很担心,一知道你所在的方位就急忙过来了。”
我拢紧了身上的那件斗篷。那是厚密的料子,可是我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在发抖。
“你怎麽了?”
“饿的……”我低声说:“没吃东西。”
他显然十分错愕,然後手在空中伸开,就象那次我看到他召来纸张一样,现在他召来的,竟然是一只木碗,里面竟然还有热粥。
“这……”不知道为什麽我的紧张和虚弱全没了,只是很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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